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 就算是她判斷正確,也不意味着能順利解決問題。夜更深的時候,雅典娜謝絕了阿爾忒彌斯住在他們那邊的邀請(因爲時間問題, 找匠神的事情推到了明天), 一個人走在回阿克羅波利斯聖山的路上, 覺得腦袋被晚間的冷風吹得清醒無比。所以發現山上神殿裡依舊有燈光透出來時, 她並不十分驚訝。相比之下, 她覺得這是肯定的。黑暗對卡俄斯沒有任何影響,但他會在等待她時,爲她點一盞燈。
雅典娜在神殿入口處就改變了身形。如果有凡人能看見這一幕, 就會發現,他們的守護女神正在走進他們爲她所建的神廟裡, 這絕對是一幅奇景。
爲了迎接泛雅典娜大祭裡的敬獻禮節, 殿裡的雕像都裝飾一新, 以中間高及屋頂的那座爲最。雕像的臉部已經精雕細琢過了,主體是白色的雲石, 裝飾着黃金和各色寶石。還未完成的身體用精工織造的羊毛織品裝飾,就好像女神穿了一件那樣質地的長衣一樣。
有個人正面對着雕像站立,一手扶在雕像上。雅典娜只能看到他背後那件眼熟的披風,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她可以看到羊皮手套的指頭,還可以看到披風下垂落的衣角。這打扮就和她剝離記憶以後他第一次出現時一樣, 這姿勢就像是她第一次見到菲迪亞斯在夜晚繼續雕刻時一樣……如果對方轉過來, 她是不是還能看見那專注的表情, 就和她記憶裡的一樣?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熟悉到雅典娜幾乎再次落下淚來。但她控制住了, 在離對方几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兩個人就這麼站了一會兒。沒有風,昏黃的燭光一動不動, 將兩人投出長長的影子,幾乎就疊在一起了。然後卡俄斯轉過頭來,黑色的眼睛裡情緒翻涌。不是怒罵也不是責怪,而是欣慰,幾乎近於欣喜了。
“我回來了。”雅典娜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艱澀。在那種目光的注視下,她覺得她簡直要無地自容,有一種想要後退的衝動。但是她不能逃跑第二次,她忍住了,保證自己是看着對方的眼睛說出這番話的。“我對……”
“夠了。”卡俄斯似乎預料到她下面要說什麼,搶先一步打斷了她的話。“你站在這裡,這就夠了。”他轉身走了兩步,站在雅典娜面前,聲音平和輕緩。“對我來說,你在我身邊,就意味着一切。”
雅典娜略微擡頭,望着對方英俊的臉。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組織起來的道歉詞語在這種情況下顯得非常無力。也不全是歉意,還有一種……欣喜?或者是終於作出決定的解脫?
卡俄斯似乎光看着她就能知道她在想什麼。“這不能怪你。”他伸出一隻手臂,輕輕環住她的腰。“你無法預料到事情到底會怎麼發展,而這正是命運的魅力所在。”
“你都知道……你從不試圖改變它們嗎?”雅典娜凝視着那雙令她着迷的黑色眼睛。固然,卡俄斯長得十分英俊,但是她就喜歡那雙眼睛,一如對方最喜歡她的眼睛一樣。
“我們都知道,如果有人擅自改變,它就會朝着一個更加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了。”卡俄斯低聲回答。他所能預見的未來,只有他自己知道;雅典娜從不問,他也就不說。反正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放開手裡的人的。
雅典娜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後她微微前傾,把腦袋靠在對方的胸膛上,雙手抱住對方的腰。有心跳聲在她耳邊響起,溫熱而穩定。“……就比如說現在?”
“就比如說現在。”卡俄斯肯定道。他微微用力,把人圈在懷裡。雅典娜一向是個聰明人,知道進退有度,從來不會試圖打聽一些她認爲超出範圍的事情。他們在這方面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不對他的能力過分討論,也不濫用神力。能做到這點的人不多,至少至今爲止就只有雅典娜一個。只有她才能讓他放下身份去交流,因爲她根本不會介意。他所期待的同等程度的理解和交往,也只有她才能做到。所以在他看來,宙斯無疑是在走下坡路——他的眼光越來越差,這也完全體現在了他挑女人的水平上。
想到這裡時,卡俄斯的手又緊了緊,下巴蹭着雅典娜泛着光澤的頭髮。“只要記得,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會共同面對。”
雅典娜在他懷裡點了點頭。“我要再回奧林波斯山一趟,”她輕聲說,“把一些事情處理好。”
“我會在這裡等你。”卡俄斯接道。雅典娜沒有說時間,他也沒有問,因爲這簡直就是明擺着的事情——雅典娜要在一切可能的壞處到來之前先做好準備。天上幾天,地上幾年,而他正好還有事情要做。“說不定等你下來的時候,我就能把這裡完工了。”
“其實你動動手指就能做到這點。”雅典娜忍不住指出了這點。就和那座夢幻島嶼一樣,神廟與之相比簡單多了。
卡俄斯低下頭,在她的發頂落下一吻。“我只是想要看到一個我自己一筆一劃雕刻出來的你。你不喜歡我用神力,可不能再剝奪我的雕刻權利了吧?”
雅典娜撲哧一聲笑了,暫時忘記了那隱隱纏繞的憂慮。“如你所願。”
接下來的一天,宙斯和阿爾忒彌斯果然一起上到了阿克羅波利斯聖山,因爲赫淮斯托斯也和雅典娜一樣住在山頂上了。聽了宙斯的來意,他很快就答應了。這倒不是完全因爲宙斯下山的舉動,而是因爲阿爾忒彌斯的身份。想想看,雅典娜唯一的女性好友,他是不是需要小心點兒對待呢?而且以雅典娜對她的照顧態度,顯然不會希望他讓阿爾忒彌斯不開心。
已經完成自己工作的雅典娜也過去陪着他們,期間談笑風生其樂融融。只不過就在這中間,阿佛洛狄忒又上來了一次,責問雅典娜爲什麼厄洛斯還沒有醒。或者說她本來是想責問的,但是看見宙斯也在,她勉強把語氣調成了詢問。
“如果真的不行的話,建議你去詢問睡神。”雅典娜不卑不亢地回答。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卡俄斯,答案是厄洛斯不攪合在這件事裡他就會自動甦醒。所以也就是說,只要他離開雅典,並再也不靠近她自己,就會什麼事情都沒有了。睡神所在的地底深淵顯然足夠遠……
但是阿佛洛狄忒可不這麼想。她喜歡漂亮衣服美麗妝容,那種黑乎乎而陰冷的地方引不起她的任何好感。如果只有她和雅典娜,說不定她會再糾纏幾句;但是旁邊上站着三個神祗,其中還有一個是她前夫,她可不能做出來過分失態的事情——就像個怨婦似的。“你說的最好是真的。”她冷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天空中,阿爾忒彌斯就忍不住了。“她以爲她是誰啊?這是什麼語氣?”她氣呼呼地說,又轉向雅典娜:“你剛纔怎麼不讓我說話?”
雅典娜這才放開壓着她的手心。“謝謝你配合我,阿特。”她的眼睛也擡了起來,注視着愛神消失的地方。“我一個人能解決這問題,不需要再搭上你。”她做出的新決定會讓愛神感覺大快人心也說不定呢……
阿爾忒彌斯當然想不到她在想什麼,不過想到了雅典娜不想她對上愛神的理由——厄洛斯的金箭真是個麻煩的玩意兒。“讓她來!我倒要看看,誰的箭術更精湛!”她賭氣道。
要是阿波羅在這兒,肯定要生氣。而他現在不在,宙斯扮演起了這角色。“別胡鬧,阿特。”他說,溫和中不失威嚴,“這種事情不是開玩笑的。”
阿爾忒彌斯看看他,又看看雅典娜,不由得跺了一下腳。“你們總讓我感覺我沒長大!我只是想幫忙……”她的語氣裡帶着顯而易見的委屈,氣呼呼地甩手走掉了。
“……這孩子真是的……”宙斯一瞬間沒轍了。哄人可不是他的擅長——想想他的地位,誰需要哄?赫拉也只能和他吵架而已呢。於是他轉向了雅典娜,帶着很明顯的示意。
雅典娜點了點頭,心裡也有點兒無奈。她可真不放心把阿爾忒彌斯推給阿佛洛狄忒實驗箭術,弄岔了就完了。所以無論怎樣,讓對方衝她來就好。“那我跟過去看看。”
宙斯點了點頭,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面他忌憚雅典娜的實力,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欣賞她的實力。
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的赫淮斯托斯盯着雅典娜遠去的背影,他剛纔已經聽說了這次下山來的諸神們的歸期。快了,馬上就到了,他們可以一起回山,凡人什麼的果然不在他的競爭對手當中。想到這裡時,他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