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益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踏足翠平花園所在的街道,自從蔡雯雯被殺併案成立專案組,他期望技偵能在案發現場找到更多線索,最終也只確定了嫌疑人當場作畫的事實。
任何指向性線索,都沒有得到。
期間陸永強說過一句話:做了這麼多年現勘工作,這是他碰到的最乾淨的現場。
所謂的乾淨,不是把案發現場打掃的整潔如新,而是帶走了所有警方需要的痕跡。
殘留的,只有顏料,還是在利用現代高科刑偵技術的情況下。
如果放在幾十年前,如果嫌疑人沒有連續作案,此案變成懸案的可能性極大。
陳益想過這個問題,每一起案件都有源頭可尋,沒有如果,只有必然。
“您好,警察,請問最近見過這個人嗎?買的應該是梔子花。”
“或者帶着口罩,很高,很瘦,不愛說話,您仔細看看仔細想想。”
“好的謝謝。”
十七家花店,陳益帶人一家一家的走訪詢問。
“見過,買的就是梔子花。”
當來到第十二家花店時,店主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陳益知道,他距離俞笙還有一步之遙,現在是下午四點半。
“喂?耿局,應該是找到了,他在翠平花園。”陳益撥通了耿建清的電話。
“翠平花園?!”耿建清非常意外,聲音急促,“具體房間號知道嗎?”
陳益:“需要查。”
耿建清:“你確定在那?”
陳益:“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耿建清明白,像陳益這樣的刑偵天才說出百分之九十,基本就是百分之百了,如果獨立查案的話,對方早就已經行動。
“我馬上帶人到!”他開口。
陳益:“耿局,大張旗鼓的不好,他可能會發現,暗查吧,等我電話。”
耿建清:“好,聽你的。”
隨後,陳益聯繫江曉欣,找到翠平花園所有的租房中介,重點是和蔡雯雯有過交集的那位。
如果俞笙真的在翠平花園,現在無法知道他是月租還是日租,也無法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租的。
可能,早在曲川到陽城後他就已經開始準備。
可能,是在殺死曲川后,選擇短租完成最後一幅畫。
因此調查依然需要全面覆蓋。
小區外,陳益正在通過微信和電話對租客進行一一篩查,翠平小區的管理很不規範,中介一般是沒有見過租客的,很難通過照片和特徵去辨別。
這樣的小區,會警方調查案子帶來不小的麻煩。
不過陳益也沒打算在案後提醒相關部門整頓,整頓了翠平小區也還有其他地方,犯罪分子總能鑽到空子,避免不了。
篩查掉嫌疑很小的,最後還剩下幾十人。
陳益進了小區。
翠平花園環境和物業質量令人堪憂,內部道路都坑坑窪窪,佈滿了破損和簡單修補的痕跡。
道路兩旁,原本應該是綠意盎然的植被,現在卻是一片荒蕪。
偶爾,還能看到垃圾袋在風中搖曳。
房價下跌,跌的最厲害的就是這樣的小區,不會有人願意來住的,除非手裡真的沒錢。
一共有三十六座樓,幾十人分散在小區各個角落。
陳益當然不會挨家挨戶的上去敲門,回憶俞作青家中臥室的環境以及俞作青給出的信息,徘徊在樓下一個窗戶一個窗戶去看。
最終,他站在了三號樓下,擡頭望着六樓的位置,這個方向可以看到主臥室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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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簾半掩,窗臺上好像有東西。
他開始後退,一步步的後退,直到退到很遠,視線與六樓的角度越來越小,窗臺的情況也越來越清晰。
那裡放着一盆花,綠色的花株,白色的花朵。
梔子花。
陳益盯着窗臺上的花拿出手機。
“耿局,找到了。”
半個小時後,小區側門停滿了警車,耿建清、秦河、謝雲志下帶人迅速衝進翠平花園,並上了三號樓六樓和陳益會合。
陳益已經在等待,樓道站滿了警察,沒有人說話。
鑰匙慢慢插進鎖芯,陳益的動作很慢,需要確定房門是否反鎖。
咔!
門開了。
沒有鎖。
陽城支隊和專案組警員立即持槍衝了進去,速度很快,目標很明確就是主臥的方向。
主臥的房門是關着的。
秦飛跑在最前面,沒有打算用手,一腳直接將房門踹開。
砰!
破舊的鎖芯輕易斷裂,衆人魚貫而入。
陽光透過褶皺髒污的窗簾縫隙,斑駁的灑在凌亂主臥的房間裡,準確的說是灑在畫室裡。
瘦弱的男子安靜的坐在破舊的畫架前,手中的畫筆和刮刀在畫布上瘋狂遊走,劣質的油畫染料有點刺鼻,但俞笙心無旁騖的認真創作着,勾勒出雜亂無章的塗鴉。
他非常癲狂,根本不像在創作,反而像生悶氣的小孩子在亂塗亂畫。巨大的聲響,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他依然在畫。
手中的刮刀極爲鋒利,陽光照耀,散發寒芒。
“別動!!”
“俞笙!你被捕了!馬上放下手裡的東西抱頭蹲下!!”
“放下手裡的東西!快點!!”
漆黑的槍口指着俞笙,警員大聲厲喝。
耿建清等人走了進來,銳利的目光直射俞笙而去。
俞笙充耳不聞,手腕急促抖動。
見狀,陳益大步上前,從側面一腳踹在了他的肩膀上。
“狗東西!還畫!”
遭受重擊,俞笙整個人摔倒在地上,但鋒利的刮刀依然緊緊握在手裡。
“讓我畫完!讓我畫完!就快了!”
俞笙狼狽的爬起來,擡起刮刀想要繼續完成畫作。
陳益又一次起腳,這次踢在了他的臉上。
“畫尼瑪!”
哐當!
俞笙仰面倒地,有血跡自嘴角流出,這次他手中的刮刀掉落在一旁。
他想去拿,周圍警員一擁而上,將其死死按在地上,並將刮刀踢遠。
“別亂動!”
陳益緩步走來,臉色陰沉:“把他給我拉起來!”
俞笙帶上手銬被拽起,陳益剛想再給他一腳,耿建清忍不住了:“行了行了,帶回去。”
他理解年輕人的憤怒,帝城夏青文被殺的慘狀,他同樣記憶猶新,那可是父母最後的女兒。
“讓我畫完!!”俞笙情緒有些失控,他還差一點,只差一點就可以完成最後一幅【惡】。
再給他一些時間,七情繫列將完美收官,不會留下任何瑕疵!
俞笙被帶離了房間,一線刑警爲技偵讓出空擋,開始現場勘察。
陳益回頭看向畫架。
未完成的畫面以暗色調爲主,如同被烏雲籠罩的天空,壓抑而沉重。
這幅畫和其他六幅不同,更加的抽象,線條雜亂沒有任何規則,跟人一種我上我也行的感覺。
但是,那種誇張變形卻又呈現扭曲的美,斑駁的顏色像被污染的水源,淌着污濁與腐朽,它們輪廓模糊,彷彿在不斷蠕動、變化,令人非常不安,令人心生厭惡。
繪畫者不但在噁心自己,也噁心他人。
最後未完成的部分,有着更加尖銳的線條和刺目的色彩,如荊棘般刺入觀賞者心靈,破壞了原本的平衡與和諧。
相對第四幅的恐懼,這幅【惡】所表達的負面情緒更加純粹,不僅有視覺效果,甚至還能激起人內心深處的本能反感。
“是不是應該讓他畫完啊?”謝雲志突然開口。
秦河轉頭:“說什麼呢?!”
謝雲志尷尬,他也就是嘴快。
耿建清走了過來,道:“陳益,你怎麼知道他在翠平花園?”
陳益:“猜的,我擔心他預判了我們的行動,不論是梔子花還是畫室,其實都可以自己動手復刻,蔡雯雯死在了翠平花園,他有可能選擇在這裡完成最後一幅畫。”
“正如之前所說,最後一幅畫是他的弱點,他內心的厭惡在曲川死亡後快要按捺不住,間接影響了他的思維和反偵察能力,如果他非常冷靜的話,短時間內我們找不到他。”
耿建清在沉默中微微點頭,警察要有自信,但也不能忽視犯罪嫌疑人的智商,尊重“對手”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總算是抓到了。”
秦河鬆了一口氣,三個月的期限用了不到一個月,速度已經算很快了,可惜的是在調查過程中又死了一個曲川。
沒辦法,嫌疑人的心理難以捉摸,行動太快,準備的相當充分,專案組很難有所應對。
能抓到,已經不錯了。
他下意識看向陳益,是對方在關鍵時刻鎖定了俞笙的身份,鎖定了俞笙的位置,此案大家共同合作都在一個起點上,確實值得佩服。
不得不說若沒有陳益參與,俞笙很有可能會跑掉。
完成了【惡】,俞笙發泄掉所有負面情緒,徹底沒有了弱點,他會變得非常難纏。
一個迴歸冷靜的高智商罪犯,很可怕。
耿建清也放下了心中的石頭,幾十年來他參與過多次專案組專查,能成立專案組的案子,結果真的很難說,只能盡力而爲。
“仔細檢查整個房間,走,我們去審審俞笙。”
案件進入收尾階段,只差俞笙的供詞,以他的智商也許會和警方打打太極,不過看他剛纔的狀態,似乎已經做好了被抓的心理準備,遺憾的就是沒有完成畫作。
話說回來,沒有完成,也許會反向提升畫作的價值,收藏者如果知道這幅畫的意義,知道作者中途被抓,肯定想花高價購買。
這不是一幅畫。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