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堯端詳着遞到手裡的杯子。
這是一個非常正常的直筒玻璃杯,裡面的透明液體還在冒熱氣。
所謂的藥也是兩枚紅色膠囊。
陸堯放下杯子,看向那女人:“你是誰?”
“相公,奴家是你妻子呀。”
女人臉上露出一絲哀傷:“你又忘了奴家了麼,一夢黃粱……唉,相公你是病得越來越重了。”
她看起來二十五六歲,臉上皮膚如白瓷一樣光滑,眉眼之間略帶哀怨,說話也細聲細氣,給人一種惹人憐愛的感覺。
自稱妻子的女人相貌非常陌生。
陸堯冷靜地說:“你說我是你相公,你叫什麼名字,我叫什麼名字?”
“相公你叫黃甲,字力士,奴家叫花髫兒。”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相公你不記得了麼?你我是在西京大學堂相識,你在格物院,我在教坊。大學堂慶禮上,奴家獻舞,你贈予奴家一束花,與奴家交換了拜帖。”
陸堯進一步詢問之下,這才搞懂。
自己化身的黃甲,在這個世界設定上與這位花髫兒是夫妻。對方與自己在大學堂求學時相識,換成現代用語,就是黃甲讀理工科,花髫兒是藝術舞蹈生。
大學校慶時,黃甲與花髫兒認識了。
所謂拜帖,也就是電話名片。
陸堯拿起牀邊的木質手機,前後仔細觀察。
這是一個非常簡陋的木頭盒子,手掌大小,沒有那些熟悉的廠商標誌,上面也沒有號碼按鍵,只有插着一張張類似於sim卡的木牌。陸堯暫時還沒搞懂這東西具體怎麼用。
“相公,吃藥吧。”
“我沒病。”
“病人總這麼說,你不吃藥好不了。”
陸堯問她:“我得了什麼病?”
“黃粱症。”
在這個世界裡,所謂黃粱症就是相信夢中和幻想中所發生的一切,混淆現實與夢境。
陸堯很確定,自己很正常。
有問題的是這個世界。
因爲他能清晰感知到,他頭頂有一個正在倒計時的計時器。
【359時:27分:15秒】
算下來也就是十五天左右。
這就是陸堯在這一世界能滯留的時限。
“相公你可別再說自己是降世神明……一旦被差役發現,就會將你捉去,要麼送入黃粱樓,要麼送去前線,那可是大事不好。”
花髫兒一臉嚴肅地說。
“……”
陸堯轉而說:“我出去走走。”
“奴家與相公一道,免得相公你又犯糊塗。”花髫兒張開雙臂,堅決地說:“不然,奴家絕不讓相公出門。”
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但說這話時她自有一股堅定氣勢。
“好。”
陸堯起牀後感覺身體倒是沒什麼問題,手腳都靈活而有力,五感清晰。黃甲狀況良好,血量沒有任何損傷。
可不知道爲什麼,他無法看破花髫兒的虛實,也不能使用界鏈,動用不了信仰之火與奇蹟。
除去黃甲這副強度驚人的軀殼,陸堯如今並沒有其他超越普通人的力量。
衛生間裡。
陸堯看向盥洗臺上的鏡子。
鏡中反射出黃甲的模樣,濃眉怒目,鬍鬚虯結,領口脖子與肩胛的肌肉都非常結實。
他洗臉時,注意到旁邊的牙膏盒。
翻過來一看,盒子上寫着。
「益白皓齒,桂氏牙藥」
明明都是現代物品,卻保留了近乎於古代習慣的半白話文。
陸堯胡亂抹了把臉,穿上短衫與皮外套,與花髫兒一同出門。
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住在類似於大平層的宅子裡,周圍環境相當清幽,人不多。
這個巨大的封閉式小區叫蘭若坊。
蘭若坊裡住的大多是僧人,他們清一色留光頭,脖子上掛着佛珠或手持念珠,但大多穿着隨意。
有的僧侶穿着類似西服的硬挺外套,有的又穿袈裟,有的穿長衫,有的穿皮甲與馬褂,還有的直接赤裸上身。
來去的僧人面色平和,看起來日常生活應該不錯。
蘭若坊外就要吵鬧許多,有疾馳而過的汽車,有車輪又大又窄的自行車,也有類似於公交車的巴士,至少陸堯通過柵欄看到的是這樣。
花髫兒勸道:“相公,還是就在蘭若坊走一走罷,外面嘈雜,不利於恢復。”
陸堯決定先熟悉一下環境,也就同意了。
除去文字和語言習慣,蘭若坊和現代小區並沒有什麼不同,該有的都有,甚至也有電梯。
這裡的文字都是統一的繁體中文,很多詞語依舊沿用了古代的一些說法和格調,但也有部分詞彙與現代一般無二。
譬如上廁所就被稱作入恭,蘭若坊的公廁外就寫有「出恭入敬」。
垃圾倒是同樣被稱之爲垃圾,而這裡也搞垃圾分類,包括棄灰(廢紙廢料),穢污(廚餘垃圾等有異味的溼垃圾),瓷碎(可回收垃圾)等。
這裡負責環衛部門叫「街道司」,環衛工人叫做「治道兵」,他們的工作包括衛生整頓與禁止佔道經營等。
如果閉上眼,憑藉聲音和話語去辨認,會認爲身處古代。
可從視覺而言,這裡又完全是一個近現代社會世界。
“相公,烏雲團集,這天怕要下雨了,咱們還是回去罷。”花髫兒的話打斷了陸堯的觀察和思緒。
陸堯低聲問:“皇帝還在嗎?”
“相公說笑了,皇帝陛下自然在的,每日都在宮裡煩勞。”
竟然是有皇帝的世界。
皇帝和現代化……這兩個要素結合在一起,讓陸堯更覺得魔幻。
回去時,陸堯注意到,不少僧人都向自己微笑頷首。目光相觸後,僧人們都會雙手合十,嘴裡輕聲念一句阿彌陀佛。
花髫兒說,都是因爲陸堯之前曾與僧人們談佛論道,大家彼此間都很熟悉。
……
接下來的兩天,陸堯白就在蘭若坊裡來去走動,花髫兒也貼身陪伴。
陸堯堅決拒絕吃藥,花髫兒除了嘆氣也沒有難爲他,只是讓他多多休息,爭取早日康復。
花費了兩天時間,陸堯對這個世界概況有了一定了解。
這是一個名爲秦國的國家,擁有西至地中海,東跨白令海的廣袤領土,從秦國建立至今延續了一千多年,如今是秦歷1779年。
陸堯終於知道那種莫名熟悉,但又陌生的感覺來自哪裡了。
因爲在這個世界裡,華夏曆史與地球早期完全一致,都有三皇五帝、夏商周朝的記錄,而一切分歧都在秦始皇統一六國後。
不同於地球歷史的走向,在這個虛宙世界線上,秦始皇並沒有死於沙丘。
不僅如此,秦始皇還完成了從未有過的霸業,將天授皇權變成皇賦神權。
他通告全國,徵召所有大秦帝國境內神明,如抗拒徵召即視爲抗命,禁止出沒於大秦疆土上,否則就會遭到抓捕與關押。
神明不再是高高在上,也逐漸被百姓們所熟知。
許多神明都接受了帝國徵召,成爲了帝國的肱股之臣與軍隊將帥。
秦始皇驅策【始皇兵馬俑】開始征討天外,衆神也都變成了隨行的元帥、將軍與校尉。大秦之師征服了許多天外世界,遠征至今仍在繼續。
而地面上,則是由公子扶蘇擔任了秦二世,並且一代代延續至今。
秦帝國很早就確立了世界霸主地位,吸納了亞非歐大陸上的各路青年俊才,保持着經濟、文化和技術的絕對領先,加上神明爲核心的強大軍隊,國內一直較爲穩定。
整個秦國——或者說整個世界的科技水平很迷。
這裡有着較爲健全的工業能力,有工廠,有機械,有鐵路,有汽車,有手機,卻又沒有進入智能化信息時代。
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手機叫做【順風耳】。
在順風耳的話匣裡插入好友的拜帖名片,即一種特製的木片,即可通過敲打的方式撥號。
就像是敲門一樣,對方就能聽到,繼而互相通話,十分神奇。
秦國借用了神明力量,導致科技樹在很多領域都跳了段。
然而,在這個神明不再是秘密和傳說的世界裡,如今神明卻已經被禁止在世俗隨意活動,以避免影響正常人的生活秩序。
這是一個神明需要報備和受限的地方。
按照花髫兒的說法。
“……相公你可千萬不要說自己是降世神明瞭,否則差役不僅會盤查,而且拱衛司也會來。”
“而且相公你根本就不是神明啊,你又不會法術,也不會呼風喚雨,何苦要去惹這般麻煩。”
拱衛司這一機構,就相當於本世界的委員會。
花髫兒的話倒是事實。
陸堯在這裡的確沒法用奇蹟。
“不會了。”
這話讓花髫兒鬆了口氣,露出笑容說:“相公你想通了那便好。奴家知曉,格物讀到高深處總會與神鬼讖緯有關,但我們夫妻私下說可以,卻不要再去到處與人講了……之前你在黃粱樓裡呆了一段時間,昏迷了一年之久,奴家很是擔心。”
黃粱樓,就是外面的一座精神病院。
不久前,陸堯才從那裡接受治療後被送回來。
“你知道徐霞客嗎?”
這個名字讓花髫兒一愣:“奴家不知,這位先生是誰?”
……
入夜。
旁邊的花髫兒發出細細的呼吸。
陸堯卻睡不着。
他腦子裡反覆想着,爲什麼徐霞客會標記這個不同時間線上的秦帝國?徐霞客眼裡,這裡具有非凡價值,媲美於有淪波舟的外宛渠國。
不僅如此,連進入門檻還是如此之高,需要消耗1500萬的信仰之火。
這個彷彿大型桃花源的地方里到底有什麼?
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發覺枕邊人不見了。
陸堯頭腦還有些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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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自己有了一個【昏睡】的狀態,只是這狀態迅速消失。
好在有黃巾力士的【高級豁免】。
掩着的臥室門外有聲音。
陸堯小心翼翼地赤腳下牀,外面客廳亮着光。
門外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
“周郎中,真的必須要再將相公帶入黃粱樓麼?他恢復得很好,沒有再胡言亂語了,在家裡也能恢復,能否不讓他去那裡了……”花髫兒低聲請求着。
“拱衛司規矩,複診複查須在黃粱樓進行,需要十天時間。夫人請放心,如果黃力士真的恢復了清明,十天一到便讓他回家。我們典藥局也以觀察爲主。”
“唉……”
陸堯卻聽得心裡振奮。
好耶!
去精神病院!
那邊將類似於自己這樣的人集中起來,簡直是一個天然的信息集中地。
說不定還能在那邊找到其他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