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馬車上睡了個飽,到了夜裡反而睏意全無,茵向主人打過招呼後,爬上農舍屋頂的露臺看星星。農場主也是個有情調的人,露臺上放了金屬的圓桌和靠椅,還栽了好幾盆花,隨着天氣的變暖也已經抽出了新芽。
“原來你在這兒,”通往樓梯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亞歷克斯走了出來,“介意我在這抽會兒煙嗎?”
茵只好搖頭:“請隨意,我對煙味沒什麼排斥。”
亞歷克斯於是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從口袋裡掏出了雪茄和火柴,點燃後卻並不抽,而是夾在兩根手指間任它燒。
“郊外的夜晚總是那麼美,尤其是在冬天,安靜得像是全世界都睡着了一樣。”他舉目遠眺着一望無際的原野,感嘆地說。
茵不知道他來對自己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想起身離開,卻被他的下一句話硬是按回了椅子裡:“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也喜歡一個人看星星,以爲這很浪漫,後來遇到她,她卻罵我是個傻瓜,說世上還有那麼多人在受苦,你身爲王子,不想着怎樣讓自己國家的人民過得幸福,卻把時間花在浪漫這種虛無飄渺的事上。”
直覺告訴茵,那個“她”指的應該就是自己的母親瑪格麗特,否則她想不出來亞歷克斯還會跑來對自己說哪個女人。
“她是誰?”問這個問題,並不指望他會說出瑪格麗特的名字,而實際上亞歷克斯也確實沒有捅破這層,只是回答:“一個我年輕時候深愛過的女人,她對我而言,就像奇蹟。如果不是她,我可能一輩子也學不會成熟地思考,不會明白王子這個頭銜的真正意義。”
茵默默地看着他,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些對往昔歲月的眷戀,但失敗了。
亞歷克斯那被時光雕琢得成熟柔和的面容上,只有淡淡的惆悵。他說望着遠方說:“我從她身上學到了太多的東西,並且學會的越多,就越想學會更多,我被她的樂觀所感染,和她一樣相信總有一天戰爭會消失,甚至開始承認她所說、魔法帶給人類的更多是負面影響的言論。我想,說她是我一生的導師都不爲過,儘管她比我還要小。”
茵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很怕聽到他繼續說下去,可如果這時候逃走,恐怕以後就再也聽不到他的坦白了。“那這個人……現在在什麼地方?”她忍不住問。
“她已經死了,在很多年前,”亞歷克斯撣去落在桌面上的菸灰,“也許到我這個歲數還在說相信愛情,會被你這樣的年輕人笑話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認爲我愛着她,但她不那麼認爲,她覺得我是個大傻瓜,沒長大的孩子。”
茵不由得笑了出來:“你被她鄙視了。”
亞歷克斯眨眨眼,眼中溫柔的光如星辰閃爍:“大傻瓜想娶她做王妃,被她拒絕了,她說救世主是不相信愛情的,拯救了我以後她還要去拯救全大陸,不想被我這個拖油瓶絆住。”
想象着一個和自己長得差不太多的女人傲慢地自稱救世主的樣子,茵覺得格外滑稽,再想想眼前這個男人十七年前、垂頭喪氣挨訓的模樣,心裡莫名地覺得溫暖,情不自禁地說:“但她其實是喜歡你的吧?”
亞歷克斯笑了,攤了下手:“你也這麼認爲?可是當年的大傻瓜不這麼認爲,他氣呼呼地回家了,還娶了一個身份高貴漂亮聰明的王妃想氣氣她,但很快地,他就聽說自己心愛的女人成了全大陸的通緝犯,他的母親爲了不讓兒子被牽連,把他關在了塔裡,多虧他的王妃善解人意,冒死偷來了鑰匙,放他去救自己的心上人。”
“你確定她是善解人意,讓你去救瑪格麗特,而不是和安息軍團一起佈下了陷阱,等着你帶路好讓他們找到她的藏身之所?”
黑加侖的聲音冷不丁地插進來,把兩個正在追憶似水流年的人都給嚇了一跳。
亞歷克斯有點無奈地回頭看他:“露易絲的罪過你?”
茵責備地瞪他一眼:“小黑,不要擅自揣測別人的用心,你又不認識人家。”
“露易絲•克拉文森,安息軍團唯一的一位女神甫,因爲泄露機密和知情不報,十一年前被處死,執行刺殺任務的,”黑加侖略帶譏諷地停了下,冷笑着,“是我。”
亞歷克斯沉默下來,手裡的雪茄燒到了手指,他纔將菸蒂掐滅,扔進了空煙盒。
黑加侖靠在門框上,頤指氣使地:“茵,過來。”茵翻個大白眼:“幹嘛?”“蘇緹找你。”
小蘿莉一路上都沒說話,這會兒找她,應該是心情稍微恢復正常了,茵點點頭,站起來理理裙襬,朝黑加侖走去。
“茵小姐,”亞歷克斯似乎並不甘心地又叫住她,“我並沒有要博取你的同情,也沒有想要獲得你的原諒,我只是……”
黑加侖卻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我和愛蓮娜已經談妥了,等她回圖加特登基取得軍隊支配權後,我們會協助你返回塞來路。”
茵訝然:“你和她談妥了?你們什麼時候談的?”轉而想起這幾天來他們總是湊到一起,終於明白過來,不高興地掐了他一把,“什麼叫我們啊,你揹着我去答應的事兒,別指望我幫忙哦!”
她那蚊子咬一樣的掐法黑加侖根本不放在眼裡,不過仍然把人抓過來用力親了一下,對當事人算是懲罰,對當事人的父親……算是炫耀吧。
亞歷克斯嘆了口氣,露出憂傷的表情:“我當初並沒有想到會有那樣的事發生,我甚至……我甚至並不知道她懷孕了。”
黑加侖按着滿臉通紅的茵的肩膀,把她往樓梯下推去,頭也不回地說:“因爲你根本就不在乎,即使瑪格麗特被抓不是你有意而爲,但她死後你卻能心安理得地和你美麗的王妃生活在一起,同樣是你的女兒,愛蓮娜在王宮中享受,茵卻被人調包到民間,你這個親身父親對此完全不知道。”
“瑪格麗特是對的,因爲你那根本不是愛。”
說完,不顧茵一直嚷着等一下等一下,直接把人扛起來帶走了。
他們離開後不久,愛蓮娜端着蠟燭上來,看到父親呆呆地坐在露臺上,就上前詢問:“您剛纔和茵在一起?”
亞歷克斯默默地點了下頭,說:“她和她母親不一樣。”
愛蓮娜笑了,在茵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來:“她又不是瑪格麗特撫養長大的,怎麼能一樣呢?這件事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她如果知道當年的事,一定不能完全釋懷,您去對她說可能適得其反。”
“瑪格麗特非常善良,善待身邊的每個人,而大家也都以同樣的好去回報她。我大概是唯一背叛了她的人。”亞歷克斯苦笑着,摸了摸臉上的胡茬。
愛蓮娜將蠟燭推到他面前:“將來我會向她解釋的,早點休息。”
農場主每年秋收時候都會僱很多人來割麥子,所以農舍裡有充足的牀鋪可以借給他們,除了不合羣的優莉卡堅持要單獨睡在閣樓外,其他人都在供臨時工使用的木板牀上湊合了一夜。
經過一天的情緒緩解,蘇緹看起來沒有昨天頹唐了,但臉上也看不到往日無憂無慮的笑容。坐在馬車裡時她沒事兒就抱着那門火炮默默地擦拭,同車廂的另外四個人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孩子是不是準備抓到索蘭達爾以後就把他轟成灰?
今天的旅程不如昨天順利,還不到午飯時間就遇到了蠻賊襲擊,黑加侖將四個姑娘反鎖在馬車裡,自己跳下去和昆西兄弟一起遇敵。
“真是不調教不成氣候,早知道當初就該太縱容他,”茵扒在馬車車窗上往外看,奈何這種馬車通常只有貴族使用,而貴族在馬車裡總是幹些奇奇怪怪的事,所以車窗上鑲的是毛玻璃,“這纔像話麼。”
愛蓮娜從女僕喬伊手中接過一個噴霧劑,在窗玻璃上噴了點,外面的情況立刻就能看清楚了:“他的身手真的相當厲害,我曾經見過一個七星角鬥士,感覺都遠不及黑加侖先生。”
有三個強力的戰鬥單位,再外加一個輔祭,不長眼的蠻賊團伙三兩下就被收拾了,凱利還算下手比較輕,把人揍趴下就算,黑加侖可就沒這麼心慈手軟,逮到一個一律卸掉肩關節,如果有人不死心還想來踹,那就連髖關節也卸了,現在被他扣着後頸按在樹上的那個小頭目就是這樣一個缺心眼的傢伙。
“傑裡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普通的旅行隊伍也要搶,飢不擇食了嗎?”黑加侖還在以大欺小,凱利已經把兩架馬車的車門都打開了,茵一下車就聽到他這句話,拎着裙襬跳過滿地半殘,來到樹下:“你們是傑裡曼先生手下的?”
那個小頭目被按在樹上直翻白眼:“要殺就殺,我們的行動和老大沒關係,別去找老大的麻煩!”
茵不由得笑了:“你們已經被修理的夠慘了,我們還用得着去找他的麻煩?說吧,傑裡曼先生人在哪兒?上次走得太急,都沒跟他到個別。”
那小頭目四肢關節都被卸掉,整個人就像提線木偶一樣,被黑加侖惡趣味地抓着甩來甩去,痛得鬼叫,茵哭笑不得:“你先讓他回答了我的話再玩。”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朝這邊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