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駒衛默默的站起來。
無名把目光轉向張青,生氣的表情沒有了。
“我來倒茶。”張青拿起瓷壺的手把,往三個碗裡面倒了茶水,只見淡綠色的漩渦。
大風呼呼地颳着,烏雲快速集結起來,很多官宦人家已經撐起傘雨。突然一道閃電劈下來,天空如同裂開,變得如夢如幻。走出私塾以後,周徵文擡頭望着光打雷不下雨的天空,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周徵文走在擁擠的街道,路過的人對周徵文點頭哈腰,只是尊重蒙師的禮儀。
原本不想太張揚,出門時戴了方巾,而且是黑色又很舊的那種,說明周徵文勤儉節約。周徵文加快腳步,就是爲了即將加入私塾的一名學子。
前年開學,多收了幾個學子,卻是頑皮的富家子弟。然而,周徵文把開學時間延遲一個月,想要得到聰明又聽話的男孩。進入八月,私塾變得冷冷清清,很多父母哀聲怨道,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隔壁私塾。
一刻鐘以後,周徵文到了一所看似不起眼的宅子,掛的牌匾寫着“書香門第。”下面還有兩個小字。
周徵文念道:“黃府。”
不久之後,兩扇大門發出咔嚓的聲音,趙鯉走出檻臺。身穿藍色的襖裙,微微鞠躬行禮的時候,整個人端莊得體,身形非常嬌小瘦弱,從內心深處傳來想要疼愛的感覺。
周徵文正在觀察,不知不覺中已經踏入院子裡面。
“先生,您請坐。”看到周徵文傻傻的站在石桌旁邊,趙鯉做出邀請的動作,“時間剛剛好,朱小將正在趕來的路上,您稍等片刻,千萬不要生他的氣。”
“哦。”周徵文笑了一下,“不打緊,你可以去忙,我坐在這等着就行了。”
“真的對不起。”趙鯉雙手放在左腹,半蹲下來行禮。
“我是不是來得太快了!”周徵文自言自語的說道。
“沒有,對了,院內風太大,還是隨我到客堂用茶吧。”
“真是麻煩了。”周徵文嘆了口氣,朝着高高的門檻走去。
走進客堂裡面,中堂掛着一幅字畫,底下就是紅色的桌椅。周徵文第一次登門拜訪,感覺到了精心準備的接待,因爲香爐飄着心曠神怡的氣味。
來到黃府之前,聽說有一位青樓女子找私塾。爲了自己的孩子東奔西跑,就是想讓朱小將多學點禮儀和知識。想到這裡,周徵文停止轉動的思維。
這個時候,周徵文看見趙鯉來了,手裡端着一個茶壺,還有如皋董糖。香氣刺激了味蕾,周徵文感到不好意思,消失了想要離開的想法。
趙鯉側身坐在周徵文的對面,發出柔和聲:“請用吧。”
周徵文點了點頭,端起茶杯聞了聞,一股濃烈的香氣鑽入鼻子,腦袋裡面已經知道,那就是松蘿茶。
“真是抱歉,先生,讓您等了那麼久,這孩子怎麼還不回來。”趙鯉再次點頭哈腰,露出生氣的表情。
“沒事,孩子的天性就是貪玩,這可是最重要的階段。”周徵文故作鎮定的說道。
“他今年十歲,上私塾是不是有點晚。而且,聽別人父母說過,入學年齡大概六七歲,開始學的是啓蒙識字,然後參加科舉考試。”
“其實參加科舉考試沒有年齡限制,只要孩子足夠聰明。”周徵文說道,卻在心裡想,趙鯉的確是青樓女子,並沒有人教導,算是自學成才的女子。
“先生,聽說您爲了我家孩子,開學時間延遲一個月。這樣的話,我必須代替他道歉,對不起。”
聽到趙鯉誠懇的話語,周徵文露出慈祥的笑容:“希望我這樣做是值得的。不過,我從其他蒙師得知,朱小將性格內向,很少與人交流,而且對周邊的學子大打出手,進入私塾沒有兩天,就被攆出來,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看來只包不住火!先生,您聽了之後千萬不要害怕。”
“當然。”周徵文一副嚴肅的模樣。
“朱小將是我女兄的令郎,就是城外那座被燒燬的宅子。”
周徵文聽到這裡,“咕咚”嚥了一下口水,輕聲道:“後來呢?”
“我和我相公原本打算結婚,但是,朱小將性格孤僻,又有暴力傾向,如果我們的孩子生下來,肯定受到危險的威脅。之所以……”
“的確。”
趙鯉繼續說道:“朱小將幾乎不說話,只有在開心的時候,發出嬰兒般的聲音。我真的很擔心他長大以後,會變成怎麼樣的人,罪犯還是乞丐?”
“有道理。”周徵文點點頭,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了一件事情,“可是他很聰明,都把弟子規背熟了。”
“我們的希望在他身上,而不是這一點點。朱小將雖說天賦異稟,但性格是個難解的問題。因爲衝動,被衙門逮捕了三次,想起來都嚇人。”
“什麼事情?”
“朱小將把一個豬肉鋪燒了,”趙鯉雙手捧着茶杯,由於抖動的厲害,水都漫了出來。
“這個問題的確不能忽視。”周徵文一臉認真,又有疑惑的問道:“他經歷過火燒,那麼,你們爲什麼還要放他出去玩耍?”
趙鯉吐了好長一口氣:“試圖關在屋裡,可是結果越來越糟糕,我對這個外甥真的並沒有辦法。先生,我聽說過您的教育方針,專門對這種類型的孩子。”
“過獎了。”周徵文微微一笑,再次問道:“朱小將被送進屋裡以後,不做出什麼糟糕的事情嗎?”
趙鯉看了一眼昨晚沒有燒完的蠟燭,帶着無奈的笑容,開口說道:“他有千萬種逃出的辦法,說起那次我真的驚心膽跳,如果當時相公沒有在我身邊,有可能被他活活燒死。事情是這樣子,我們把朱小將關進房間,就在後廚炒菜煮飯,突然聞到了燒焦的味道。起初我以爲火爐裡面有別的東西,過了一陣子,卻響起熟悉的呼叫聲。我們什麼都不想,跑到朱小將的房間門前,當時火勢已經蔓延到了窗戶外面。我相公直接撞開門,把他救出來之後,露出的表情非常冷漠,如同雕刻的蠟像。”
“放心把他交給我吧。”周徵文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感到非常後悔,不應該踏入這個門檻。
趙鯉非常激動的俯身過去,抓住一雙冰涼的手。
周徵文用力的掙脫,勉強的笑道:“人之初,性本善,之所以李小江並非惡類,只是自身的經歷揮之不去,總會做出相似的事情。”
“我知道,在我女兄過世以後,原本不打算收養。不過,朱小將當時被救出來的那副可憐模樣,我真的於心不忍。”
“他的父親呢?”周徵文問道。
趙鯉透露出來的表情更加悲傷:“官府說他被我女兄和趙圳殺死,好像是朱魁醉酒回家,身上帶有女自的東西。我女兄就拉着他去楊康家裡,與他的糟糠之妻對質,然後偷情的事情就暴露了。”
“真的嗎?”
“我撒謊幹嘛,這是東廠、玖局、衙門得出的結果。”
“死因呢?”
“聽說是一刀致命,傷口就在右邊脖子。接下來,神探親自去了案發現場,並沒有發現兇器,也沒有發現造成背部淤青的東西。”趙鯉一邊說話,一邊提起潔白的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周徵文坐在木椅上面不知所措,趕緊問道:“發現屍體的是誰?”
“楊康妻子喂牛的時候,把一堆枯草撈起來,躺着熟悉面孔的男子,臉色蒼白,已經沒有呼吸。當時她被嚇得驚慌失措,那是多大的打擊,才引來街坊鄰居。”趙鯉的語氣有點沉重。
“朱小將母親的死又是怎麼回事?”
“哦,我和我相公去探親的時候,只見大火沖天,嬌小的身影在裡面亂竄。從我相公口中得知,女兄被活活燒死!”
“沒有其他親人了嗎?”周徵文問道。
“也被活活燒死,就是我的母親。”
“原來如此!”周徵文說完,心裡有點同情朱小將的悲慘經歷。
正當趙鯉慢慢恢復心情,突然掉落紗巾的畫面閃過,驚嚇得站起來。
周徵文下意識問道:“婦人,你怎麼了?”
“沒事。”
“對了,你和你女兄的關係怎麼樣?”
“實話實說吧,我從小被賣到青樓。所以我的印象中,她只是出生比較早的女兄,並沒有太多交涉的記憶。”
“哦!”周徵文一臉疑惑的表情,“現在你和朱小將的關係好嗎?”
趙鯉微笑道:“要是餓了,就會纏在我身邊跑來跑去,我還給他洗澡呢!趴在水裡就像小烏龜一樣。”
“朱小將從什麼時候變得殘暴不仁?”
“就是去私塾前一天晚上。他從外面玩耍回來,衣裳沾滿了泥土。”
“肯定摔倒了吧。”周徵文猜測的時候面帶笑容。
趙鯉立馬露出嚴肅:“如果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爲什麼還有腳印?”
周徵文才恍然大悟,原來朱小將在外面受到欺負。
“先生,對不起,我真的不應該對您發脾氣!”
“我不會放在心上,對了,婦人,你被賣到京師來,原本是哪裡人?”
“應天府。”
“難怪……”
“是啊,我被賣來之前,說的是家鄉話,如今還帶一點口音。”
“哦,這麼說你是正宗的應天府人。”
“對。”
“朱小將有口音嗎?”
“他是在京師出生長大。”趙鯉回答道。
周徵文點點頭。
趙鯉臉上出現了心疼:“其實,我們並不想把他關起來,就怕出去以後,沒有殺人也是放火。”
“把孩子交給我,你們確定放心嗎?”
“當然,您可是出了名的教書先生。”
“過獎了。不過,我能讓他住在私塾裡面嗎?”
“求之不得,我們肯定跟朱小將好好溝通。”
周徵文看了一眼天空,已經是午時。
“留下來吃飯吧!”趙鯉看出周徵文的心思。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推門的聲音,周徵文淡定從容的笑着,只見全身髒兮兮的男孩走進來,手裡拿着一本書。
趙鯉說道:“小將,快點跟先生打招呼!”
“您好。”朱小將點了一下,表情非常的冷淡,然後坐到木凳上面。
周徵文伸出修長的雙手,語氣溫柔:“朱小將,你真的很厲害,既然能從別人的那裡搶來這本書。”
此話一出,坐在旁邊的趙鯉震驚,才露出嚴母的表情,緊緊的盯着朱小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