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久返回鹽城時,沒有人知道。
他穿了件破破爛爛的麻布斗篷,脖子上也不再掛着蒜串,頭戴一頂草帽,看起來就和普通老農一樣。
這也是鹽久東大陸之行後做出的改變。
無須彰顯自身苦修士的身份,也不必招搖過市,一名堅定虔誠的修行者,不應浪費精力於外物。
站在神殿前,鹽久擡起頭,渾濁的雙眸凝視着古老而莊嚴的廟宇。
偉大的堯神大人,我時日無多,但已傾盡全力。
雖然依舊無法突破更高的極限,後來人一定會有辦法的,我相信他們。
……
旁邊,揹着大包的女冒險家也打量着神殿。
鹽久靜靜站着。
神殿裡走出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用黑袍罩住頭的少年,他一路沿臺階下來,走到老人面前。
“您是苦修會大長老鹽久,對嗎?”
鹽久笑了笑,臉上皺紋堆起:“看來您就是新的先知了,比傳言還要年輕。”
先知石寶笑了笑:“您是來對神明祈禱的吧?請進。”
“不用了。”
老人搖頭:“心中有神明,處處都是神殿。”
“您的智慧真是遠超常人。”
少年先知讚歎了一句,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樣,臉色凝重:“您身上的傷不輕,還請先到養病院去修養一陣。”
“養不好了。”
鹽久一臉坦然:“我已是將死之人,依靠神明給予的啓示領悟了【聖痕】,但終究也會生老病死。”
“我能清晰感覺到,壽命正在接近終點。”
他沒有驚慌,也沒有遺憾。
命運雖然一波三折,但自己相比起絕大多數人,已經足夠幸運。
“來此拜訪,只是將這個給您,這上面是我修行中的一些心得。”
石寶雙手接過老人遞來的一卷羊皮。
他仔細看了看上面記錄的文字,臉上越來越驚愕。
“【神學】入門,到【殉道者】修行,再到進階【聖痕】……通過朝聖領悟知識與自身,挑戰超凡生物以提高自身的極限……”
“這是……苦修士進入超凡領域的方法?”
“只是一點不成熟的個人經驗。”
鹽久平和地說:“這是我個人摸索出的一個輪廓,或許不會適用於每一個人。希望能讓後來人少走一些彎路,就已經心滿意足。”
“您將這個交給我,而不是苦修會……”石寶彷彿意識到什麼,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出口。
老人點點頭:“是的,我希望能由您來掌握,讓每一個人都能有機會翻閱。”
“苦修會……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不少苦修士並不想要讓普通人進入這一領域。”
“在我面前,他們收起傲慢,小心僞裝。但面對其他人時,他們卻經常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因爲他們自詡爲超凡之人。”
“我淺薄的智慧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我想來想去,將我所知道的知識和經驗,全部整理出來,讓所有人都能看到。”
“人人都能成爲苦修士,或許才能讓大家保持謙卑和尊重。這也是神明大人給予我的啓發。”
鹽久忽然一陣咳嗽,乾瘦的身體都在不斷抖動。
獵雨給老人輕輕拍打後背,遞給他水袋。
老人喝了一口水。
石寶沉思良久,這才說道:“您多年都無法找到的答案,我更是毫無眉目。不過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不如您將這個冊子重新命名,將它徹底面向大衆。”
“普通人進入超凡領域的修行路徑,這本身是一個了不起的壯舉。您不如給其一個新名稱,徹底與苦修會脫離,這樣就沒有了任何的束縛。”
鹽久想了想:“就叫武修士吧。”
老人辭別了先知,一路向北,越過了高山,途徑了堯城,最終來到森林的深處。
這裡有連綿的火山,黑色山脈中遍佈強大的火元素生物。
隨着奇觀【埃吉爾之火】的日益壯大,火山區也變成了人類無法踏足的禁區。
“爲什麼一直跟着我?”
鹽久看向前方高聳的黑色山脈,摘下了草帽。
獵雨也不再嘻嘻哈哈,而是認真地說:“最早的時候,我想要從你身上學會超凡力量。”
“後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覺得,如果你就這麼死了太可惜了。”
“很多年以前,我的曾祖父農昂,就是因爲一次在農田裡摔倒後沒人及時救治,就那麼死了。”
鹽久一愣:“農昂……發明麥酒的英雄農昂,原來你是他的後人。”
“嗯。”
獵雨說:“曾祖父去世之後,祖父繼續務農,遇到奴隸商人佔領了鹽城,祖父就放棄了農田,恢復成獵人……我也繼承了職業。”
“不過我們家傳的釀酒手藝還在,曾祖父就一直在研究蜜酒,我也在想辦法完善,想要做出一種真正讓人難忘的蜜酒。”
老人忽然想到:“伱提醒了我。麻煩你跑一趟去告訴石寶先知,武修士的修行最好有一位同伴隨行,這位同伴如果擅長醫治或是學者就更好了。”
“否則這種危險的修行方式,很容易就會致人死亡。”
“明白。”
老人對年輕人伸出乾枯而佈滿老繭的手,認真地說:“這一路上,承蒙關照,不勝感激。”
獵雨和他握了握。
“我們就此作別吧,願堯神保佑你。”
鹽久將帽子摘下,大步邁向那代表死亡的人類禁區。火元素生物迅速發現了他,紛紛朝他圍攏過來。
獵雨想起了在父輩口述中的曾祖父。
前方熊熊燃燒的火焰,就像是一片璀璨又絢麗的紅色麥田。
……
一口氣說完鹽久的經歷,獵雨只覺得一陣疲勞,甚至有點虛脫。
“請喝點麥酒吧,這樣會舒服一點。”
坐在對面的男人點了一杯酒。
“不用了,我習慣喝自己釀的酒。”
獵雨從揹包裡取出一個羊皮水袋,拔出軟木塞,裡面飄出一股微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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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瓦吸了吸鼻子:“這就是你說的蜜酒?”
“對,還是半成品,你要嚐嚐嗎?”
“如果可以的話。”
蜜酒的滋味讓帕瓦閉上眼,一臉陶醉:“這麼好的酒,獵雨小姐您真該將它大量製作,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的。”
“它還不夠好,蜂蜜的比例還需要調整。我們還是先說正事吧,帕瓦先生。”
“啊對,抱歉,抱歉。這酒實在讓我忘乎所以了。”
帕瓦正襟危坐:“所以說,您最後看到鹽久大長老,就是在火山區那一帶對吧?”
“是的。”
“明白了,一年失聯。暫且將鹽久先生看做是失蹤。我會將鹽久先生在東大陸的戰鬥,以及他個人的經歷記錄在最新的《帕瓦的奇妙冒險·英雄篇》裡。”
“那就太好了。”獵雨鬆了口氣。
“獵雨小姐,我有一個小小提議。”
帕瓦收起自己的記錄本:“我有一羣矮人朋友,他們崇尚美酒,而且最爲尊敬釀酒大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去南方的【矮人要塞】,矮人冒險團【高爐奇人】正在休息,他們都是我的老朋友。”
“您會製作蜜酒,能得到他們的一切幫助。”
“反正您都要將蜜酒推向所有人,不如就以【矮人要塞】作爲釀酒地,那裡環境簡單純粹,矮人們也個性爽直。他們會給您提供必要的經費,是一個很適合生活的地方,只要不討厭打鐵聲……當然看您個人的喜好。”
“我願意!”
獵雨眼睛睜大,臉上難掩喜色:“矮人的口碑很好,如果可以的話,當然好。”
“那就太好了!我相信矮人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帕瓦露出笑容:“那我現在就給您寫一封正式的介紹信。”
“好的,感謝!”
獵雨收下介紹信,離開鹽城。
她回頭看了一眼北方的黑色山脈。
我會釀造最好的蜜酒。
你也一定要努力活着,鹽久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