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老潘還以爲家裡來了歹人,一個軲轆翻身起來,抄起身旁的魚叉,風風火火的衝出門來,卻見三姐捂住了嘴,滿臉不可思議的用手指指着院中,而院子裡面卻並不見有外人。
“做什麼呢,咋咋呼呼的,想嚇死你爹啊!”
老潘將魚叉往腳尖前一頓,打了個哈欠道。
三姐一把扯住了老潘的衣袖,戰戰兢兢的道:“爹,你看!你看那裡!”
老潘滿是疑惑的隨着三姐所指的方向望去,亦是大吃一驚,下巴幾乎垂到了胸前,哐啷一聲,手裡的魚叉脫手落在了地上。
院子裡竟是不知從何時起,鋪滿了一層嫩綠的青草,剛剛生出的那些綠草芽兒在小院的地面上挨挨擠擠。
彷彿一張細密的綠色絨毯,甚至有幾朵嫩黃粉白的花兒點綴其間,隨風起舞,看起來甚是嬌豔可人。
可潘家父女兩個卻完全沒有這份觀草賞花的心情,他們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沒有人清楚到底夜裡發生了什麼。
按說正值春末,草木繁盛,院子里長點花兒草兒的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可潘家的這處院落卻不一樣。
地面上厚厚的鋪了一層貝殼的碎片,又用碾子夯實了,別說是草,就連做鞋底用的錐子也扎不進去多少。
“爹早,三姐早,今兒早上咱們吃什麼啊?”
沒心沒肺的小五子,一睜眼便惦記着吃。昨天夜裡一家人光顧着數錢去了,連晚飯都沒做,那一碗魚粥撒兩泡尿就沒了,可頂不到現在。
“吃,就知道吃!”老潘沒好氣的在小兒子後腦勺上扇了一巴掌。
一大早便捱了揍,小五子滿腹委屈的撇了撇嘴,眼皮子上下眨了眨,剛想哭出聲來,卻被眼前的奇觀吸引住了。
“爹,你瞧啊,咱家的門框發芽了!”
幾個人仔細看去,才發現發芽的還不止是門框,包括窗框,屋子裡的牀腳上,這家裡凡是木頭做成的東西。
甚至連三姐平時用來刷鍋洗碗的炊帚上都發出了或多或少的嫩芽來。當然,最離譜的還是那間閒置着的北屋。
屋內地上的那些乾枯的稻秸上竟是結出了許多沉甸甸的稻穀,屋子裡滿是成熟稻穀的香氣,而中間更夾雜着一株株高大的黃麻,長勢極爲喜人,最高的那幾株幾乎快觸到了屋頂。
那個依舊昏迷不醒的人,便神色安然躺在這一片稻麻之間,好像周圍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仍是小孩子心性的小五子不禁雀躍道:“這下咱們可有米飯吃了!”
他爹老潘的臉色卻是難看的很,心道,我這到底是請了位什麼神仙回家?
潘家的異狀自然瞞不住人,沒過多久便傳揚出去,周圍幾個村子的村民紛紛聞聲趕過來瞧新鮮。
整得一座小小的漁村竟似比初一十五的大集還熱鬧幾分,快趕上給龍王爺慶生的大場面了。
老潘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漁家漢子,那裡見過這種陣仗,起初還結結巴巴的對登門的人分說幾句。
後來實在是應對不過來這麼多人,也說不清楚個子醜寅卯,煩不勝煩的一家三口乾脆大門緊閉,在屋子裡面裝起了鹹魚。
院外的村人們紛紛猜測這潘姓的漁夫一準是遇上了仙家,而這一屋子滿院子突然冒出來的花花草草便是仙家的手筆,也就是傳說中的仙緣。
至於到底是哪位仙家肯光顧這幾間海草房,卻沒人說得清楚。不過以晉人逢神必拜,見廟燒香的習俗,也無需在乎這些細節。
不管來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哪怕只是三千六百位草頭神,敬着幾分幾總是沒錯的不是。
因此在眼紅嫉妒之餘,也不知誰先領的頭,在潘家門前插上了三炷長香,誰知一發便不可收拾,幾日下來,潘家的院子門口插了滿滿一地的香火不說。
還有人擺上了瓜果供品,一張粗陋的長案當中,擺放着一個呲牙咧嘴的豬頭,彷彿在笑話這些無知的癡夫愚婦。
濃濃的香火氣息幾乎嗆得人睜不開眼,即使是躲在屋子裡面也難以倖免。
不過好在老潘剛剛纔推了兩袋稻米回來,十天半月之內一家三口倒也不擔心爲肚子發愁。想來等這些糧食吃得差不多了,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也該平復了纔是。
香噴噴的稻米飯上蓋着兩條鹹魚,這是潘家近幾年少有的奢侈,潘多魚自是吃的津津有味,恨不得將碗底都翻過來舔乾淨,而老潘卻心事重重,精神頭完全沒放在碗裡面。
“你說說,這事整的。嗨!這都叫什麼事啊!”
在家裡憋了幾日不出門,這輩子從沒這麼閒過的老潘只覺得渾身發癢,說不出的不自在,滿腹都是怨氣,可又說不出該怪誰。
明知道被他從江裡那個後生身上有古怪,可網子是他撒下去的,人是被他捆回來的,這事好像也怪不在別人頭上。
所以也就更加的煩悶。
三姐柔聲勸道:“爹,別上火了,先吃飯。就算天塌下來,也得先吃飽了再想辦法不是?”
老潘重重的將碗筷往桌子上一擱,極爲鬱悶的道:“不吃了,我這心裡頭堵的慌,一口都吃不下。”
嘴角上還沾着米粒的小五子聞言眼中一亮,伸手過來:“爹,我還能吃,讓我來幫你!”
“啪”的一聲脆響,卻是三姐用手中的竹筷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敲了一擊,並拿嗔怪的眼神望着他。
小五子委委屈屈的撤回手來,對面老潘卻嘆息道:
“讓他吃吧。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是能吃的時候,看他那副瘦乾乾的模樣,到了海上一陣大風都能刮跑了。”
老潘用粗糙的手掌愛惜的摸了摸小兒子的後腦勺,眼神中竟是難得的流露出幾分溫情。
“跟你姐一人一半分開,別光顧着自己。”
“欸!”小五子極痛快的答應着。
三姐忐忑不安的道:“爹,北屋裡的那個人怎麼辦?總不能?”
她小心的瞥了一眼北屋的方向,聲音低低的道:
“總不能一直這麼稀裡糊塗的留他在這吧。要是真的是位仙家還好,可萬一是個妖怪,那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