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寺雖少了三個悟字輩的僧人,卻並未見得有什麼異樣。寺內的僧人練武的練武,誦經的誦經,吃齋的吃齋,各行其事,運轉如常。但寺內的武僧們卻常常在晌午之時,聽到勤武堂內傳來一陣陣的喝叱之聲。
“你雖已將那運氣與招式相合,卻仍未領會聚氣與散氣之法。”玄清鐵青着臉,盯着一旁緊皺眉頭的悟性。
悟性再次閉上眼睛,雙手緩緩下壓,深吸一口氣。待那丹田之氣游出,便將這股靈氣緩緩引至右臂,氣灌右掌,再運力將那氣分至五根手指,不料正在運力分氣之時,那股氣卻“唿”的一散,不知蹤影了,全身之氣亦隨之散掉,功虧一簣。
悟性沮喪地搖搖頭,口中說到:“師父,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總是不能將那氣分至五根手指之上。”
玄清也搖搖頭,說到:“也罷,修習佛法,練習拳術,皆與個人資質有關,強求不得,你且多思多想,多習多練,下了苦功,終會所有成的。”
悟性點點頭,說到:“弟子記下了,我會多嘗試的。”
玄清又說到:“那悟空三人面壁思過,那思過洞中孤寂無人,陰冷寂廖,只能是虛度光陰;是以這一月時光,便是你最佳練功之時,再有爲師之指導,這一月功夫,比得起你修煉半年尚要收穫良多。你且要好好珍惜。”
悟性點頭說到:“師父之恩德,悟性終不敢忘。師父請放心,悟性絕不懈怠。”
玄清點點頭,說到:“如此便好,我還須得主持編寫本寺的禮經,便不能陪你修練了,你繼續練習那分氣之法吧。”說罷緩緩轉身離去。
悟性重新又坐於地下,微閉雙眼,再次引那丹田之氣至右臂……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悟空翻身坐起,看到昨日吃剩的兩碗飯菜清水已被換去,新放了兩隻盛滿飯菜清水的大碗,不多不少,地面擺放的仍然是十二隻大碗。只是有的早些時候便放至此處的飯菜,此時已是放得久了,便現出乾癟發餿的模樣。
他本是窮苦人家,到得天龍寺中,受寺中薰陶,亦是勤儉爲生,豈敢浪費,當下便端起餿得最厲害的兩大碗飯菜,“嘩啦嘩啦”地吃了起來。
又是一頓飽飯之後,他放下飯碗,又喝了幾大口清水清了清口,便向洞深處走去。半刻後,便又是目不視物的黑暗處了。憑着感覺,他走到原先刻有人形招式圖案之處,伸手摸去,果然,再次觸到了那些怪異的招式。
他當下便擺好了起勢式,依着那牆壁之上的圖案,一招一式地練了起來。他拳腳功夫之根基本就相當紮實,此一練,只聽得洞中虎虎生風,衣袖暴響。半刻之後,正於招式急快,速攻狠進之時,卻不想打到了那斷裂處,悟空一招使完,下一招卻發不出來,套路竟不能再連貫下去。
對習武之人而言,武術套路最講究自始而終,一氣呵成。一旦起練,非非常之事絕不能使之中斷。如今悟空練到此處,招式不能持續,動作不能連貫,未免有些心急。他急吼吼地循着那招式往別處的牆壁上摸去,摸上摸下,始終只是光溜溜,冷冰冰的巖壁,再也不曾摸到什麼圖案。
悟空仍舊不灰心,順着巖壁向洞頂摸去,一摸之下,方纔知道,那洞頂盡是長年滴水所形成的吊巖,根本無法雕刻圖案。此處不成,便摸向別處。悟空又順着巖壁摸到了對面的洞壁,他張開大掌細細碎碎地沿着洞徑摸了大半個洞壁,仍舊是一無所獲。無奈之下,他又順勢摸到了地面,地面上更是積水細流,凹凸不平,實難存那精細圖案。
悟空毫無所得,心中略微有些沮喪,便坐於腳下的岩石上,細心想起這來路不明又似曾相識的拳法。他一招一式地在腦中演練一番,只覺得此套拳法比之易筋中所載拳法似要高明得多。招式變換更爲迅速,招式種類更爲繁多;攻之更爲凌厲,招招有殺身之威;防之更爲嚴密,正所謂密不透風,天衣無縫。
悟空正自驚訝間,忽聽得洞口傳來一陣悉悉祟祟之聲,夾雜着碟碗相碰之響。悟空心知是那小沙彌送齋來了,心中一動,趕忙跑向洞口。
那小沙彌剛剛放下尚留有殘熱的新飯菜,正要收拾起吃剩的空碗,卻看到悟空來到身前,便作了一揖,說到:“悟空師兄面壁思過,所累甚極,不知這飯菜尚可合口?”
悟空點點頭:“飯菜尚可。”他猶豫了一下,又說到:“寺規可有禁止面壁期間不能攜帶它物?”
小沙彌道:“寺規沒有全然禁止,只是在所攜之物上卻有限制。旁門左道之物,與我佛法無關之物,與生活必備無關之物,卻不許攜之。”
悟空喜到:“如此,你可與我帶些東西?”
小沙彌一愣,隨即又說到:“若是寺規所允之物,也可。”
悟空掏出隨身而帶的經書,笑着說到:“我於佛法上有些難通之處,想要重讀此經書,可是這洞中黑暗無光,難以辨字,還望小師父下次送齋之時能帶來些蠟燭。好叫我繼續研習經書中所述佛法。”
小沙彌合什說到:“待我回稟勤事堂主事,如主事答允,下次送齋之時,我自會將蠟燭送來。”
悟空笑到:“如此就多謝小師父了。”
小沙彌亦合什回了一禮,答到:“同出一門,不必客氣。”
待小沙彌走後,悟空又返回至洞深處,將那套拳法重新使了一遍,使之斷裂處,招式又不能持續下去,愈發地急躁。他走到洞口,端起一碗飯菜,大口吃了起來。吃飽之後,便躺在昨日睡覺的大石上,翻來覆去地想那拳法,想了半刻之後,卻發出了一陣陣的呼嚕聲。
密林深深,鬼影幢幢。又回到那熟悉的庭院裡了,悟空急步推開院門,庭院一如既往。牆角的野草,牆邊的柴禾,依然如故。他輕輕穿過院落,來到屋門前,伸手緩緩推開屋門,屋門一開,卻見到一番地獄景象,屋內一片血紅,牆上,桌上,地上都掛着絲絲血肉,恐怖至極。此時卻見父親和母親地被一團紅霧裹罩着,正在廚房門口掙扎,悟空大叫一聲,隨即手腳如電,打出無數的拳腳幻影,那虛幻的拳頭打在那紅霧之上,將那紅霧立時便打散了,父親和母親驚魂未定,怔怔地立在當地。悟空卻快步走上前去,抱住父親和母親。父親和母親回過神來,三人痛哭在一起。
倏然一驚,醒了過來。悟空翻身爬起,卻沒有見到父母,眼前只有無邊的黑暗,就連洞口也沒有絲毫亮光透射進來。現下是在夜裡。
悟空雙手撐起,正欲站起身來,忽覺手掌所摁之處,有兩個圓滾滾的滑物,心中一喜,暗自叫到:蠟燭來了。
想是那小沙彌送晚齋時便放到此處蠟燭。悟空趕忙坐起,又摸索了半天,在那蠟燭一旁,找到了火摺子,奮力吹了幾下,那火摺子燃起了火苗,洞內立時光明一片。
他數日裡不曾見過強光,此時火苗一出,眼睛尚自不能消受,待擠眨了半天,方纔略有適應,可直視火苗了。
他又拿起蠟燭,湊到火摺子前,細心點燃,待蠟燭燃着,火焰躥大,洞內更是凹凸畢現。就連洞頂的水滴,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急吼吼地便拿起蠟燭向洞內走去,到得那刻有拳法圖案之處,細心看那洞壁,只見洞壁之上刻有長長一串人形圖案,那圖案靈動活現,栩栩如真,惟妙惟肖,再往下看去,果然見那招式止於一處凸出的岩石之旁。他舉起蠟燭看向四周,皆是潮溼粗糙的巖壁,卻絲毫再不見那人形圖案的影子。
找不見那後續的招式,悟空心中更爲焦慮。踏着步子在洞裡竄來竄去,以期偶然在某處能發現那招式圖案,無奈折騰了半晌,仍是一無所獲。
悟空沮喪之下,只好放下蠟燭。眼睛一閉,又回想起易筋經中之伏虎拳、降龍腿,越想越是驚訝,與那洞壁上所刻之招式相比,只覺得經中所載拳腳之術破綻甚多,攻擊則軟弱無力,處處留情,似有婦家之仁;防禦則疏於嚴密,似垂死老翁。
悟空不禁暗自搖搖頭,心中付到:怎地這佛門正法中之武功尚不及這洞壁上之旁門武功。
悟空嘆口氣,正百思不得其解間,忽而又想到:佛法本就慈悲爲懷,心念向善。若是佛門正宗拳腳極盡殘暴,陰狠毒辣,絲毫沒有忍讓之意,豈非有違佛法之本。想到此處,悟空方纔心下釋然,茅塞頓開。復又思到:佛法之拳腳非不能傷敵也,乃是不忍傷敵也。此洞壁之上所刻拳法亦是出自於易筋經,只是那習拳之人本性狠烈,對敵全無忍讓之心,是以此拳法狠辣無比,若用之於對戰中,當真是佔盡上風。可見易筋經中所載乃是拳法之本,以此爲本可幻化出無窮無盡的招式,全看用招者心之善惡,惡者之招式可陰狠毒辣,怪招迭出;善者之招式卻如江河大海,盡顯包容之意與忍讓之心。
但是,招式本身卻是無限無制的,如若練拳之人悟性極高,任敵人使出陰狠怪招,亦能在盈滿包容與忍讓的招式之中將其收伏。
悟空思來想去,終有所悟,不禁心中痛快。此時再看洞壁之上的人形圖案,不免生出了幾分不屑之情。
此時忽聽洞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不一會兒,便是暴雨而至。此洞本就陰冷潮溼,積水難排,暴雨之下,那地面更是形成許多細流,積水也逐漸漫於腳上。
悟空找了一處地勢較高之岩石,心想如此大雨天,卻正好睡覺。他方纔思索半天,也想得累了,躺在那大石之上,一翻身即打起了呼嚕。
睡夢之中,又胡亂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半睡半醒間,卻聽到一股濤濤水流之聲,此聲並不似洞內那細水涓流玲玲作響,卻是浩然大作,轟然而過,只是因爲隔着巖壁,聽來甚是沉悶。
悟空迷濛間翻身坐起,細耳聆聽,果然,在那背後巖壁之內,藏有此水聲。聲音聽來甚爲宏大,猶似江河流於巖壁間,地面尚有微微震動。
悟空心想:此水流定是暴雨所致。但此水聲既藏於巖壁間,此巖壁之後定爲中空。
想到此處,他便站起身來,伸出手指,力透指尖,“咚咚咚”敲了敲沿壁,只聽得聲音靈動,未得反彈,牆壁之後確爲中空。
悟空拿起快要燃盡的蠟燭,舉到牆壁這邊細看,看來看去,終於在洞深處的一角看到一個缺口,透過此缺口,可見到裡面仍有一個洞穴,藉着蠟燭的微光,便可見到那洞穴里正淌有湍急水流。
沒想到此中還有一個洞穴,竟然還內藏水流。他此時已睡醒,又閒暇無聊,便伸手想要把那缺口扒大。誰知那缺口旁之岩石堅硬異常,任他指力過人,終是不能撼動。他收回手掌,提氣運力,平推出掌,“啪”地擊在那岩石之上,岩石應聲而顫,似有鬆動。
悟空再次伸出手用力扒拉起缺口周圍之岩石,好在一掌之後,那岩石已有所鬆動,反覆努力了幾次,終於將幾個石塊拆了下來。本是碗口大的洞登時便擴至一人之粗。
悟空先將蠟燭放至洞內,然後又探進頭去,不想裡面竟是別有洞天。進得洞內,方纔看到,此洞內寬廣深大,可容數百人,比之天龍寺禪武廳有過之無不及。
且洞內地勢平坦,兩旁皆爲沙粒,一條暗河流於中央,方纔所聞湍流之聲即是此河流動而發出。
悟空高舉蠟燭,驚訝地看着此洞,心中唸到:這可比原先那洞開闊百倍了,呆在此處,也不至心胸抑鬱。
正暗喜間,忽見到兩旁的沙石之上,各有一大塊光滑巖壁,在那巖壁之上,刻滿了大大小小無數的人形圖案。
悟空見到那大大小小的圖案,更是驚喜萬分,心中暗叫到:啊,原來那有頭無尾的招式,竟是藏在這個好地方。
他舉起蠟燭,照映着那洞壁,只見上面的人形圖案密密麻麻,佈滿了整個牆壁。那招式各形各樣,無一而同。
正興奮時,卻見到這密密麻麻的招式旁邊,有一塊方形空壁,此壁之上,卻刻有廖廖數行正楷小字。
悟空走到近前,將蠟燭舉到那刻有文字的方壁之前,方纔看清楚那壁上所刻之字。
自小習武,好武成癡,至十歲時,拳掌腳腿,刀槍劍棍,已無一不通,無一不曉。以此尚不知足,遂遊歷江湖,遍覽天下武學。至十五歲時,偶見天龍寺僧人與匪相搏,拳腳厚重,根基穩實,實乃武學之大家。爲盡得天龍武學,遂上天龍山,皈依佛門。
入得寺中,方纔領略拳腳之高深,武功之博大。遂下苦心鑽研易筋經,稍有所得時方纔知曉,這易筋經實乃天下武功之本。
今同門相激,難以忍耐,出手相搏,錯傷同門數十人。被罰於此,思過悔改,面壁一年。百無聊賴間,將數年參研易筋經之心得刻於洞壁之上,聊以**爾。
在這三段文字的下面,刻有兩個小字:普生。
悟空此下方纔明瞭,這普生定是天龍寺一個早年的師叔祖,他自小喜好武功,後入得天龍寺,與同門爭鬥,因其拳腳猛烈,傷及同門,被罰於此面壁思過。這洞壁之上所刻招式,皆爲這普生所創。只是這個師叔祖未免太過厲害,能傷及同門數十人,可不是一般本事了。
當下悟空高舉蠟燭細細查看起那洞壁上的武功招式。看了幾十個圖案後,忽而發覺此處之招式比之外洞所刻之招式,卻更爲縝密,且沒有了原先之狠辣,每招每式皆是佛家風範,有包容萬物之意,一招一式均點到爲止。
正細看時,又見到此處某一圖案之下,刻有一行蠅頭小字:早年經歷,蹴就凌厲之拳風,入得佛門,方領悟拳腳之高乃止於敵,而非殺於敵。
再往下看,又是連綿不絕的武功圖案,只是那招式與方纔又有所不同,表面雖看似浸滿佛法,內裡卻隱隱含有狠辣之風。悟空心到:這普生師叔祖,入寺之前本就是個武學奇材,入寺之後,習得易筋經,方纔於武學另有新高。他所習之招式原本凌厲狠辣,受佛法所導,招式逐漸變得綿柔,但他於拳腳之術悟性極高,是以綿柔處亦見狠烈。
往下看去,只見最底端那數排招式,竟又顯得凌厲狠辣,絲毫不再有佛法之意,盡顯陰冷狠毒之風。那圖案下面,又是一行小字:佛門雖善,卻奈何妖心極惡,善招難以降之,卻反被屠身。是以招式本身非狠辣不可,佛法在心,不在招式也。
悟空看到這裡,微微點了點頭,心中暗到:普生師叔祖說的是,我佛門中人雖然是善心,可如遇到極惡的妖精,這善心不僅不能使那妖精悔悟,還可能害了自己。所以對付極惡定要使用狠招,所謂的佛法,應存於心裡,而不是表現在招式上。
悟空心中有所悟,也生出幾分興奮,當下便將蠟燭粘於牆壁之上,依着那牆上圖案,細心練習起來。這一練,便又是數日過去,此間他僅僅於蠟燭燃盡時出外更換新蠟燭,於餓極渴極時,出外吃齋飲水。其餘時光,將那心思全都花費在這圖案之上。
不知不覺間,數日時光已流逝。悟空反覆研習演練,將那牆壁之上的招式練得熟之又熟。殊不知,在此期間,有那招式之引導,他已練成拳腳之術的至高境界,已能自如的聚氣與分氣,且能將聚氣之功與分氣之秘靈活用於招式間。
練到極累處,倒頭便睡。做幾個忽惡忽樂的怪夢,醒來後又接着練。如此下去,一月時光便已悠悠到期了。這一日,悟空又是大夢初醒,翻身坐起。想起昨日所練分氣之法,便又盤膝而坐,凝神吐氣,手掌微旋,平推而出,擊向身邊的牆壁之上,在手掌快要擊到牆壁之時,眨眼之瞬,氣分六路,“啪啪……”,卻聽得六聲響過,藉着蠟燭的微光,可見到那被擊的牆壁之上,卻赫然印着六個掌印,大小皆等,形狀皆似,分明是一隻手掌在極短的時間內分成了六路,方纔成就如此形狀。
拳腳之術終有所成,悟空心中歡喜,遂更加難以自抑,便在這曠洞之中,用力地練習起來。拳打腿踢,身移步動,只見那洞中水面之上,不時被激起朵朵水花,水邊的沙地之上,也不時地被氣風激起縷縷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