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左右,大學城吃食街進入了一天最冷清的時刻。
老祖母酒館裡,喬坐在靠窗的長桌旁。
天空暗沉沉的烏雲裂開了幾條縫隙,有氣無力的陽光從雲縫中灑落,透過玻璃窗,落在了喬的身上。酒館裡燒了壁爐,喬被陽光照得有點發熱,他脫下了厚厚的毛皮大衣和帽子,露出了穿在裡面的制服。
一顆顆細小的灰塵在昏黃的陽光中飄過,窗外的馬路上,幾條膘肥體壯的流浪狗慢悠悠的,猶如逛街的貴婦人一樣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輕盈走過。
老太太兩個手肘撐在長桌上,雙手託着下巴,滿臉是笑得看着大吃大喝的喬。
一瓦罐愛心土豆牛腩煲,散發出濃郁香氣,讓人忍不住咽口水的絕美妙品。喬拿着一個大湯勺,直接從瓦罐裡舀出一塊塊猶如果凍一樣顫悠的牛腩,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汁水四濺,芬芳濃郁。
老太太沒吹牛,她親手烹製的土豆牛腩,果然是可以讓人瘋狂的絕世美味。
“太棒了!”
“好吃!”
“真的……太好吃了!”
喬滿足的將腰間皮袋鬆開了兩個扣……這一頓美味,他可沒有運轉呼吸法加快吸收,而是讓這些美味充實了自己的身體,讓那種濃香的暖意緩緩的充盈全身。
享受美味,是一種生活品位。
在北食堂的暴飲暴食,乃至服用新式的力量藥劑,那只是爲了最基本的生存!
“老夫人,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說實在的,您的土豆牛腩煲,甚至可以在圖倫港的高盧餐廳當主打菜了……仁慈的穆忒絲忒在上,圖倫港最傲慢的那幾個大鼻子高盧主廚,他們烹製的小牛排,連您的一半水平都趕不上。”
老太太笑得異常燦爛,她快活的眯着眼睛,慈愛的打量着渾身都洋溢着幸福感,猶如一頭剛剛吃到了最喜歡的貓罐頭,正在陽光下慵懶的舒展身體的貓兒一樣的喬。
“瑪麗……我叫瑪麗。哦,這還是我的曾祖父給我的名字,我的曾祖母也叫這個名字。”老太太笑吟吟的看着喬:“我也覺得,我燉的土豆牛腩煲是帝都最好吃的食物。”
嘆了一口氣,老太太搖頭道:“只不過,現在能找到懂得欣賞我手藝的乖孩子,可越來越難了。”
喬輕輕的拍打着自己隆起的肚皮,感慨道:“我討厭海德拉堡……但是因爲您的這一罐土豆牛腩煲,我對這該死的地方,重新有了好感。”
瑪麗老太太愕然瞪大眼睛看着喬:“你討厭帝都?爲什麼?對了,你出現在這裡,你是進了哪個大學讀書麼?你怎麼會白天來吃食街?”
喬用力的皺起了眉頭,他拿着一個小碗,將瓦罐裡最後一點湯汁都舀了出來,拿起一塊黑麪包蘸着湯汁,當做飯後點心,一點點的塞進嘴裡。
他含含糊糊的,將自己離開魯爾城後,來到帝都的經歷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我剛下車,就差點捱了槍子兒……而我敢對仁慈的穆忒絲忒發誓,我根本不認識那個叫做馬修的傢伙。”喬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帝都的警察,按理說他們是我的同僚,他們應該照顧我纔對!”
“可是帝都南站的那個混蛋,叫做楊克爾的傢伙……”
喬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楊克爾故意拖延時間,讓貝爾芬那個老傢伙帶着一羣厭物打上門來,分明是馬修的錯,貝爾芬他們,卻硬是說喬在栽贓嫁禍。
然後,同樣是楊克爾,斯圖亞特九世帶着數千族人訛詐喬,楊克爾負責的帝都南站,沒有一個警察有任何的反應,導致喬被訛詐了兩百萬金馬克。
瑪麗的臉耷拉了下來:“兩百萬?”
喬用力的點了點頭,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人人都說圖倫港是帝國最藏污納垢,物慾橫流之地,但是我在圖倫港從未被人訛詐過……沒想到,被稱爲帝國核心,帝國首善之地的帝都,我憑空遺失了兩百萬金馬克。”
“不過,花錢買平安吧,我還能怎麼樣呢?我只是一個從圖倫港來到帝都,人生地不熟,甚至連自己爲什麼來到這裡都有點莫名其妙的鄉巴佬而已。”
喬再次嘆了一口氣:“不過,帝都還是有好人的……哈默主任和巴喬秘書,包括我的班主任弗朗茲教授,都對我很好,他們非常的照顧我,關照我。”
“是他們,給我受傷的心靈注入了溫暖,讓我感到這灰沉沉的世界……”喬朝着窗外的天空指了指。雲層間的縫隙消失了,天空再次變得灰撲撲的。
“這該死的世界,還是有正義、溫暖和善良存在。”喬喃喃道:“我覺得,在他們的關心、照顧下,我可以有一個舒適的大學生涯……說實在的,在學校裡努力學習四年?我對我的大學生活充滿了期待。”
喬重重的咳嗽了一聲:“不怕您笑話,我的啓蒙教育和中級教育,其實成績一團糟……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媽媽莉雅告訴我,我小時候重病過一場,高燒了好幾天,燒壞了腦子,我從小就有一點……蠢!”
“我成績不好,我承認。”
“但是我剛剛開闢了精神海……您知道什麼是精神海吧?”
瑪麗老太太連忙點頭:“我當然知道,老祖母酒館的老祖母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瑪麗老太太很認真的看着喬,眸子裡深處閃耀着真正的老祖母看到自己受委屈的小孫子纔有的慈和,以及護短的偏執。
“我開闢了精神海,然後,我這兩天感到我的腦袋越來越好用了……想事情比以前清楚得多。”喬皺了皺眉頭:“或許距離那些真正的聰明人還有一些距離,但是我覺得,我的腦子比以前好用多了。”
“所以,我覺得,我或許可以在司法大學學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喬將最後一點黑麪包在小碗裡擦了擦,將碗裡的湯汁蘸得乾乾淨淨。
將黑麪包塞進嘴裡,喬舉起了一個兩升裝的青銅啤酒杯。
瑪麗老太太同樣舉起一個兩升裝的碩大酒杯。
一老一少相助撞了一下酒杯,喬‘咕咚’一口,將滿杯啤酒一口吞了下去。瑪麗老太太也絲毫不含糊,身板乾癟矮小的她很豪氣的舉起酒杯,同樣‘咕咚咕咚’兩口乾掉了一滿杯啤酒。
“瑪麗蓮,親愛的!”瑪麗老太太舉起了手中的空酒杯。
一名身材火辣,身高將近六尺五寸的高挑侍女快步走了過來,送上了兩大杯冰涼的啤酒。
“我的大哥戈爾金,他現在正在蘭茵走廊,揍那羣髒兮兮、臭烘烘的高原狗崽子。”喬的臉抽了抽:“我的二姐蒂法,她已經是圖倫港地方法院的正式法官。”
“老夫人,其實我家裡不缺錢……戈爾金和蒂法,他們完全可以蹲在家裡混吃等死。”喬聳了聳肩膀:“但是,用我媽媽莉雅的話來說,他們選擇了……更有價值的道路。”
輕輕拍打着自己的肚皮,喬有點出神的喃喃道:“所以,我其實也想正經的做點什麼……以前可能只是想想,但是現在,我覺得我有足夠的‘智商’來認真的盤算一下未來。”
“我對我的大學生活充滿了期待……然後我在學校的第一個早晨,就被人惡意襲擊。”
喬沒把自己的話當做一回事。
反正,瑪麗老太太給他一種極度的親和力,或許是,在喬十八年的人生中,就是缺少瑪麗老太太這樣的老人的愛護吧?
他有父親,有母親,父親和母親都很寵愛他。
但是他缺少了來自祖父、祖母那一代人的愛。
喬從瑪麗老太太身上感受到了這種‘隔代親’的溫暖和慈祥,所以他倒也沒有添油加醋,而是和平鋪直述的,將早上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的飯量大,我並沒有胡說八道,沒有浪費食物,我只是報出了我正常的早餐訴求……”喬冷哼了一聲:“食堂的大媽們有誤解,我能理解,我當着她們的面大吃一頓,就可以了嘛。”
“可是那位杜登學長,他負責校紀督察,他居然帶着敵意……故意的攻擊我!”
喬皺起了眉頭:“我在圖倫港,被人當街用野戰炮轟擊過,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敵意!”
瑪麗老太太的笑容消失了,她深深的看着喬:“然後呢?”
“他要打主持正義的梵林學長,我用身體擋住了他的拳頭……”喬朝着瑪麗老太太眨巴了一下眼睛:“斯圖亞特九世給了我啓發,我吐血倒地!”
瑪麗老太太拼命的眨巴着眼睛:“然後呢?”
喬輕咳了一聲:“弗朗茲教授送我進了醫院。”
瑪麗老太太嘴角勾起了一縷笑意:“然後呢?”
喬‘咯咯’笑:“我不斷吐血,然後,我得到了一支穆忒絲忒的悲憫之淚……三十萬金馬克,哦,哦,這筆賬,算在了杜登的頭上。”
瑪麗老太太歪着頭看着喬,她也笑了起來:“然後,你得到了假期?”
喬得意的點着頭:“當然,我現在可是傷員!”
瑪麗老太太不斷的笑着搖頭,她長嘆了一聲,站起身來:“可憐的孩子……喬,你要相信,海德拉堡,是一個有正義,有公道,講規矩,守律法的地方……你是一個好孩子,沒人能在這裡欺負你。”
“唔,吃飽了麼?再來兩條老祖母的愛心烤羊腿怎麼樣?我親自下廚!”
喬歡呼一聲,用力的鼓掌叫好。
瑪麗老太太頓時變得容顏煥發,她捲起袖子,興沖沖的跑進了酒館後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