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馬車,用力的摸了摸上脣的兩抹大鬍鬚,在鬍鬚末端輕輕的捻了捻,讓鬍鬚顯得更翹一些。黑森哼着輕快的小調,以貴族老爺應有的穩重步伐,走進了富麗堂皇的圖倫港市政廳。
十幾名護衛,分出了四個人跟在黑森身後,其他人則是簇擁着馬車,繞過市政廳大樓,往後面的專用停車場行去。
一路上有很多人隔着老遠的,就向黑森鞠躬行禮。
市政廳的普通僱員,各個部門的小官兒,來市政廳辦事的小商人、小船主、小貴族,還有圖倫港周邊經營葡萄酒、橄欖油、水果、蔬菜的小財主等。
見到黑森,無人敢怠慢。
“早安,威圖老爺!”
“您今天氣色棒極了,威圖老爺!”
“祝您有完美的一天,威圖老爺。”
黑森矜持的向這些殷勤問候的人點頭致意,威圖家在圖倫港根基深厚,這些人裡面,好多人都和威圖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走過寬敞的市政廳一樓大廳,順着樓梯直上市政廳六樓,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樓梯口,正皺着眉,大口大口的抽着氣味刺鼻的混合菸草。
精瘦男子身後,一條寬敞的走廊盡頭,半開的大門裡人聲喧譁,能聽到有人憤怒的咆哮,更有人在拍桌子。
“黑森。”精瘦男子舉手向黑森打了個招呼。
“莫德爾。”黑森詫異的挑了挑鬍子:“偉大的穆今天迷路了麼?今天他難道是從西邊升起的?尊敬的威爾斯老爺,難道你不是一定要等我們所有人都聚齊了,纔會姍姍來遲,以體現你的地位麼?”
黑森走到精瘦男子莫德爾身邊,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口比劃了一下,然後咧嘴微笑。
他比劃的位置,正和莫德爾的個頭等高。
莫德爾是典型的圖倫港土著,身高只有五尺五寸多一點,站在黑森身邊,格外顯得他矮小、乾癟。高壯、魁梧的黑森如此動作,毫無疑問是一種惡意的挑釁。
莫德爾身後,幾個男子本來懶洋洋的坐在靠牆的休息椅上,見到黑森如此動作,就猶如被驚醒的獵豹一樣,猛地繃緊了身軀站了起來,目露兇光的向這邊走了兩步。
這些男子腳踏馬靴,穿着褐色的帆布獵褲,長袖白棉襯衣,外面套着黑色、黃色的皮質馬甲。他們每個人都扎着一條古色斑斕,很有一些年頭,做工精緻而華麗,上面鑲嵌了各種珍珠、寶石,鎏金嵌銀的大皮帶。
這是典型的嘉西嘉島風格,而嘉西嘉人則是圖倫港本土勢力的代名詞。
黑森身後的四個護衛迅速越過黑森,身穿整套獵裝的他們咧嘴微笑,掀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腰間掛着的火銃和刀劍。
雙方一言不發,但是氣氛變得極其緊張,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架勢。
黑森和莫德爾都不去約束自己護衛,兩家人當衆鬥毆,私下械鬥,這是持續了很多年的傳統。威圖家族能有今日的規模,都是一口一口,從威爾斯家族爲首的本土勢力身上血淋淋的咬下來的。
雙方有血恨深仇,沒必要假惺惺的擺出虛僞的禮節。
莫德爾大口大口的抽着煙,用菸草、迷迭草、檳榔葉按照一定比例製成的混合菸草,刺激,提神,據說還能驅逐體內寄生蟲,這是嘉西嘉人的傳統。
只是這種混合菸草的味道極其惡劣,除了真正的老嘉西嘉人,沒人受得了這股味。
黑森掏出一支大雪茄叼在嘴裡,腦袋湊到莫德爾面前:“搭個火,這麼說,你今天是特意來等我。說說看,或許能成,誰知道呢?”
莫德爾略微踮起腳,用力的抽了幾口氣,嘴裡的菸捲猛地亮起。黑森的雪茄煙湊到了菸捲的火頭上,黑森也大力抽了幾口,借火點着了雪茄。
這是一種默契,這代表黑森願意給莫德爾這個面子,他願意浪費一點時間,聽聽這個老對手究竟想要說什麼。
威圖家和威爾斯家毫無疑問是死對頭,但是同爲圖倫港七人委員會的成員,有時候,黑森和莫德爾又難免聯手做點事情。
比如說,聯手將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想要從圖倫港分一杯利潤的‘過江強龍’塞進啤酒桶,往裡面注入足夠的火山水泥後,丟進圖倫港外的深海中。
這種合作不乏先例。
圖倫港,由七人委員會說了算。在七人委員會之外,圖倫港市政廳,乃至圖倫港的那位市長大人,等同於七人委員會聯合聘用的管家和僕役,幫他們處理各種雜務,僅此而已。
同爲七人委員會的一員,相愛相殺,相互合作,這種事情多了去了。
莫德爾用力的吐了幾口刺鼻的濃煙,含糊不清的說道:“三個月前,薔薇商會的三條大型貨船,在魚腸碼頭,卸下了三千桶蔗糖。但是很顯然,這三千桶蔗糖沒有繳稅。”
“兩個半月前,薔薇商會的五條中型貨船,在魚鰾碼頭,卸下了一萬桶上好的朗姆酒。圖靈家族對此表示了極大的不滿,這些貨,極大的衝擊了他們家的市場份額。”
“這些朗姆酒繳稅了,但是稅單上,只有一千桶!”
“當然,無論是蔗糖還是朗姆酒,這都是小問題。”
“接下來,是一個半月前的事情。薔薇商會的金薔薇遠洋船隊返回圖倫港,帶回了大量的絲綢和茶葉。絲綢,茶葉,這在薔薇商會的經營許可上,圖倫港聯合商會對此頒發了經營執照。”
“但是金薔薇遠洋船隊的貨倉中,居然夾雜了大量的黑胡椒。”莫德爾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整整一萬磅黑胡椒,按照現在的行情,一磅黑胡椒等值一磅黃金。”
“四百五十萬金馬克,一萬磅黑胡椒,四百五十萬金馬克。”莫德爾的臉色很陰鬱:“親愛的黑森,香料,那些迷人的小傢伙,一直是我威爾斯家族的自留地。”
“一些小商會,他們可以從威爾斯家族這裡,獲取一定的交易份額,他們的船,可以帶回一部分香料販賣。每一年,聽清楚,是每一年,他們這些小商會可能有一百磅?兩百磅?三百磅?就這麼多了。”
“而你,黑森,你的薔薇商會,遠洋船隊就有金薔薇、銀薔薇、銅薔薇、鐵薔薇四支船隊。每三個月,就會有一支遠洋船隊返回圖倫港。”
“這次被我發現的,傷損我家族利益的黑胡椒就有一萬磅。黑森,我知道你膽大妄爲、無法無天,你難道是第一次暗中做香料生意麼?僅僅只有這一萬磅黑胡椒?”
“這樣不好,這樣非常不好,你一次一次的,損傷了朋友們的利益。”
莫德爾丟下了幾乎快燒到嘴角的菸頭,用力的一腳踏上去,將菸頭碾了碾,狠狠的碾得粉碎。
黑森用力的吸了一口雪茄,他低頭看着莫德爾:“那麼,尊敬的莫德爾·容·威爾斯閣下,您今天一大早的,特意在這裡等我,您想要說什麼呢?”
莫德爾聳聳肩膀,從馬甲袋裡取出了一個滿是劃痕,顯然年頭久遠的純銀煙盒,從中取出了一支細長的混合菸捲。
黑森主動的低下頭,將腦袋湊了過去,莫德爾藉着雪茄上的火,點着了菸捲,兩人同時吸了一口氣,然後吐了一口濃煙。
“小問題,都是小問題。”莫德爾咳嗽了一聲,乾巴巴的說道:“我原諒之前你的一切所作所爲,之前的一切,就當沒發生過。”
“慷慨如您,讓我非常感動。”黑森吐了一口完美的菸圈:“雖然我不在乎,但是,既然你主動提出來了,那麼,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莫德爾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白紙,他將白紙攤開,放在了面前的樓梯護欄上。
“仲秋血案的基本損失統計出來了。”
“兩千三百七十八座居民宅邸被炮擊摧毀,大小商鋪被摧毀兩百四十五座,無辜市民死亡一千八百九十七人,傷者過萬。還有那些傷亡的巡警,騎警。”
搖了搖頭,莫德爾沉聲道:“粗略估算,這次的經濟損失超過八千萬金馬克。輿情沸騰,不提圖倫港的市民,這次的事情肯定會驚動帝都。”
“這筆損失,誰來承擔?”莫德爾看着黑森。
兩人異口同聲道:“當然不可能是我們,我們是受害者。”
咳嗽了一聲,莫德爾收起了那張紙,雙手插在褲兜裡,直勾勾的看着黑森:“那些人的來頭,你肯定已經知道。帝國情報本部,我們當然不能得罪。”
“海軍?”黑森笑呵呵的拍了怕莫德爾的肩膀:“是他們挑起的戰鬥,炮擊,肯定是衝着他們去的。而且,老炮臺的炮彈,也是從軍港的庫房裡搬出來的。”
“陸軍!”莫德爾死死的咬着牙,從牙齒縫隙裡好容易擠出了一句話來:“當然是陸軍軍事情報局的責任。黑森,只要我們統一口徑,我知道你和警局的關係不錯,我們可以儘快的弄出一份調查報告。”
“是陸軍的責任!”莫德爾的聲音變得很輕柔:“只要我們統一口徑,之前我說過的那些事情……”
“我們要實事求是。”黑森大步向走廊盡頭的會議廳走去,頭也不回的說道:“海軍給了你什麼承諾?那是你的事情。”
“我們要實事求是,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
看着黑森的背影,莫德爾用力的抽了幾口菸捲,然後重重的將菸頭丟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