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寺的弟子分兩種,其一爲武僧,常以修煉精氣爲主,歸蒼龍大師掌管,其二則是雜僧,一般來說,天賦愚鈍或是想要來此養老的弟子,便被分配做一些掃地,煮飯,種菜,挑水,採藥之類的後勤雜務,像這些人向來聽由蒼肅大師的吩咐。而精氣全無的蕭鏡堂,年紀輕輕便已是一位老雜僧了。
已是盛夏,天氣炎熱非常,爲了讓武僧們修煉完後,能吃上一口清涼的甜瓜,今日一大早,蕭鏡堂便被安排下山買瓜。
“試煉大會迫在眉睫,得快點下山,把甜瓜買回來給師兄們吃,那今天的雜事便算完了。”蕭鏡堂喃喃道完,忽然想到一事,便跑到藥房內,抓了幾把看似治療傷寒的草藥,放入那半個人高的竹簍裡。
蕭鏡堂精氣運足之術雖不太熟練,但跑起步來,倒也比以往快了不少,下山後更是一路疾跑,沒過多會,便到了子陽城的主街。
在白天裡,主街成繁華鬧市之景,開酒樓的,開茶鋪的,擺小攤的商販,皆扯開喉嚨盡情地吆喝着客人。而到了夜晚,全城燈火闌珊,繁華如詩,皇室貴族們擇一樓一臺而坐,聞琴觀舞,風花雪月。
路人見着這位揹着竹簍滿街跑的雜僧,盡是覺得有些奇怪,平日裡見的那些雜僧,下山後可是優哉遊哉的慢走,誰會像蕭鏡堂一樣,想着快點完成任務,回到那沒有肉吃,沒有美人欣賞,又無聊枯燥的金剛寺。
“阿婆,和上次一樣,來五個大甜瓜!”蕭鏡堂跑到賣瓜的小攤,驟然前腳剎住,將竹簍放了下來。
面前這位阿婆堆了滿臉的皺褶,頭髮蒼白,雖是老態之象,但眉目慈祥,對着蕭鏡堂笑道:“小堂,今日瓜特別甜,可惜只剩四個,不收錢,全給你了。”
蕭鏡堂搖頭微笑,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個乾癟癟的荷包,倒出幾枚銅錢,塞到阿婆手上,“買東西不給錢,豈不是土匪!”
如今的蕭鏡堂雖對精氣運用上差強人意,但對人對事卻是黑白分明,頗有禮貌。
“你們金剛寺都是些好人,必會有福祉的,如今瓜也賣完了,我便收拾收拾,回家照顧老頭子去嘍。”阿婆收下銅錢,緩緩彎腰,顫顫的雙手熟練地收拾着攤位。
蕭鏡堂將眼前翠綠翠綠的甜瓜抱起,正想放入簍中時,突然望見幾株草藥,隨即放下甜瓜,拍了拍腦袋笑道:“瞧我這記性,這有些治療傷寒的草藥,這次我添入了些桂枝,都傷寒症狀頗有效果,你且煎給老丈喝了試試。”
蕭鏡堂雖是普普通通的一名雜僧,但每做一份雜事,都會認真對待,久而久之,便在師兄們身上學到了很多知識,像那草藥之綱,烹飪之法也算是小有成就。
數年前,發現賣瓜阿婆家中有親人感染傷寒,四處求醫卻無錢買藥,只能整日坐以待亡,悲苦連連,蕭鏡堂覺得老人家可憐,便每次去山中採集草藥之時,常常會多采幾份,待自己被安排下山幹活的時候,就可以順路把草藥拿給阿婆,從此阿婆便把蕭鏡堂認作自己的親人一般。
阿婆正要道謝,卻被蕭鏡堂後邊突然傳來的馬蹄聲打斷。
蕭鏡堂徐徐轉身,只見幾個彪悍男子背後,有位身穿錦服手搖涼扇的公子哥騎在白馬上,另隻手則握着一條長長的粗繩,繩的末端綁住了一位白衣少女的雙腕,少女應是掙扎多次,只見其雙腕已滲出血絲,甚是憐人。
但細看之下,這位白衣少女神色平靜,且有一絲神秘。
公子哥樣子囂張跋扈道:“這鬼天氣甚是炎熱,快去給我開個瓜涼涼!”
幾個彪形大漢向其點頭躬身,隨即大步流星的走到阿婆處,粗獷道:“趕緊給我家公子切個最甜的瓜,不甜,便罰錢!”
阿婆見狀,連忙用顫抖着的手背推了推蕭鏡堂,示意其趕緊離開,“各位老爺,今日的瓜都賣完了,不妨你們去前邊的小攤看看?”
公子哥望了望周圍停下來看熱鬧的人羣,似丟了面子一般,便用摺扇指了指蕭鏡堂簍上的甜瓜,“敢對本公子說沒瓜?把這老太婆往死裡打,把那簍裡的瓜給我搶過來!”
幾個壯漢應是打手,聽了公子哥的吩咐,立馬把袖子往上一推,露出粗壯的胳膊,握住拳頭。
站在前面的一位打手,似是帶頭大哥,只見其對着阿婆的攤位大腳一踹,面目猙獰道:“敢叫我們公子去別處,你是想快點進棺材不成!”
語罷,帶頭大哥猛地揮出一記直拳,勢要置阿婆於死地一般。
聲勢驚人,力道足以貫穿一面牆壁。
蕭鏡堂怎會不理,霎時間雙腳一陣凌波,右掌橫檔於胸前,驟然握住那衝來的拳頭。
火焰般的精氣在其全身漸漸盛起,頓時,手心處似傳來一陣細骨斷裂聲。
蕭鏡堂砰然震裂掌中緊握的拳頭,力道拿捏有度,隨即橫向一扭,喀嚓一聲,只見那帶頭大哥痛的五官扭曲,慘叫不斷,“大俠,饒命,斷了,斷了!”
蕭鏡堂略作猶豫,邪笑片刻後,迅速騰起左腿,等那帶頭大哥還來不及反應,便已被踢飛數米之遠,重重的撞在那白馬背上,發出一記悶響。
白馬似疼痛無比,長嘶不止,前蹄子蹭着高的往上擡,那公子哥雙腿一陣哆嗦,隨即在馬背上滾了下來,摔在那帶頭大哥身上。
“虛有其表,連馬都騎不好。”蕭鏡堂緩緩走向那公子哥,只見衆打手方纔的囂張氣焰,似被潑了冰水一般,渾身顫抖不止,此時看着蕭鏡堂如見了老虎一般,迅速挪出身子,讓出一條直道。
公子哥見衆人懼怕,一時有些慌亂,撿起涼扇,顫巍巍地指着蕭鏡堂道:“你,你敢打我,你可知道我父親...”
公子哥一句話只說了半句,只見蕭鏡堂絲毫不搭理,一手快如閃電般抓住其後頸,向下猛地一壓,雙膝就這麼墜在了地上。
路上的百姓,都被這一幕驚呆,大街上頓時鴉雀無聲。
而那位被綁住雙手的白衣少女,明顯楞了一下,片刻之後便歪了歪頭,竟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似乎在思量着蕭鏡堂的下一步的動作。
蕭鏡堂冷冷道:“別跟我扯沒用的,既然把攤子弄壞了,那就給阿婆道歉。”
公子哥應是嬌養慣了,從沒受過此等屈辱,一時之間臉紅如霞,眼睛越睜越大,似吃火藥一般,大聲吼道:“給我殺了他!”
衆打手皆是身子一凜,雖是懼怕蕭鏡堂,若是不戰,回去也是難逃一死,還不如斷根胳膊以求活路,想罷,便一窩蜂的向其衝去。
蕭鏡堂站在原地,右掌依舊按在公子哥後頸上,使其站不起身,左掌凌空擡起,朝向衆人。
蕭鏡堂雙目如鷹,心中頓時起火,對欺善之人,甚是厭惡。
他不想再做一個無用之人,他苦苦追求的精氣,不斷使自己變強的夙願,不就是爲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做自己覺得該做的事罷了。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精氣忽地遊過全身,然後絲絲炙熱之氣聚在左掌上,一如那晚破竹之力。
蕭鏡堂只覺渾身一激靈,來不及想那麼多,掌心驟然發力,轟的一聲巨響,爆發出來的精氣竟將衆人震飛至半空。
衆人皆是驚駭之色,就連蕭鏡堂自己也是怔了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甚至不敢相信方纔霸道的精氣,竟是從自己掌中所爆發出來。
路上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皆把目光落到蕭鏡堂身上。
“小堂,快住手!”賣瓜阿婆頓時神色驚慌,此刻走了過來,扶住其按着公子哥的手臂,泣聲道:“他父親可是當朝赤雲大將軍傅金豹家中的獨苗,老身已是黃土埋半截的人,死不可懼,但你還年少,可別惹來殺身之禍啊。”
蕭鏡堂見賣瓜阿婆說完,便低頭彎下了腰,用蒼老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他並不懼怕權勢,只是不想眼前待自己如親人一般的阿婆難過。
蕭鏡堂嘆了口氣,放開了那公子哥,轉身拍了拍阿婆那瘦弱的背脊,隨即斜着看了那白衣女子一眼,見其獨身站在一旁,本是清麗無比的臉龐,此時竟露出一絲微笑,“姑娘莫怕,我這就幫你解開雙手。”
白衣女子似乎沒有絲毫膽怯,雙眸笑如彎月,帶着幾分欣賞之色上下打量着蕭鏡堂。
蕭鏡堂頓時目光閃動,隨之報以微笑。
公子哥見蕭鏡堂解開了白衣女子的雙手,吃力地站起,衝口就道:“你敢碰我的女人,今日之事,我定會告訴我爹,讓你不得好死。”
蕭鏡堂臉色一肅,似乎有些生氣,“誰會沒事綁住自己的女人,我看你就是個強搶民女,欺善凌弱的惡霸。”
蕭鏡堂的氣勢完全把公子哥壓了下去,周圍的百姓皆齊聲叫好。
白衣女子明眸靈動,眼波似水般在蕭鏡堂身上不斷打轉,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他那濃眉上,輕笑道:“濃眉哥哥,你也要把我帶回家嗎。”
蕭鏡堂楞了一下,第一次聽到如此荒謬之事,有些爲難道:“我是金剛寺的一名雜僧,女子可不能住在寺內呢。”
白衣女子見蕭鏡堂臉色一紅,有些說不出話的樣子,隨即自己偷笑了起來,“濃眉哥哥別害羞,我逗你呢。”
這一笑,讓那本是膚色白膩的臉頰,更顯嫣然,絲毫沒有被公子哥欺負過的模樣。
公子哥見兩人打情罵俏一般,頓時咬牙切齒,對着那地上裝死的打手們拳打腳踢的撒氣,“趕緊起來,隨我走!”
衆打手皆是連連起身,站在公子哥身後。
蕭鏡堂笑道:“怎麼,堂堂大將軍的獨苗,此時是要臨陣脫逃?”
公子哥見其對自己父親毫不畏懼,雖有不甘,但實力明顯懸殊,連說話都變得異常小聲,“我爹定會將你那金剛寺剷平,到時候...”
他越說越發小聲,話未說完,便漸漸變成無聲,只因蕭鏡堂此時冷冷地看着他,竟讓他沒有說下去的勇氣,隨即便大手一揮,轉身小步快走地離去。
賣瓜阿婆苦心叮囑蕭鏡堂一番後,便收起那破爛的小攤走進小巷,而那白衣女子俏皮地對其搖了搖手,隨即腳尖點地,竟飄向半空,如飛燕般輕靈,瞬間消失在蕭鏡堂的視線中。
這愛笑的白衣女子到底是何人?是何人?蕭鏡堂心中一緊,滿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