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鉞召見一衆言州官員,裴家院子周圍禁衛重重,喬鉞一襲尋常墨衣,但傲然端方而立,眉目凜冽,威嚴自顯露無疑。
羣臣循序跪於地上,喬鉞負手佇立,遠觀羣臣,蕭瑟長空,時有冷風過,吹起衣袂紛紛。
羣臣神色各異,各個垂首目落於地,極力剋制想偷覷眼前帝王的心思,自不必說,每個人都是惴惴不安,心驚且懼。
且不論沉船落水事件是否有人暗害,便是御駕衆人在言州境內出了這等事故,便是他們摘不掉的責任。
容妝站在喬鉞身後,觀察着羣臣神色,卻不置一言一語。
言州知州謝縉乃一衆官員之首,從前也是朝中官員,是後被喬鉞調遣至言州爲知州的,年歲已高,自是閱歷豐富,自然看得出喬鉞召見此舉,非同尋常,便了然直詢問道:“皇上召見臣等來此,想必是有要事,請皇上明確告知,臣等也可如實相答。”
喬鉞未言,瞥封銘一眼,封銘瞭然,走上前一步,厲色喚道:“陳大人。”
被喚的人名爲陳子瀚,乃是言州州丞,三十出頭,但看起來極是老成,他身子猛然抖了一下,旋即擡頭,對上封銘道:“下官在。”
封銘冷麪道:“當初你與我一同商定行船事宜,我欲清晨起行,你卻阻攔此舉,道是應近正午起行最佳,我當時只當你是本地人,瞭解本地風土人情,自然也就信你之言,然而就是因爲聽了你的話,出了沉船之事,你如何解釋過得去?”
封銘的眸子漸漸冷冽,語氣也隨着相同,但那陳子瀚大人除卻起初抖了一抖,便是面不改色,哪怕面對封銘言如刀鋒的嚴厲質問,亦是如此,期間他亦是不敢去看喬鉞一眼,喬鉞則淡漠冷觀事態發展。
容妝從那陳子瀚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很淡定,如同當初容衿告訴她懷有身孕那一刻的視死如歸,怕是心裡已經打定了心思,才如此無懼無畏。
陳子瀚面色不驚,磕了一個頭,起來道:“皇上,臣俯首認罪,此事除臣之外並無牽連。”
封銘冷道:“哦?有沒有牽連不是你說了就算,從頭說來。”
喬鉞微微勾脣,冷意浮上,終於開了口,“你家中三代爲官,你在職期間雖無大功績卻也無紕漏,唯一在先帝病重期間白寰蘇煬掌權,你曾被人陷害貪污,險遭斬首,是喬允疏下令重查案件才救了你,而你父親更是一生清廉,他若尚在,知道自己的兒子成了不忠之人,不知是何心情?”
陳子瀚落寞一笑道:“皇上聖明。”
喬鉞則冷笑問道:“所以,你爲了報恩,替喬允疏謀害朕,也順理成章。你沒想供認喬允疏,所以你將事情攬在你身上,這就叫並無牽連?”
陳子瀚道:“恩不報,不義,害君王,不忠,所以臣並無謀害皇上之心,但卻做了謀害皇上之事,御船本應清晨起行,午後便至潯城,然臣否定封大人之意,故而御船在近晌午起行,入夜可至潯城,但潯城境內水域,在黃昏時常有風浪,這是潯城當地盡知之事,所有船行不會選擇在黃昏時分出船或行船,御駕等人從帝都至此,自然不知此地風俗習慣,利此生事,臣亦打定主意,若皇上無事,那臣便俯首認罪,絕不苟延殘喘辯駁,若皇上……那便是臣報了恩情,後自誓死追隨。”
“好一個誓死追隨。”喬鉞冷笑,一絲一毫不達眼底,昭然冷視陳子瀚。
陳子瀚則再一叩首,沉聲道:“臣甘願認罪。”
容妝從未說過一句話,但此刻亦忍不住開口道:“陳大人好有本事,一番話將大逆不道的逆臣賊子駁斥的就彷彿是多大的忠臣,若是處死了你就是罪過一般,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掌的是天下百姓的安康,闌廷的國泰民安,自皇上登基後革新吏政,納諫聽賢,賞罰分明,勵精圖治,雖時日尚短,但亦可見海晏河清之初景,如今你冒天下之大不韙爲瀟王叛黨謀害皇上,幸得上天庇佑,若禍事鑄成,讓你得逞,天下豈非失去一個明君!你有何臉面面對天下人,你又有何臉面活在世上?屆時你將成爲天下的罪人,受萬千罵名。”
容妝已生了怒氣,心裡波瀾難平復,是,天下人豈非失去一個明君,她容妝,豈非失去夫君?
羣臣暗覷容妝,驚訝於她的異常舉動,而喬鉞則看容妝,眼睛裡飽含柔和,給她慰藉。
容妝轉眸,再看陳子瀚,眸光漸冷厲,暗腹誹,何況,還有許詣的一條命,你做下的孽,你不賠,誰來賠。
塵埃落定,容妝心裡那個沉船的疑團,也終於盡數解開了,不管陳子瀚不得已爲之抑或蓄意行兇,他都是難辭其咎的兇手,懲是必然。
喬鉞下令,去陳子瀚一切官銜職祿,戴枷鎖,押解至京,交刑部審後定案,斬首於衆。
經此一事,喬允疏惡行昭然於世,然而喬允疏早收到消息,已連夜逃離容策大軍。
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切都處理完了,即將要啓程歸宮了,在裴家這兒住了這麼多個時日,容妝總歸戀戀不捨,爲做留念,容妝想要留下一個貼身物件,而審視自己的東西后,解語笛當然不能送,青玉簪亦不能送,那唯有龍紋令牌了,容妝摸摸那令牌,又詢問了喬鉞,喬鉞也沒有不允的道理,也只道隨她心。
於是容妝便將東西留給了裴家,原本裴家覺得太過貴重不願留下,但容妝說,就當做是留個紀念,這才收下。
容妝還覺得慶幸,幸好當時在宮裡猶豫過後,還是把令牌帶着了,她也是很在乎這東西的,畢竟也是喬鉞賞賜的,且還幫過她好幾次,如今留給恩人一家,也算是個好去處。
直到離開後,船已經行了許久,喬鉞見容妝悶悶不樂,便問道:“是捨不得裴家,潯城,還是捨不得令牌?”
容妝望向海天一色,如今踏上歸途,不知該喜該憂。
原本開開心心的出來,卻生如此事端。
若說有什麼值得,是她與喬鉞成親了,哪怕只有二人知曉。
還有就是,讓她明白了,該得到的,就要得到,任人宰割,任人殺戮,再也不可能。
歷經此前劫難,就算浴火重生。
沒死在那羣黑衣殺手的手裡,沒死在幕後那個女人的手裡,是她的福澤深厚,既然深厚,自然長遠着呢,無論於哪一方面。
容妝轉眸,對喬鉞展顏一笑道:“總歸相處這麼久了,哪能說離開就離開,那般瀟灑的人,該多涼薄。這兩個詞語,說到底意思相差也不多。”
轉而又目光垂落看水裡起波光,道:“現在再坐船,還真是後怕。”說罷,彎脣自嘲一笑。
許是再不願提及此事,容妝旋即便轉了話鋒,“回宮了,再也不能只有你與我,但是心在一處,也算百般煩憂裡的彌補了。”
喬鉞則道:“回到宮裡免不得還是爾虞我詐,我護你,我始終在你前面,爲你擋着一切,若難免疏漏,你記得,信我。”
帝王一諾,重如天下,容妝笑笑,“你放心,我不會輕易讓她們任何一個傷害我,我會盡我所能,襄助你,也保護自己,不讓你分心。”
容妝當然知道,這次回宮後,也必然不會平靜,尤其是,她不想平靜,更會去面對。
離宮這段日子,喬鉞不再宮中,那羣女人必然無所忌憚,寂寥之下,也一定愉悅肆意着呢。
而之於容妝,沒有喬鉞,無論在哪裡,她皆心如死灰,這次歸宮,再也不會有從前的沉默與木然,不管沐風櫛雨,也不怕弱水三千,只要在他身邊,不懼任何風雨。
既然獨善其身也不足以立足,那就爭來想要的安穩,權柄在手,自然安穩。
如若平添殺戮,將來她和喬鉞一同下地獄又何妨。
轉眸,人在身側,甘之如飴。
行了大半日的水路,總算入了言州,言州的主街道走過一遍,自然熟悉一些,而容妝最喜歡的,也正是言州。
當初就是在言州,那個滿是花燈的夜色裡,她和喬鉞走失,重逢,成了親。
花燭,點燈老伯,花燈,靜夜如水,月色如雪。
留在她心底裡最美好的夜,莫過那一夜。
如今重新再次走在這條街道上,滿溢的幸福佔據了全部一顆心,側目,又有喬鉞在側,沒有走失,沒有分離,還能相伴,還能牽手攜行。
這種美好的感覺太微妙了,容妝捨不得離開,便央求喬鉞,能否留在言州幾日,再讓她,好好回憶回憶,好好留戀留戀。
喬鉞應下,容妝正高興的很,卻被人打擾了,甫回到行宮不久,便有宮中書信傳來。
容妝知道,嗯,言州留不成了,但是無妨,她還會再回來,這個讓她終生難忘的言州,一定會再回來看看,和喬鉞一起,回來看兩人的成親之地,結髮之處。
等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不在家沒更 麼麼噠今天補上 嚶嚶 謝謝菜菜寶貝的炸彈麼麼噠愛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