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池山山腳,雲銳在翹首以盼。
往日裡,此地聚集着成千上萬前來神目門朝聖的百姓此時已不見蹤跡。
霞帔城的慘禍早已天下皆知。
百姓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拋家舍業,四處避難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雲銳眼神中閃過喜色,因爲他看到天空數十道身影飛行而來。
那些身影飛到近前,雲銳早已向着當先一個老僧跪倒在地,朗聲說道:“神目門雲銳拜見玄淨主持!”
玄淨主持走上扶起雲銳,微笑着說道:“賢侄客氣了,凌光真人可好?”
“家師等候多時了,盼着和神僧重聚呢。”
“哦,老僧來遲了。卻不知奇幻谷的谷主天奇仙翁是否到了?”
“天奇仙翁昨日已經到了,也在上山一併恭候神僧。”雲銳說道,只是他臉上肌肉提到天奇仙翁時稍微抽動了一番,他腦海中出現的是一個神態倨傲的瘦小老頭的模樣。
奇幻谷乃是近一百年來才新近崛起的一個門派。
論起底蘊奇幻谷自然無法和神目門和金光寺相提並論,但是奇幻谷這一百年能人輩出,數次正魔大戰中更是戰功赫赫,聲名隱隱有直追神目門與金光寺之勢。
天奇仙翁作爲奇幻谷的谷主,很少有人見過他出手,倒是他的兩位親傳弟子奇景和奇色頻頻出手,從無敗績,人稱景色二仙。
神目大殿,凌光真人朗聲一笑,說道:“玄淨長老,咱們老哥倆可是得有三十年未見了吧?”
玄淨主持還未走到殿內,卻也是高聲唸佛後說道:“凌光老友,誰說不是呢,三十年前流波島之戰,你的風采可是與那人都不相上下的,老僧至今難忘啊!”
“哈哈,玄淨長老過譽了,哈哈。”凌光真人大聲笑道,接着忙走上前握住玄淨主持的手又是一陣寒暄。
“哦,對了,倒是老道的不是了,哈哈,來來,我給你引薦一番。”說着凌光真人向着玄淨主持引薦起他身後一人來。
只見那人是一個瘦小個子的老頭。
這老頭若只看相貌不過是一個尋常的瘦小老頭,臉上有幾縷山羊鬍,不大的雙眼,平平的鼻樑,沒有任何奇特的地方。但是若看他身上,一件彩繪的緞子做成的長袍精美無比。其上圖案宛若仙境一般,更是繪着幾個仙翁一般的人物在雲端,似在品茶論道。
修士中很少有在意穿着之人,多以單色的衣衫爲主,身着如此絢麗多彩的長袍者實屬罕見。
“這一位,正是奇幻谷谷主天奇仙翁!”凌光真人說道。
“哦,原來您就是天奇谷主,久仰久仰。”玄淨主持施禮問候。
“啊哈哈,老神僧,久仰大名,今日得見幸盛,哈哈。”天奇仙翁笑着說道,只是他身材雖然瘦小,聲音卻是洪亮,震得在場不少年輕弟子都是心頭一震。
凌光真人眉頭略微一皺,瞬間恢復如常,繼而說道:“兩位道友前來相助,我凌光老道代表神目門謝過了。”說着他向着玄淨主持與天奇仙翁躬身施禮。
玄淨主持和天奇仙翁忙迎上前扶住了凌光真人,玄淨主持說道:“凌光老友客氣了,魔教妖人再度橫行,生靈塗炭,慶幸天下正道有你帶領,自然是什麼樣的妖魔都可以剷除了。”
天奇仙翁也是隨聲附和,但是他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心道:“往日裡或許是你神目門領袖天下正道,但是也差不多夠了,該我奇幻谷了!”
隨後三位正道巨擘落座後,就是一衆弟子們之間互相見禮和問候,當介紹到週三之時,卻不見了他蹤跡。
週三剛回到仇池山神目門之後,從衆人中分離,向着自己以往居住的住所而去,只是他未曾發覺一道神識自他上山後在他身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走進屋子後,看到自己的屋內陳設未變,只是早已落滿灰塵,他內心一陣感傷。
又行到道路旁一顆十丈來高的樹前,自言自語道:“樹啊樹,當年你從石頭中長出,這時卻是我都無法環抱住你咯,看樣子你過得很好!”
“如若爲師沒認錯,你是三兒吧?”不知何時,無妄真人已站在週三身後。
聽到這一聲問話,這十多年的經歷一幕幕涌上心頭,他情難自抑起來,淚流滿面。
“師父......”這一聲出口,週三已跪倒在無妄真人身前。
終究是師徒的情誼,自打週三上得仇池山之後,無一人能認出他,唯有自己的師父無妄真人。
“爲師看你修爲不錯,金光寺般若咒心法應該是已過了碎丹的境界,爲師深感欣慰啊!”
“師父,弟子不孝拜入別派事先未告知師父!”
“唉,這又有什麼打緊呢,當年你無法修煉我門真法,這個不怪你,只是世間萬般諸法,你獨獨選擇了金光般若咒,唉,逃不過,逃不脫啊!”
“師父?”週三不解無妄真人這話意思,看向他。
“三兒,爲師有兩件事要囑託你。一是此次歸來,你只是慧真而已;二是關於秦風,你不該恨他!”
“我此次歸來只是慧真,但是秦風我必須殺他!”
“爲什麼?”
“他背叛師門,他殺了大虎二虎!”
“這是一件事,或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吧?”說這話時,無妄真人悵然出神,他的眼神中是一個青年的樣子,卻不是秦風,而是那叫做神劍子之人。
“不,這是兩件事。或許在師父和秦風看來大虎和二虎只是兩隻畜生而已,但是對我它們是家人!”週三說完這句話,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在某個牆角,他躺在大虎和二虎身上曬着太陽的畫面,或許他現在仍然是個小孩子,在他心裡那兩隻老虎是他的兄長。
“唉,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們之間的事情爲師不再插手了。”說到這裡,無妄真人緩緩去了。
當日,神目門熱情款待了金光寺與奇幻谷衆人。
入夜,衆人分男女被安置在各處屋舍,即便神目門房舍衆多,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中土神州聞訊而來相助的正道人士極多,只能辛苦年輕一輩弟子多擠一擠。
神目大殿,神目門、金光寺、奇幻谷三派德高望重之人聚集在一起,商量佈陣之事。
衆人商量爭論了許久才決定神目門弟子應對魔教之人的進攻,而那出現在諦聽城和霞帔城天空中的鬼王之魂以及鬼屍由金光寺的僧人對付。奇幻谷則作爲機動力量隨時支援兩派。
週三自然無緣參加這樣的商議,只是他上的仇池山後思緒煩亂無法入睡,信步走着,不知不覺穿過神目廣場來到了神目大殿之外。
高三丈的神目道人石像就在他眼前,月朗星稀之下,週三卻怎麼也看不清石像的臉龐。
一瞬間,週三往事涌上心頭。
當年,他曾問過秦風爲何這石像的臉他只能看個大概輪廓。
秦風搖了搖,看那模樣他也不知道。
當時週三就要爬上這石像,但是卻被秦風好一頓批評,說這是祖師的石像,不能褻瀆,他只好作罷。
現在,週三已非當年的孩童,他想要印證自己往日的疑惑。
然而,他身形還未動,卻聽得一個青年的聲音說道:“師妹啊,這麼晚了,一個石像又什麼看頭了。”
“師兄啊,師妹想瞧瞧這神目道人長什麼樣子嘛,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啦。”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的聲音撒嬌說道。
週三身形一晃,已繞到一處臺階角落陰影中。
那從遠處走來的兩人沒有絲毫髮覺。
待兩人走到近處,看服飾卻是奇幻谷的弟子。
“奇怪呀,這石像的臉爲什麼看不清呢?”那女子說道。
“什麼看不清,這是晚上,自然看不清了。”男子說着,也看向那石像的臉。
“不對,今晚月亮這麼圓,就是離得再遠也看得清呢。師兄,咱們飛上去瞧瞧?”
“這?”男子遲疑起來,畢竟這裡是神目門,而且又是神目大殿外,神目道人的石像,他倒是不敢放肆。
“師兄,早知道不和你來了,我去叫三師兄好啦!”這女子一噘嘴就要轉身。
“好啦,我答應你,咱們這就飛上去瞧一瞧。”
那女子聽到此話,停下了轉身的動作,臉上笑容綻放,在月光照射之下,看去甚美。
男子見到女子這番美態,把持不住,低下頭向着女子臉上吻去。
那女子卻躲過,咯咯一笑,拉着男子的手,腳尖點地,二人卻已飛上石像肩膀站立住了。
“奇怪,奇怪,怎地離得這麼近,石像的臉還是模糊一片呢?”女子撓了撓頭。
“神目門就喜歡搞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弄個破石像,臉卻不給人看。”男子說道,接着他伸手去摸那石像的臉。
然而就在男子的手剛一觸摸到石像的臉的瞬間,石像的眉心處出現了一道裂縫,最後停留在一拳左右寬。
接着,一顆深黑色的眼球出現在了那裂縫之中。
就在眼球出現的剎那,那女子與男子彷彿泥塑木刻一般,不動了。
石像的臉終於清晰的出現在了週三眼中,他曾見過的一張臉,一箇中年文士的臉。
下一刻,週三駭然的發現二人的身體開始了分解。
這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分解。
是血液從肉體中被抽離,流入石像口中。
是肉體從骨骼上脫離,碎成一塊一塊,被石像吞入口中。
是骨骼脫離肉體的支撐後,成粉末狀,被石像一口吸入。
最後,是二人的靈魂,兩團白色的光球,被扯入石像那黑色眼球之中。
這一切完畢,石像向着週三的方向一瞥,一種難以言明的微笑出現在了石像臉上。
幾息之後,眼球消失,裂縫閉合,石像的臉再度變得看不清。
那男子與那女子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哪怕是一根毛髮。
不知是驚恐還是什麼涌上了週三的心頭,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也不願相信眼前的一幕。
隱約有四個字開始在他心中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