他們進來的時候,韓媽媽就在坐在客廳發呆,韓爸爸站在她旁邊低聲說着什麼,韓媽媽不說話,是是雙眼發紅的坐在那兒,抹了抹眼角,皺眉道,“我知道該怎麼說,你別跟我叨叨了,我心煩。”
韓爸爸嘆了口氣,“那你先把藥吃了行嗎?”
韓媽媽拗不過韓爸爸那股軟磨硬泡的勁兒,繃着臉,接過藥,順水喝了。
喝完,就瞧見韓昭雪跟白素站在門口,剛降下去的血壓又開始慢慢回升。
白素深覺愧疚,垂着眼簾,甚至不敢直視韓父母的雙眼。
韓媽媽別開眼,不去看他們,皺着眉對小兒子吩咐道,“昭霖,你去樓上把囡囡帶出去,媽有些話要跟你哥跟嫂子說。”
韓昭霖應了一聲,上樓去找囡囡去了。
韓爸爸順着韓媽***背拍着,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他們不說話,韓昭雪跟白素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就像兩個做錯事的孩子,等着大人的發落。
可是要真的只是做錯事就好了,做錯了,改回來就是,他們卻是要離婚。
韓媽媽只要一想,心裡就難受的喘不過氣。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大會兒,韓昭霖就將囡囡從樓上領了下來。
小姑娘沒有察覺到客廳古怪的氣氛,扎着倆辮子,一蹦一跳的跑過來,在白素跟韓昭雪跟前剛要撒嬌,就看見韓昭雪臉上的傷口,一下子就呆住了,紅着眼,,嘟着嘴,委委屈屈道,“爸爸,你怎麼了,疼不疼?”
那一聲“疼不疼”幾乎是瞬間,就讓韓昭雪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彎腰揉了揉女兒的頭髮,低聲道,“只是摔了一下,不疼,今天乖乖跟着小叔叔出去玩,等爸爸休假的時候,再帶你去遊樂園。”
囡囡乖巧的點點頭,抱着韓昭雪的脖子,在他身上蹭了蹭,離開的時候,又輕輕吹了吹他臉上明顯的傷口,小聲道,“等囡囡回來,給爸爸吹吹,囡囡每次受傷的時候,媽媽一吹囡囡就不疼了。”
小姑娘說着,突然亮起眼睛,仰頭對白素道,“媽媽,你幫爸爸吹吹呀,就像給囡囡吹那樣。”
說着還做了兩下動作,殊不知這樣的舉動,在此刻讓人有多心酸。
韓媽媽攥緊衣服,忍着難受別開眼。
囡囡離開之後,韓昭雪才輕聲喚了句,“媽——”
“別叫我媽!”
老太太的語氣頭一次這麼重,說話的時候,眼圈都紅了,“你們眼裡有我這個媽嗎,我兒子兒媳,離婚這麼大的事兒,我居然是從外人嘴裡聽到的,你們心裡但凡想着我跟你爸一點,都不會幹出這種混賬事兒!”
韓昭雪閉上了嘴。
白素蜷縮着手指,輕聲道,“媽,對不起。”
“你們的對不起的不是我跟你爸,是囡囡,是你們能自己!”
韓媽媽戳着心口,眼淚直往下掉,“這到底是爲什麼呀,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就突然要離婚?”
白素張了張嘴,眼圈有些泛紅,“媽,您別這樣……”
韓媽媽着急的拉住白素,啞聲道,“素素,你跟媽說,你是不是看到了那些照片,所以要跟昭雪離婚?”
白素一怔,這一刻,簡直羞於面對二老關切的視線。
“媽,我——”
“離婚是我提出的。”
韓昭雪的聲音掩蓋了白素即將出口的話,她怔怔的看過去,韓昭雪面色平靜的走過來。
他的腿傷還沒好,走起有些跛,他就這樣挪到韓媽媽面前,再次開口,“媽,您別再問了,離婚的事情嗎,是我提出的。”
“你胡說!”
韓媽媽根本不信,“你有什麼理由離婚,你是我兒子,我還能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韓昭雪垂下眼簾,用一種近乎冷漠的聲音,慢慢道,“我是您兒子,那您應該比誰都清楚,我對白素,從來就沒有男女之情,當年結婚,也是因爲她懷了囡囡,我試過緩和我們之間的感情,但是我做不到,我沒辦法,跟一個曾經是我妹妹的女人感情說愛,我們沒有共同語言,這些年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她,都是一種煎熬。”
“我不信,你之前不是這麼跟我說的,你說你想要跟白素好好的,你還說你想跟白素再要個孩子,你不是這麼跟我說的……”
韓媽媽氣得直掉眼淚。
“之前不說,是因爲囡囡還小,也因爲怕您跟我爸難過,現在囡囡也大了,懂事了,我也不想再繼續這種沒有感情的婚姻,媽,到了我這個年紀,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白素,不適合我。”
白素看着他,手指一點點的收緊。
她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韓昭雪會是這樣的回答,將她所有準備好的應對策略全都堵在了喉嚨裡。
“離婚的事情,我們很早就商量好了,本來想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跟你們說,不過現在也挺好,白素有自己的生活,總不能老麻煩她陪我演戲。”
“週一,我們就去辦理離婚手續,囡囡,”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緩解情緒,幾秒鐘之後才又道,“囡囡交給白素吧,我工作忙沒有時間陪孩子,跟着她比跟着我強,其實跟誰都一樣,就算我跟白素離婚了,她不也還是您跟爸的女兒嗎?”
“那不一樣,”韓媽媽終於哭出聲來,“那怎麼能一樣呢……”
韓昭雪分明在笑,白素卻從他眼神裡看到化不開的悲傷。
她的心,在那一剎那間揪在了一起。
韓媽媽情緒失控,最後是被韓爸爸扶着上樓了,直到客廳裡只剩下他們兩人,白素纔將視線落在韓昭雪身上,抿緊嘴脣,輕聲道,“韓昭雪,你爲什麼——”
“週一上午,如果沒事的話,早上十點,我們在民政局見吧,把離婚手續辦一下,”韓昭雪打斷她的話,“還有,囡囡的手術安排在年初,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等她手術完再把她交給你,離婚的消息,也在手術之後再跟她說吧。”
白素啞口無言,不管是離婚,還是撫養權問題,在這一刻,全都解決了,可是爲什麼預想中的輕鬆沒有來,反而只剩下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跟難受。
韓昭雪背過身,淡淡道,“你自己能回去吧,我不是很方便,如果不好打車,讓司機送你吧,路上小心。”
他就這麼走了,白素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這個,自己曾經長大,生活過的地方,突然好像都變得遙遠起來。
她神情恍惚的離開韓家,漫無目的的走着。
終於結束了嗎?
她逃避的,不願意再重新接受的婚姻,這一刻,都結束了嗎?
臉上一冷,她擡起頭,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雪花飄飄灑灑落了下來,瞬間在地上起了一層雪白,像是雪片鋪成的地毯。掩蓋了一切的痕跡。
這一條路,見證了她太過的年華,她就這麼走在路上,過往的左鄰右舍看見了就會跟她打招呼。
“素素,大冷天的,趕緊回去吧。”
“你這孩子,出來怎麼也不拿傘,給,接着,回去跟你媽說,明天一起做足療的事兒別忘了。”
“今天放假呀?沒帶囡囡回來嗎?”
“白素,你,你哭了……”
白素一怔,伸手摸了摸眼角,溼溼的,涼涼的,原來她哭了,怪不得這麼冷。
白素從老宅回來之後就病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生過病了,自從知道囡囡的病是因爲自己懷孕的時候不注意身體引起的,她就一直非常注意鍛鍊,很少讓自己生病。
但是這一次,毫無徵兆的,就這麼病倒了。
小宋住在她隔壁,一整天沒有見她出過門,第二天敲門還是沒有動靜,不由得就擔心起來。
白素躺在牀上,半張臉都埋進枕頭裡,她很熱,感覺整個人就像被丟進了火爐子炙烤一樣,滿身都是汗。
腦子的混沌的,她不知道自己是醒着還是睡着,她看見自己在外婆家的池塘邊曬太陽,韓昭雪拎着魚竿過來,彈了她一個腦瓜崩,一臉嫌棄道,“挖魚餌去,好吃懶做。”
她委屈的噘着嘴,揉了揉被韓昭雪彈到的地方,跑去岸邊溼潤的泥土裡,那個棍子挖蚯蚓。
暑假總是讓人期待的,尤其是跟韓昭雪韓昭霖一起在姥姥家避暑,那是童年最快樂的時光。
韓昭霖是個人來瘋,在哪兒都是朋友一堆,所以每次釣魚的時候,他就找藉口開溜,最後都是韓昭霖領着她釣完魚,回家收拾韓昭霖。
今天好像特別的熱,白素腦門上被曬出一層汗,白白的皮膚跟抹了油一樣,一點也不像平時韓媽媽打扮的小公主,倒像是個小土豆。
韓昭雪坐在岸邊,擺着架勢,跟老僧入定一樣,眯着眸子看她。
白素不過八九歲,跟剛來家裡的樣子區別不大,白白軟軟的,看着就很好捏,最重要的是,比韓昭霖那臭小子聽話多了。
尤其小丫頭甜甜的叫他哥哥的時候,即便他嘴上不承認,心裡卻軟和的跟一團棉花似的。
正想着,就聽見撲通一聲,他扭過頭,旁邊沒有了白素的影子。
韓昭雪嚇了一跳,甩開魚竿,一個猛子就扎進了河裡。
河水不深,他整個站起來也不過到胸口,但是他已經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身高都快一米八了,白素才那麼大點。
他埋頭在水裡着急的找,一會兒探出頭換口氣,然後繼續鑽進水裡找,等他再一次探出頭的時候,看見白素坐在岸邊,呆呆的看着他,“哥哥,你在幹嘛?”
他一愣,臉色就有點難看,從水裡出來之後,跟拎小雞一樣,將白素拎起來,咬着牙道,“你剛剛去哪兒了!”
白素嘟起嘴,眼睛就紅了,眼看就要哭,對上韓昭雪的冷眉,又咽了回去,小聲道,“剛剛不小心掉水裡了。”
韓昭雪關心則亂,這會兒才注意到白素渾身溼漉漉的,頭髮都貼在臉上。
“掉水裡了不會喊人嗎?啞巴?”
韓昭雪依舊很生氣,自己着急的跟個傻·逼一樣,她倒好,沒事兒人一樣自己又上來了。
“我怕哥哥嫌我沒用,不要我。”
白素抽噎起來,想哭又不敢哭,委委屈屈的小模樣,讓韓昭雪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他不就是上次打雷的時候,把她丟外面了嗎,又不是故意的,小東西,還挺記仇。
韓昭雪乾咳了一聲,少年人悄悄掩飾住自己的心虛,繃着臉道,“就因爲這個?”
白素點頭,眼淚汪汪。
韓昭雪脫掉溼透的短袖,擰出一把水,然後粗魯將白素腦門上,手上,腳上的沾的泥沙擦乾淨,等小丫頭又變成一副乾乾淨淨白白嫩嫩的樣子,才粗聲粗氣道,“我哪有那麼壞。”
小姑娘彎起眼睛,破涕爲笑,“哥哥最好了。”
“我也沒那麼好。”
少年害了羞,揉了一把她的頭髮,低聲道,“我以後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真的?”
“你廢話真多。”
小姑娘笑眯眯的,大大的眼睛彎成月牙,韓昭雪覺得莫名歡喜,所以他笑了。
白素小心的伸出手比劃了一下韓昭雪嘴角的笑容,突然道,“哥哥,他們說我長大了,要給你做媳婦兒。”
韓昭雪差點被唾沫嗆死,“胡說八道!你纔多大點?”
白素失落起來,“我給你做媳婦兒,就不會有人趕我走了。”
韓昭雪無奈,“你不做我媳婦兒,也不會有人趕你走。”他大概真的是嚇到了這個小不點。
“真的?”
“比珍珠還真!”
“可我還是想做你媳婦兒。”
“不要。”
“哥哥~”
“不要!”
“哥哥哥哥~”
“走了,傻媳婦兒……”
白素翻了身,眼角有淚水滑落,沾溼了枕頭。
蔣一凡坐在牀邊,靜靜的看着,良久,拿着手帕輕輕擦去白素眼角的淚珠。
小宋給他打了電話,說白素在房間一天一夜沒有出門,他就趕了過來。
破門而入的時候,白素就是這個樣子躺在自己的牀上,身上沒有蓋任何東西,穿着薄薄的睡衣,這麼冷的天,家裡的暖氣也不開,就那麼躺在牀上,就算是個鐵人,這會兒也該病了。
他見過白素很多樣子,開心的,羞怯的,膽小的,倔強的,堅強的,卻唯獨沒有見過她現在這個樣子。
像是丟了魂魄,滿身上下給人一種飄渺的感覺。
也不哭,也不鬧,反反覆覆的在夢境裡掙扎,然後落淚。
她在爲誰哭?
韓昭雪嗎?
蔣一凡擦掉她的眼淚,收回手,困惑的皺起眉,爲什麼對有些人來說,可以將愛情看得那麼重,哪怕滿身傷痕,也要走下去,爲什麼另一些人,卻因爲一點點的東西,放棄愛情?
白素或許不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但是她身上對感情那種執着,卻分外讓人着迷。
他已經有些分不清自己對白素,究竟是好奇利用居多,還是喜歡居多。
他只是突然發現,白素哭的時候,自己會覺得不好受。
他伸手摸着她的臉頰,手指漸漸下滑碰到她的嘴脣,然後眼神一暗,緩緩靠了過去。
“蔣總,我買的粥,你要不要——”
小宋端着粥進來,就看見這一幕,她呆傻的怔在原地,結結巴巴道,“我,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
蔣一凡笑了一下,起身走過去接過粥,低聲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照顧她。”
“能行嗎,蔣總你不要去公司嗎,要不找個護工來吧?”
“沒事兒,”蔣一凡淡淡道,“我照顧就行。”
蔣一凡聲音很低,卻是不容拒絕。
小宋小聲“哦”了一聲,臨走前又不放心道,“蔣總監,白素姐要是醒了,你跟我說一聲啊。”
“嗯。”
等小宋離開,蔣一凡才端着粥坐在病牀前,低聲道,“白素,醒過來吧,夢只會讓你逃避現實。”
白素眼皮動了動,手指不由得攥緊。
韓家老宅。
韓媽媽在樓上哭了許久,韓昭雪站在門外聽着,直到裡面聲音漸漸弱下去,他才伸手敲門。
不大會兒,韓爸爸從裡面出來,雖然不像韓媽媽那樣哭成淚人,但是韓爸爸的臉色也不好看,瞥見他,更是沒有好臉色。
他動了動嘴脣,沙啞道,“爸,讓我進去跟媽說兩句話。”
韓爸爸抿緊嘴脣,半響才道,“滾進來。”
韓昭雪這才一瘸一拐的走進去。
韓媽媽坐在牀邊抹眼淚,聽見腳步聲,別開臉,看都不願意看他。
韓昭雪心裡發苦,勉強忍住情緒,屈膝跪了下來。
這一跪,讓韓爸爸也變了臉色,韓媽媽當下就站了起來,紅着眼道,“你這是幹嘛,威脅我?”
韓昭雪苦笑一聲,“媽,有件事,我一直沒跟您提。”
韓媽媽看着他,沒說話。
韓昭雪繼續道,“之前,我在家裡發現了一瓶藥,阿米替林,是白素的,您以前在法院工作,藥品您比我懂得多,您知道阿米替林是什麼吧?”
韓媽媽臉色白了白,“到底怎麼回事?”
“白素生囡囡的時候就病了,產後抑鬱,我總說她疑神疑鬼神經質,我卻不知道她這是病了,她病得很嚴重,我卻一無所知,您知道嗎,那天,我就看着她洗手間,發了瘋一樣的折磨自己,我是真的心疼了,您說,她是得有多恨我,把自己逼成這樣?”
韓媽媽心疼的說不出話來。
韓昭雪抹了一把臉,眼圈泛紅,“我再也捨不得了,如果她走了,能幸福,我就放手吧。”
“媽,這裡,”他戳着心口,聲音艱澀,“太疼了,太疼了……”
韓媽媽終於忍不住,跪在地上,將兒子抱進懷裡,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