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頭,霍然闖入一雙明亮澄澈的雙眼,那雙眼彎彎如月牙,含着笑意,融着溫暖。
鬼使神差的,他說,“我能叫你阿寧嗎?”
阿寧,阿凌。只是一音之差,差別微小到幾乎分辨不出來。
簡寧怔了怔,神情有瞬間的黯然,“已經好久沒有人那麼叫我了……”
她很快又笑了起來,說道,“可以啊。以前我爸爸媽媽這樣叫我,自從他們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這麼叫我了。不過,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這不公平啊。”
一時衝動,突兀地說出那句話,反應過來之後,林蘭遙有瞬間的後悔,阿凌,他的阿凌,不是別人可以替代的。
他沉默了一瞬,脣角揚起一抹極淺的弧度,淡淡道,“林蘭遙,我的名字。”
簡寧笑着點頭,“林先生,你想好吃什麼了嗎?”
林蘭遙隨意點了一份拉麪,將菜單交還給她,手機突然響了,他拿出來一看,是顧小喬打來的,脣角不由一彎,將手機放到耳邊。
“你好,我是手機主人的朋友,請問他現在在哪家酒吧?”
顧小喬那丫頭,已經認定他又在酒吧喝醉了。林蘭遙苦笑一下,說道,“我就是手機的主人,他現在沒在酒吧。”
電話裡傳來顧小喬的訕笑聲,“抱歉抱歉,林大男神,小的冤枉你了。”
林蘭遙輕哼了一聲,“看在你認錯態度良好的份上,恕你無罪了。”
“多謝林大男神。”顧小喬輕咳一聲,恢復一本正經的態度,“蘭遙,你現在在哪裡?需要我去陪你嗎?”
林蘭遙微微一笑,“不用了,你已經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今晚早點休息吧。”
她沉默了一瞬,突然軟軟地撒嬌,“可是我今晚好無聊,想要找人陪我,不如,你來陪我?”
林蘭遙無奈地勾了勾脣,“別作怪,早點休息。”
顧小喬又噼裡啪啦聊了幾句,見林蘭遙應答正常,並沒有流露出類似消極厭世的情緒,她才鬆了口氣,笑嘻嘻地說道,“蘭遙,這個週末你的男神穆皓然開演奏會,我們一起去聽吧。”
林蘭遙微微一笑,說,“好。”
“你也早點休息,我掛啦,拜拜。”
“拜拜。”
在林蘭遙通電話的時候,簡寧一直垂着眼眸,安靜地坐在他對面,沒有刻意觀察他,探聽他的隱私,但是,從他談話的語氣裡面,她聽得出,對方跟他的關係很好,非常好。
認識幾個小時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聲,溫潤如玉,醇厚溫暖,與他淡漠疏離的氣質大相徑庭。
服務員將他們點的拉麪送了上來,一時間,兩人都無話,安靜地吃着飯,只聽到不遠處那對老夫妻談起過去的歲月,不時發出感慨的嘆息,或是愉悅的笑聲。
簡寧握着筷子,突然輕聲笑起來,林蘭遙擡頭看她,目光裡流露出詢問之意。
她掩着嘴笑,“沒什麼,只是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小時候,我爸媽帶我來這裡吃過麪,那個時候,這家麪館還沒有這麼大,只有四五張桌子,生意火爆,要等很久才能等到位置,我那個時候很小嘛,嘴饞,在旁邊等待的時候,看到別的客人吃得香噴噴的,我口水都差點流下來了,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人家,後來一位老奶奶看我可憐,夾了一片肉給我,我可憐巴巴地伸出手,被我媽一巴掌打了回去……”
說到這裡,她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語氣認真,“我媽說,做人要有骨氣,你又不是叫花子,就算再餓,也不能向人討吃的。這句話,我一直記得。”
林蘭遙淡淡一笑,“做人要有骨氣,說得很有道理。”
結賬的時候,簡寧率先掏出錢包,林蘭遙沒有跟她客氣,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們不願意欠別人的人情,坦然地接受他們的謝意,或者人情償還,是對他們的尊重。
將簡寧送到她朋友家樓下,雨已經停了,她從車裡下來,手裡抱着裝貓咪的紙箱,她站在汽車邊,笑着說道,“林先生,今天麻煩你了,很晚了,你也趕緊回家吧。”
林蘭遙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麼,再見了,很高興認識你。”她笑着揮手,然後轉身,抱着貓咪朝着朋友住的那棟樓走去。
林蘭遙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發動汽車回家。
應城。
夜深人靜,正值凌晨時分。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將莫凌吵醒,她伸手在*頭櫃上亂摸一陣,摸到自己的手機,眼睛都沒睜開,直接將手機放到耳邊,迷迷糊糊地嘟囔,“喂,哪位?”
“蘇小夜和秦摯爲什麼沒有在一起?”耳畔,響起低沉熟悉的男聲。
莫凌半夢半醒,懵懵懂懂地“啊”了一聲。
“蘇小夜和秦摯爲什麼沒有在一起?”低沉的男聲重複了一遍。
莫凌這回總算清醒過來,她沒好氣地嚷道,“穆宸寒,你幹什麼啊,現在是半夜,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與她剛剛甦醒,略帶沙啞的聲音不同,他的聲音清醒平緩,他說,“你先告訴我,蘇小夜和秦摯爲什麼沒有在一起,我再讓你睡覺。”
蘇小夜和秦摯,分別是莫凌那本小說裡面的女主角和男主角,他們在異國留學時相遇相知相愛,他們原計劃回國之後就結婚,可是,當秦摯將蘇小夜帶回家,介紹給家人的時候,狗血的事情發生了,秦摯的母親發現蘇小夜和當年勾/引她丈夫的小三長相一模一樣,也就是說,蘇小夜極有可能是秦摯同父異母的妹妹。
秦父早年拋棄秦母和秦摯,跟蘇小夜的母親蘇素結婚,秦母非常憎恨蘇素,秦摯從小耳濡目染,也怨恨着那個讓他失去父親的女人,這種怨恨,在秦母的刻意撩撥下,漸漸轉移到蘇小夜身上。
秦摯對蘇小夜的感情變得複雜,一方面,他深愛着她,一方面,他又因她是蘇素的女兒而怨恨她,更糟糕的是,他們有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不能結婚。
就在這時,秦母想要撮合秦摯和一個名叫許歡的女孩在一起,許歡是一個很有心機的姑娘,爲了嫁給秦摯,她聯合秦母,不斷地給秦摯和蘇小夜製造矛盾和誤會。
秦摯和蘇小夜這對有*,漸生罅隙,蘇小夜一方面迫於倫理道德,一方面痛苦於秦摯的不信任,她打算在青梅竹馬的幫助下離開秦摯,重新開始生活。
不料,秦摯因愛生恨,一怒之下將蘇小夜強/暴,並且將她囚禁,導致蘇小夜患上抑鬱症,多次自殺未遂。
後來,終於真相大白,秦母和許歡東窗事發,證明蘇小夜並未做過對不起秦摯的事情,而且,她也並非秦父的女兒,跟秦摯並無血緣關係。
秦摯幡然悔悟,重新追求蘇小夜,懇求她的原諒,可是蘇小夜受傷太深,終究難以忘記過去。
故事的末尾,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住在同一層樓,住在門對門,秦摯時常會到蘇小夜家裡蹭飯,蘇小夜遇到困難的時候,他會如天神般出現幫她解決,可是僅此而已,與愛情無關。
莫凌當初寫這個故事的時候,還在奧列國,她的右手還未恢復,拿不起畫筆,南宮爵和童璇夫婦擔心她一蹶不振,就鼓勵她寫小說,也算排遣一下抑鬱。
當時寫這本小說的時候,她就不由自主地將穆宸寒帶入了進去,秦摯這個人物,可以說是穆宸寒的影子。而蘇小夜的人物性格,其實跟她如出一轍。
莫凌自認這個故事很狗血,沒想過要出版,後來,童璇介紹了一個國內的出版編輯給她,她抱着試一試的態度將稿子發給編輯,沒想到通過了審覈,就這樣,在她回國後的幾個月,這本小說上市了。
莫凌送給穆宸寒的那一本,其實是她自己保留的樣書。
她沒想到穆宸寒會看這本書,更沒想到他會三更半夜打電話給她,問書中的男女主角爲何沒有在一起。
“回答我,爲什麼他們不能在一起?”耳畔,又傳來穆宸寒低沉的聲音。
莫凌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憊地說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但,他們並沒有忘記對方,心裡還牽掛着彼此,爲什麼不能在一起?”他的聲音深沉,就好像從胸腔裡發出一般,聽在耳中,有種心顫的震撼。
莫凌緩緩說道,“信任是感情的基石,他們之間的信任,已經被秦摯一手毀滅,蘇小夜已經沒辦法再信任他。而且,秦摯對她造成的傷害永生難以磨滅,就算表面上恢復如常,但心底扎的那根刺,一直都存在。現在這個結局,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說完,莫凌苦笑了一下,秦摯和蘇小夜的結局,何嘗不是她跟穆宸寒的結局,即便還牽掛着彼此,但是跨越不了中間的鴻溝,兩兩相望,亦是最好。
穆宸寒沉默了許久,久到莫凌還以爲他掛斷了電話。
“人生無常……”他突然開口,低沉的聲音在她心底輕輕敲擊,娓娓道來,“如果秦摯下一刻就會死去,蘇小夜卻在上一秒還不願意原諒他,等他死去之後,蘇小夜會不會後悔曾經浪費了很多時光?”
莫凌一怔,她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現在的蘇小夜,能夠過得平靜,祥和,這裡面難道沒有秦摯的因素嗎?他一直明裡暗裡地幫她解決困難,幫她鋪好道路,她潛意識裡認爲他會一直如此,就算她不接受他的感情,他也會陪伴她一輩子……”
莫凌心裡突然涌起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理智告訴她,他說得很有道理,她沒有理由辯駁他。
他低低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可是,人生無常,沒有誰能陪伴誰一輩子,如果秦摯下一刻就會死去,蘇小夜怎麼辦?”
他說,“如果秦摯真的死了,不能陪伴蘇小夜一輩子,蘇小夜會不會後悔,後悔沒有再給秦摯一個機會?”
這個問題,莫凌回答不出來。
“生命很短暫,我們爲什麼不能忘記過去,開始新的人生,非要等到無可挽回纔去遺憾,後悔?”
耳畔,他的聲音緩慢而清晰,一字一字敲入她的心間。
心裡,某個部位,好像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可很快又被理智所掩蓋,壓制,她閉了閉眼睛,輕聲道,“穆先生,聽完你的讀後感,我受益匪淺,下次再寫小說,我會採納你的意見,就這樣吧,我好睏。”
他頓了頓,說,“好,你睡吧。”
掛斷電話,莫凌卻睡不着了,她想起穆宸寒說的話,她想,如果將秦摯換做是他,他某一天,突然出意外,不在人世了,她會不會後悔,曾經對他那麼絕情?
再或者,出意外的是她,她不在人世了,留下穆宸寒,他會不會遺憾,她還不曾說原諒他的話,卻將他獨自撇下?
不管是哪一種假設,都讓莫凌非常不舒服。有些難受,心裡有些悶堵,想要說原諒,想要徹底放下過去,卻又邁不過自己那一關。
“好了,別想了,那些都是假設,不是真的!”
莫凌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將自己整個人埋在被子裡,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入睡。
清晨,陽光明朗,空氣清新,萬物欣欣向榮。
莫凌卻有些精神不濟,她開車送珠珠上學,途徑院門外的林蔭道,她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路旁,空空的,再也不會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等待她。
坐在副駕位的珠珠也習慣性地望了望窗外,沒有看到希晨哥哥,她遺憾地撇了撇小嘴兒,憂傷地說道,“媽咪,最近希晨哥哥好像心情不太好。”
莫凌握緊方向盤,說道,“希晨怎麼了?”
珠珠扭頭看着她,嘟着嘴說,“以前希晨哥哥都跟我們一起上學,現在,他不能跟我們一起走,他還說,媽咪不喜歡他了,所以他很不開心。”
“媽咪沒有不喜歡他,媽咪只是因爲一些大人的事情,所以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照顧他。”莫凌沒辦法向小孩子解釋那些事情,抿了抿脣,柔聲道,“珠珠,到學校以後,幫媽咪向希晨解釋一下,就說媽咪很喜歡他,只是因爲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纔不能載他一起上學。”
珠珠鼓着腮幫點頭,“嗯,我明白了,我會跟希晨哥哥說的。”
“珠珠,你是希晨的好朋友,在他不開心的時候,要安慰他,逗他開心,就像你以前逗媽咪開心那樣,可以做到嗎?”
珠珠鄭重地點頭,“可以,我會讓希晨哥哥開心起來的。”
莫凌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真乖。”
“莫總,恭喜你!”
“莫總,早,恭喜你!”
“莫總,什麼時候請我們吃喜糖啊?”
“……”
莫凌來到公司,一路上收到不少祝賀,還有員工開玩笑向她討要喜糖,助理也笑着調侃,“莫總,怎麼一大早就來上班,您應該跟沈三少去度蜜月纔對。”
私下裡,莫凌跟助理關係很好,聽了她這話,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她的額頭,笑道,“度什麼蜜月,我看是你着急嫁人才對!”
助理俏皮地眨了眨眼,說道,“那我嫁人的時候,您可得多給我幾天婚假,我可不像您,昨天訂婚,今天就跑來上班,真真的工作狂。”
“你也說了,昨天是訂婚,又不是結婚,哪有那麼嬌貴,今天就不能來上班了。”莫凌一邊說笑,一邊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
助理笑了笑,沒再多說,拿出日程本,將莫凌今天的重要日程安排彙報了一番。
莫凌聽她說完,沉默片刻,說道,“下午三點左右,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將其他事情推一推吧。”
“好的,我馬上去安排。”
下午三點,是莫凌跟戚如雪約定好見面的時間。不過,戚如雪這人,就像一隻狡猾的狐狸,她爲了防止莫凌耍花招,並沒有告訴莫凌見面地點,說是到時候再通知她。
直到下午兩點多,戚如雪還沒有通知莫凌見面地點。
莫凌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眉頭越蹙越緊,擔心戚如雪臨時反悔,耍什麼花招,她纖細的手指煩躁不安地敲着辦公桌面,心急如焚地等待電話。
三點零五分,手機總算響了。
莫凌快速拿起手機,深呼吸,等待了幾秒鐘,才劃開手機。
耳畔,戚如雪嬌媚的笑聲傳來,“呵呵,挺沉得住氣的嘛,還是說,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
莫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們在哪裡見面?”
戚如雪收斂笑意,陰測測地說道,“你最好是別耍什麼花招,我可在暗中盯着你呢,如果讓我發現你有不安分的舉動,我們的交易就取消,聽明白了嗎?”
“我知道輕重,怎麼會亂來,請你告訴我見面地點。”
“你先下樓,上車,將汽車往北三環開,走應城大道。”
聽她這語氣,莫凌就知道,她不會直接告訴自己地點,會一步步地指示自己的行動。
如果在這過程當中,戚如雪發現有人跟在莫凌的汽車後面,她肯定會放棄交易。
莫凌也不是傻子,她不會由着戚如雪胡來,萬一戚如雪臨時變卦,非但不給她親子鑑定報告,還想綁架她或者傷害她,那她獨身前往,豈不是自投羅網?
所以,莫凌暗中聯絡了南宮爵安排在中國的保鏢,就是上一次在c市,將她從火場中救出來的陳昭陽四人,他們已經從c市趕到了應城。
莫凌與陳昭陽約定好,在她出發後十分鐘,他們再追蹤她的位置,悄悄跟到她身後。
莫凌拿着手機,按照戚如雪描述的路線,開車向前,她覺得自己繞了將近半個城市,心裡漸漸地升起火氣,沉着臉說道,“戚如雪,你搞什麼鬼,按照你的指示,我現在一直在兜圈子!”
“吶,恭喜你哦,終於發現了!”戚如雪歡暢地大笑,“兜來兜去,很好玩是不是?”
“好玩,好玩你大爺!”莫凌怒氣膨脹,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現在已經四點多了,你是不是想耍賴?”
“誰耍賴了?我只是跟你玩個遊戲罷了。哎呀呀,一點幽默感都沒有,算了,不跟你玩了,跟你說正經的,往大悅城開吧。”
大悅城,是應城在建的樓盤,近郊區,雖然地理位置不算偏遠,但是方圓幾百米都是建築工地,將她約到那裡,想想都覺得不安。
不過,現在莫凌也沒有心情考慮那麼多,她沉着臉,快速調轉車頭,朝着大悅城開去,她相信,無論如何,陳昭陽等人都不會拋棄她,一定會保護她的安全。
抵達目的地,已經是傍晚五點多。
工地已經開飯了,一羣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地往食堂走,少數幾個工人留在工作崗位上加班。
莫凌拿着手機走進建築工地,冷冷道,“我已經走進建築工地了,你在哪裡?”
“我就在建築工地裡面,繼續往前走啊。”
繼續往前走了將近一百米,來到一棟修了一半的大樓底下,四周堆放着水泥、鋼筋等建材,還停放着幾輛大貨車,幾名工人從大樓裡出來,說說笑笑地往食堂走,其中一個人看到莫凌,還好意提醒道,“小姐,工地上很危險,你小心一點,如果沒什麼事,就趕緊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