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綸大法官走進司法俱樂部之前,大概提前三刻鐘。
耳語森林俱樂部,面積頗爲廣大的停車場旁,一棟長條狀的二層小樓裡,幾個打着呵欠的馬車伕慢吞吞的走出了房門。
耳語森林俱樂部的貴賓們,時常留宿其中。俱樂部方面,也就爲他們的護衛和車伕,準備了類似於賓館的過夜場所。
另外一棟小樓中,數十名耳語森林俱樂部的雜役、僕工行了出來。他們和那些馬車伕說笑了幾句,就跑去了一旁的馬圈裡,將一匹匹高頭大馬牽了出來。
雜役、僕工們忙碌着,而馬車伕們則是搖搖擺擺的,走到了俱樂部的側門旁,用力的敲響了側門上粗重的門環。
‘咣咣咣’!
門環被敲響,但是門後並無動靜。
馬車伕們呆了呆,然後加大了敲門的力量。漸漸地,側門被敲得山響,隱隱覺得事情不對的馬車伕們,甚至開始用腳踹門。
但是耳語森林俱樂部的各項設施都是高檔貨,幾個馬車伕對着側門飛踹了好幾腳,側門依舊紋絲不動,而一旁的幾棟小樓裡,聽到動靜的俱樂部員工們,已經紛紛跑了出來。
一陣喧譁後,一名昨夜沒有輪班值崗的俱樂部經理找出了備用的側門鑰匙,帶着一絲驚惶,將側門打開,然後一羣人迅速涌了進去。
尖銳的嘶吼聲猛地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報警,快,報警!”
“蠢貨,不許報警……去找威綸理事長,快……去,去通知威綸理事長和諸位理事!”
“仁慈的穆忒絲忒啊……”
“叫醫生,叫醫生……”
司法俱樂部內,威綸大法官揹着手,鎮定自若的站在喬的面前。
他輕蔑的笑着:“第三次?”
搖搖頭,威綸大法官擡頭看着喬那張泛紅的面孔,再次笑了起來。他想明白了,喬所謂的第三次大概是個什麼意思。
嗯,算起來,自己的確是第三次欺負這個倒黴的,從圖倫港那鄉下地方來的鄉巴佬小子了呢!
有點不光彩,但是……
威綸大法官有點悻悻然的在心裡唸叨着,如果昨天喬按照他給出的價錢,將那些品質低劣的藥材老老實實的納入囊中,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嘛。
如果昨天喬果斷的掏出真金白銀,買下了那些藥材的話,今天威綸大法官不僅不會針對喬,反而會熱情洋溢的,猶如一個熱心提攜晚輩的、道高德隆的老前輩一樣,歡迎喬加入司法俱樂部,同時主動將他介紹給帝都司法圈子的大佬們。
可惜了……喬昨天沒掏錢不是?
當然了,沒掏錢其實沒什麼,買賣不成仁義在,威綸大法官自忖,這點氣量他還是有的。問題在於,你不掏錢也就罷了,你居然年紀輕輕,就得了一枚皇家海德拉徽章徽章!
或許是因爲嫉妒吧,當然威綸大法官不會承認。
他只是想要告訴喬,你一個鄉下地方來的暴發戶鄉巴佬,就算得了這些亮晶晶的小金屬片,又能怎麼樣呢?在帝都,威綸大法官想要揉捏你,你就只能任憑揉捏。
威綸大法官冷然一笑:“喬·容·威圖,你沒資格走進司法俱樂部,你沒資格坐在這裡。這裡,是帝都的司法精英們聚會的高尚場所,而你……”
數以百計的目光猶如熾熱的刀鋒,一點一點的,無比認真的剖析着喬的每一絲表情變化。
法官們,警官們,還有俱樂部的經理、侍者們。
沒人吭聲,沒人插手,所有人都靜靜的旁觀着。
幾個肩章上掛着金色星星的警將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目光冷肅,不斷來回打量着喬和威綸大法官。因爲他們沒有表態,一樓大堂內,那些警務部的警官們,也都沒人開口,沒人動作。
“我不懂您在說什麼。”喬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低頭看着比自己矮了將近兩個頭的威綸大法官:“我沒有資格坐在這裡,爲什麼?”
喬舉起手,特意摸了摸自己領口的皇家海德拉徽章,以及自己左胸掛着的功勳獎章。
他的動作,是在提醒在場的所有人——他,喬·容·威圖,究竟有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資格。
威綸大法官飛快的掃過喬身上亮晶晶的徽章和獎章,他微微一笑,淡然道:“了不起,喬警官,你年紀輕輕,就得到了帝國皇室的賞識,而且,建立了卓越的功勳,獲取了尋常人一輩子都難以觸及的功勳獎章。”
“啊哈,帝國精英的頭銜,你當之無愧。”威綸大法官故意用做作的口氣誇獎喬。
喬同樣鎮定的說道:“我也覺得,我很了不起,就我所知,在我這個年紀,能夠有如此成就者,哪怕在龐大的帝國內,也是鳳毛麟角。”
喬原地轉了一圈,讓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身上的這些獎章。
然後,他很認真的向威綸大法官點了點頭:“我的確以爲,我很了不起,我真正配得上帝國精銳這個頭銜。”
喬提高了聲音:“我剛年滿十八歲,我因功晉升成爲三級警校;我因功,得到皇室授予的海德拉徽章;我因功,得到了一枚三級銀桂葉功勳獎章;我因功,得到了兩枚一級荊棘功勳獎章;我因功,我得到了一枚一級座狼功勳獎章。”
喬背起雙手,踮着腳尖,低頭俯瞰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威綸大法官:“您說,我沒有資格進入司法俱樂部?我沒有資格坐在這裡,享用一頓美味的早餐?”
威綸大法官就笑了起來。
他輕輕的鼓掌笑道:“換成任何一個年輕人,如果有你的成績,我會第一個鼓掌,歡迎他來到這裡,和我們平起平坐,享用司法俱樂部的一切設施和便利……”
語氣一頓,威綸大法官口風一轉:“可是,唯獨你喬·容·威圖,你沒資格踏入這裡。”
帶着平日裡在法庭上,嚴厲呵斥那些有罪之人的裁決般的威嚴,威綸大法官厲聲數落道:“喬·容·威圖,你剛剛踏上帝都的土地,你就殺死了第四大學的無辜學生馬修。”
俱樂部內,鴉雀無聲。
“更讓人髮指的是,你誤殺了現場來不及躲避的十幾名無辜羣衆……但是,財富真是一樣好東西,你賠償了兩百萬金馬克,用金錢,讓受害者的家屬放棄了追訴。”
俱樂部內,針落可聞。
“你僥倖得到了警務大臣柯瑞爾閣下的賞識,被特許進入帝都司法大學進修……而你報到的第一天,就在司法大學門口,毆傷了大量第四大學的熱血學生。”
俱樂部內,猶如死域。
“在司法大學,你更是頂撞校紀監察隊……你用小手段,將監督校紀的學長,送入了禁閉室,然後還讓他背上了三十萬金馬克的鉅額賬單!”
俱樂部內,開始有竊竊私語發出。
喬挑了挑眉頭,好奇的看着威綸大法官。
這位老先生,不愧是帝都的地頭蛇,真的是消息靈通啊。
喬進入帝都後,短短兩天時間發生的事情,這位老先生都打探得清清楚楚。馬修之死,波圖塞人的訛詐,第四大學學生們的圍攻,以及杜登的故意刁難等等……
呱呱叫,別別跳,威綸大法官能夠在一夜之間,將這些消息都打探清楚,的確是了不起。
嘖,喬心裡有數,看樣子昨天沒有讓這位老先生狠賺一筆,自己已經深深的得罪了他!
威綸大法官凝視着喬線條柔和的面龐,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我不否認,你爲帝國建立了功勳……但是……”
“昨天,在我的眼皮底下,在耳語森林俱樂部,在那等名流薈萃之地,你粗暴、野蠻,毫無道理的,襲擊了幾個品德無缺、值得尊敬的年輕貴族……爲此,你爲了脫罪,又額外付出了一百萬金馬克的賠償金。”
威綸大法官譏誚的看着喬:“有時候,我很無奈,金錢,真的可以讓人爲所欲爲?”
威綸大法官的目光,微妙的掃過喬身上佩戴的一應徽章和獎章。
他沒明說,但是很多人聯繫他前後語境,紛紛感受到了他的暗示——喬身上的這些榮譽,很可能來路不明……
當然,威綸大法官沒有明說,他也不可能當衆說出任何質疑的、可能留下把柄的話。
嘆了一口氣,威綸大法官擺了擺手:“好吧,丟開以上的那些問題,因爲我沒有詳細的調查過,那些事情……馬修的死,可能是他罪有應得;第四大學的學生們,可能是被人矇蔽;那些可憐的波圖塞人,他們也只是因爲生活所迫,他們無奈接受了你的賠償……”
“杜登……算了,這都是小事,或許他的確有錯呢?”
威綸大法官搖着頭,冷然道:“這一切,都可以有合情合理的解釋,或許,你是無辜的……喬·容·威圖,或許你做了這麼多惡事,但是你依舊可能是一個好人。”
“可是,既然你得到了皇室授予的皇家海德拉徽章……爲什麼,你昨天還頂撞、冒犯了馬格南殿下?”
“你佩戴着代表了皇室信任的徽章,你卻當衆冒犯、頂撞一位尊貴的帝國皇室成員。你的言行舉止,和你獲取的榮譽悖逆……”威綸大法官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你的品行有缺,喬·容·威圖,我不否認你建立的一切功勳。”
他認真的說道:“我不否認你建立的一切功勳……無論這些功勳,相對你十八歲的年齡而言,有多麼的不可思議,我不否認……我相信帝國功勳體系的公平、公正和公開!”
“但是,你佩戴着海德拉徽章,卻頂撞海德拉的主人。”
威綸大法官攤開雙手,大聲說道:“你的品德有缺,喬·容·威圖警官……所以,你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
“司法俱樂部,不僅僅是帝都司法精英的俱樂部,更是一羣品德高尚的,立志爲帝國法紀奉獻終生的,真正的紳士們的俱樂部!”
“你的道德有缺,所以,請離開這裡!”
‘嘩啦啦’………………半個大廳裡,一衆法院體系的法官們,無論是實習法官、初級法官、中級法官,乃至高級法官,以及和威綸大法官平級的老傢伙們,齊齊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