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週三走出房間,在走廊上他聽到隔壁傳來熟悉的鼾聲。
“老吳,起牀了。”他大聲喊道,雖然知道對方是金光寺的高僧,他還是習慣叫對方老吳。
過了一會,房門被拉開,玄空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催什麼催呀,這怎麼早,我老人家都沒睡醒了。”
玄空揉了揉眼睛又將週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道:“你小子,昨晚受那麼重的傷,現在全好了?”
“若溪妹妹在哪裡?”週三牽掛着盛若溪,不去回答玄空的問話。昨夜他被青鳥追的無路可逃,無暇顧及盛若溪,現在身體恢復,第一時間便想起了那個少女來。
“我怎麼知道,昨晚我和靈嬰魔女鬥個不休,你又不是沒瞧見,爲了你們兩個娃娃,我差點死在那女魔頭手下。”玄空白了週三一眼,沒好氣地道。
“多謝相救!”週三誠摯地向玄空躬身施禮。
依着他以往地性子,定然要和玄空扯東扯西地辯上好一會,但是此刻他沒有這個心情。
“昨夜,雖說有秦風擋在身前,但是靈嬰魔女匆匆離去,未見她擄走盛若溪,應該沒有落到這個女魔頭地手裡。那焦處梓與孟凡通二人又不知道去了哪裡,只怕得找這兩人問問了。”
心中這般想着,週三肚中卻雷鳴般叫了起來。
“老吳,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好呀,折騰了一整夜,我老人家肚子腸子都空空如也了。”
神女峰的小道上,盛若溪獨自一個人走着。
從紅拂仙子走後,她在山上找了個僻風處待了一夜。這一夜各種野獸及飛禽的叫聲在她耳邊迴盪着,盛若溪又冷又害怕,她想起了以前在家裡,依偎在父親身邊的那些溫馨時光。
“爹爹,有朝一日女兒一定爲您報仇血恨!"盛若溪在心中起着誓,突然間她想起了父親臨終前曾說過的那些話。
有幾句她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一直未能仔細回想。
“父親當時已經是油盡燈枯的情況,爲何又要特意提一下那條小溪和那首詩呢?難道說他是想告訴自己什麼嗎?”想到這一層,盛若溪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到父親提到的那個地方去看看。
那個地方離得也並不遠,穿過神女峰後山的一片叢林後,向南走約五十里左右就到。
好不容易捱過夜晚,到第二日清晨,盛若溪又躊躇起來,她心裡記掛着週三。自從離開盛府後,遇到週三是她唯一開心的事情,與週三待在一起,她總覺得十分心安。
盛若溪猶豫了好久,總是向着神女峰後山方向邁出一步又收回,似乎在等待着週三出現在她的面前,於她一同前往。這樣重複了數十次之後,盛若溪終於輕嘆一聲下定決心,向着後山行去。
若說神女峰前山是一處風景名勝,那這後山就是人跡罕至的密境之地。
越走道越窄,後來已沒有了道路。
盛若溪這一路走的辛苦,走走停停。她這樣嬌弱的少女,許多事情並沒有經歷過,像這樣一個人摸索着前行還都是頭一次。
忽然間,一聲低吼從她身後傳來。
盛若溪回身望去,只見一隻半人高的豹子盯着自己。那豹子身形矯健,口中還不時流下涎水。
盛若溪看着這豹子,心中一驚,雙腿發軟,已不知道邁步逃走了。
那豹子又是一聲低吼,張開大口,向着盛若溪撲去。
就在此時只聽嗖的一聲,一隻箭已深深釘入豹子的頭顱。那豹子應聲栽倒,撲騰幾下便死去了。
射殺豹子的是一個四十多歲左右的漢子。
這人從百步開外精準的射在豹子頭上,射術在普通人中堪稱一絕。
這漢子見一箭命中,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看着已經被嚇得呆住了的盛若溪,說道:“女娃子,你沒事吧?”
這漢子皮膚黝黑,想是常年在這深山老林中打獵的緣故。若是週三在此處,定然能認出,這個漢子便是曾被自己騙了十幾兩銀子的桑奎。
桑奎是個地道的老實人,自從那日被週三“點撥”後,果真按照每月只打夠換取生活所需銀錢的獵物,從不多殺傷。如此一來,雖說使喚的銀錢少了,倒多出不少空餘時間,陪伴妻子和孩子,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盛若溪好一會纔回過神來,看着桑奎道:“我沒事,謝謝伯伯。”
“你一個小女娃子,可不敢在這山裡亂走,毒蟲猛獸多得很!”桑奎好心提醒着盛若溪。
“謝謝伯伯,請問伯伯,李家莊怎麼走?”盛若溪記得父親帶她去那地方的時候附近有座叫李家莊的村子。
“哦,李家莊?”桑奎撓頭思索着,過了一會向着盛若溪道:“沒聽過這個莊子呀,方圓百里的莊子我都知道呢。”
“就在後山向南五十餘里的地方,莊子旁邊還有條小溪。”盛若溪提醒着桑奎。
“哦,你說的那個小溪我知道的,但是小溪附近沒有莊子呀?”桑奎疑惑地看向盛若溪。
“那個小溪在哪裡,煩請伯伯給指條路。”
“可不敢,小女娃子,那個地方吃人哩,不瞞你說,幾年前打獵的時候,我不小心被一隻狼給咬傷了,我氣不過,追着那頭狼一直跑到那小溪邊,誰知道剛一靠近,那頭狼被天空中忽然出現的一隻大手給撕碎了!”桑奎說到這段往事,眼神中似乎還透漏着懼意,看樣子當年的事情對他觸動不小。
“這個人倒是真老實,害怕也不掩飾一下。看不出來,年輕的時候氣性倒是很大,能追一頭狼追五十多裡地。那小溪這麼恐怖,怎麼小時候父親帶我去的時候一點異樣都沒有呢?”
盛若溪想着,她依稀記得父親當年帶着自己去的時候,那個地方恬靜異常,雖說未進李家莊,但是在村子旁的小溪邊,自己甚至睡着了呢。
在她看來這個獵戶只不過是受傷之後追逐獵物久了,體力不支出現了幻覺而已,另外她覺得對方說的實在詭異,天空中憑空出現一隻大手,她怎麼都覺得不可思議。
日近中午,桑奎邀請盛若溪到家中做客,盛若溪推脫不過,正好腹中飢餓,也就答應了。
吃罷午飯,盛若溪再三纏着桑奎,讓他指明前往小溪方向的路。
桑奎拗不過,只好爲她指了路,並帶着盛若溪走出了後山。分別時,桑奎一再叮囑盛若溪不能靠近那溪邊,盛若溪答應着,心裡卻盤算已定,怎麼也得去瞧一瞧。
下了後山,地面變得開闊起來,盛若溪向着小溪的方向快步行去。
五十餘離地,對修真者就是轉眼間便可以抵達的距離,而對盛若溪來說,卻是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直到天黑纔將將能看到不遠處有一座莊子。
從遠處看去,莊子升起裊裊炊煙。“這個獵戶,這麼大的李家莊都看不到,還說天空中伸出一隻大手。真是老眼昏花了。”盛若溪心裡埋怨起桑奎來。
不過盛若溪此刻察覺出了有些古怪,天地只見彷彿只剩下自己,先前道路上一直聽到的鳥鳴、蟲叫之聲在此刻消失匿跡,連風聲都再也聽不到了。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向着四周大喊了一聲,卻又能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有些異常,但是盛若溪看到李家莊就在前方,心情激動之下也不去多想,向着村口走去。
剛一進村子,盛若溪就看到有三四個孩童在玩耍,看到有外人進入村子,這三個孩童湊到她身邊,嬉鬧着。
她繼續向村子裡面走去,全然一副生活的畫面,有在院子裡砍柴的,有淘米洗菜的。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家家都燃起了燈火,幾聲大人的喊叫聲,將適才玩耍的孩童喚回家。
在村子裡走了一會,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越來越多的村民看到她進入村子,他們不約而同的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齊齊站在院落當中看着她,臉上帶着一絲微笑。
藉着月光,盛若溪依稀可以看到這些人面上並無血色,蒼白異常。更爲詭異的是,這些村民的笑容從看到她開始就像刻在臉上一般,從未變換過表情。
正常人,若是一直笑,怎麼也得換口氣息,這一換氣,臉上的表情必定會變,除非他們不需要呼吸。
“這些都是鬼嗎?”盛若溪發現了這些村民並不呼吸後,心下駭然。她雖然經歷過滿門被屠的慘劇,但是畢竟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女,看到這詭異的一幕,怎麼可能不害怕呢。
突然間,這些人就在她面前像灰塵一般消散了,毫無痕跡,似乎並未存在過一般。
盛若溪從未經歷過這樣詭異的事情,她還認爲自己似乎身處在夢境之中,用手掐了掐自己,疼痛隨之傳來。她想轉身逃走,但是忽然間,她面前出現成千上萬道光線。
這些光線交織着,彙集着,從下而上形成了一雙腳、一雙腿接着便是腰身、胸膛、雙臂、頭顱,最後形成了完完整整的一個人。
這個人出現後,盛若溪淚流滿面。“爹爹,是你嗎?”盛若溪看着那張熟悉的臉龐,輕聲呼喚。
光線形成的人影並不答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爹爹”盛若溪已哭成淚人,奔向那人,一頭扎進他的懷中,雙手抱在他的腰上。
那人伸出手在他的頭髮上撫摸着。
重逢,讓盛若溪組織不起來任何語言,就這樣溫暖的抱着。
分別的時光總是如此漫長,重逢的溫暖總是讓人着迷。
許久,那人牽住了盛若溪的手,拉着她向着村子外的小溪邊走去。
盛若溪此刻像個乖順的羔羊,“怎麼都好,只要和父親在一起。”盛若溪心底這般想着。她絲毫不去想自己目睹了父親由憑空出現的光線交織而來,隨着他走着。此刻的她無比幸福。
到了溪邊,卻見父親從腳開始消散,一如之前的村民一般。
盛若溪想要伸手去抓,卻什麼也抓不到。
“爹爹、爹爹......”
盛若溪大聲呼喊着,但是什麼迴應都沒有。這憑空出現,又毫無徵兆的消散,盛若溪迷茫了。
淚水掛滿了臉龐。雖然她心中早就隱約感覺到這一切都是虛幻的,但是能和父親重逢,這虛幻卻也讓她貪戀。
“我的族人,不必悲傷!”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傳入盛若溪的耳中。
這聲音讓盛若溪從父親消散的悲傷中甦醒。
不知何時,一個皺紋堆壘,白髮白鬚的老人出現在自己身前。老人面容和藹,一臉疼惜地看着盛若溪。
“老爺爺,您是?”盛若溪看着這個老人。
“溪兒,我叫做盛恆。”老人微笑地看着盛若溪,柔聲說道。
盛若溪聽到這個名字,宛如被雷擊一般。
盛恆,一個盛若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盛家數百年前出現的天才,是盛家這十幾代傳承以來最驚豔之人。
他對天下禁制之術無一不精,無一不通。更善於推演變化,從而形成更多的禁制變化。
但是,也是這個人,阻斷了盛家對禁制之術的繼續傳承。他封印了所有禁制之術,並責令盛家後輩族人不得再研究。
盛若溪猶豫地看着這個老人,她對於他自稱盛恆的這件事懷疑着。因爲從小父親就告訴自己,盛家這個老祖早已坐化,現在又憑空出現在這裡,讓她如何能相信呢。
那老人,雙手隨意一捏,出現了兩道光線,不一會這兩道光線交織成一隻蝴蝶,向着盛若溪翩翩飛來,停留在她的肩膀。
盛若溪伸手食指,讓蝴蝶落在她的食指指尖,仔細觀察着。
那蝴蝶身上仍然可以看到光線的一道道走向,這光線是什麼呢?盛若溪不理解。
“溪兒,禁制之術乃是天地間的一種法則,這法則一旦掌握便可以幻化出各式各樣的物事。例如你先前看到的李家莊便是祖爺爺我利用這這法則製造出來的而已。”
老人緩緩地說着。他停頓了一下,嘆聲道:“唉,我已經在這虛無之地遊蕩了將近一百年了,閒來無事便製造出個莊子打發時日而已。我還記得你父親當年帶你來這裡,你這個小傢伙睡着了。”說到這裡,老人面帶笑顏地看着盛若溪。
盛若溪此刻全然相信了這個老人便是盛家傳說中的老祖,禁止天才盛恆了。
當年來此地的事情只有父親和自己知道,就是盛家,父親也囑咐過自己不能告訴任何人。
“祖爺爺好,盛家子孫若溪向您問安了!”盛若溪跪倒在地向着老人恭敬地道。
“嗯,乖孫兒,祖爺爺知道你有許多的疑問,我本來想和你一一解答,只是我不知如何向你講起,只好將一切答案封印在這裡。”
說罷盛恆伸出手,一本極小的古樸冊子出現在他的手中。他將冊子按在盛若溪的眉心處,冊子幻化成道道光束,進入了盛若溪的體內。
做完這些,盛恆長出了口氣,眼神堅定的看着盛若溪道:“溪兒,現在,我將自己一生所感悟的禁制之術統統都傳與你,你要記住天地法則最是無情之道。人生於天地之間,最難捨的便是情之一字。當年,我便因爲這情字被天地法則困於這虛無之地,無法出來。現在我將禁止之術傳與你,你在感悟之時,要摒棄一切雜念,捨棄親情、愛情、友情,要無愛恨、無悲傷、無喜怒,試問你能做到嗎?”
盛若溪沉默着,她想到許多。
有親情,如慘死的父母、兄長、祖母。有友情,如週三。更有刻骨銘心的恨,如靈嬰魔女、肖老魔。要她捨棄這一切,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委實不可思議。
“唉......癡兒呀,一時讓你全然摒棄,我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是你不要忘記你父親教你的那首詩。時常背誦,自然與你領悟這禁制之術有莫大的裨益,或可令你捨棄一切雜念。”盛恆語重心長地道。
說罷他閉上眼睛不再言語了,雙手或捏或點,快速變換着手印,隨着他每一次的變換,天地之間從虛空之中抽離出數以萬計的細絲光線。這些光線出現後便向着盛若溪游來。
盛若溪徵徵地看着這些光線,卻沒想到這些光線突然間以極快的速度刺入她的皮膚,進入了她體內。
鑽心的疼痛先是從身體上每一寸皮膚上傳來,之後便是血肉、骨骼,遍佈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她痛苦的喊叫着,陷入昏迷的狀態。
這光線數量如此龐大,以至於悉數進入盛若溪體內的過程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