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柱香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香灰跌落的最後一刻,葉羽也長長呼出一口氣,停下筆來。
他朝左右看了看,蘇青璇也恰在這個時候寫完,兩人相視一笑。
兩柱香時間不短,大部分弟子都已經完筆,只有一兩個文思實在不怎麼敏捷的傢伙還在奮筆疾書。蕭先生爲人雖然溫和,但還是很有原則的,也不管兩個傢伙的哀求,很是溫柔地將兩人的文章收了去。
看着那兩個傢伙一副苦瓜臉,滿臉無奈和後悔的樣子,葉羽不禁想起前世高考的時候,那些沒寫完作文的,或是事後覺得跑題了的,不也正是這個樣子嗎?
蕭先生整理一下這十多分文章,朝衆位學生笑道:“好了,大家回去吧,明天山下便會準備好馬車,要是等不及的,到王教頭那裡說一聲,也可以自己先走。”他拱了拱手,微微一笑:“祝大家有個快樂的新年!”
衆弟子喜笑顏開,應聲稱是。
出了風雅軒,蘇青璇問道:“葉子,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葉羽想了想,道:“時間不早了,我想今天就走,反正我家離這裡也不遠。你呢?”
蘇青璇道:“我得等明天的馬車。”
葉羽正要表示遺憾,忽然看見蘇青璇光潔的前額上撒下兩縷青絲,那一對柔水一般的明眸中竟然盪漾着淡淡的愁緒,在冬日微黃的陽光下,她長身而立,柔美的身段在微風中竟然顯出三分孤獨和無助來。
心中微微一動,葉羽若有深意地笑道:“一晃一年就過去了,馬上就要和猴子他們分別,我還真有些不捨,不過也就是一兩個月的時間而已,明年二月,大家就可以再見了啊。”
蘇青璇想了想,忽而嫣然一笑,道:“說的也是,不過兩個月時間而已。”撫了撫耳邊被風吹起的青絲,她眼波一轉,又問道:“你家在哪裡啊,說不定我回家的時候會在你家門前經過的呢!”
葉羽不疑有他,笑道:“這就不可能了,我家住在清源縣的清河鎮,只是一個小鎮子而已,大路根本不通。你家肯定住在其他郡吧,我們這裡是沒有通往外郡的官道的。”
蘇青璇神秘一笑:“這可不一定哦!”
葉羽摸了摸鼻子,又問道:“對了,你家在哪裡啊,明年回來的時候要記得給我們帶些土特產啊!”
蘇青璇眼波一轉,避重就輕道:“我家可遠了,說了你也不知道,至於土特產嘛,就看你有沒有這麼大的面子啦!嘻嘻。”
......
送走了蘇青璇,葉羽跑到王教頭那裡跟他說了一聲,便回房收拾東西,王小波三人的家鄉離這裡都很遠,幾人年紀又小,還是坐華山安排的馬車安全一些。
跟三人一番告別,暫時拋卻心中淡淡的愁緒,葉羽獨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清河鎮離華山不遠,當初他們十幾人乘坐馬車也只行了半天的路,此時葉羽一人,又不準備騎馬或者乘坐其他交通工具,略略算來,大概在天黑的時候纔可以到家。
葉羽走後,衆弟子都在收拾東西,王教頭和蕭先生兩人卻一同來的朝陽峰。
朝陽峰峰頂之下,在叢林的遮蔽之中,有一間簡陋的閣樓座落。這座閣樓不大也不小,只是用最普通的木料搭成,木料上面漆有一層淡淡的紅漆,樓頂之上掛了一塊牌匾,上面刻着“有所不爲”四個行書大字。整座閣樓匆忙了一種簡潔而自然的韻律。
王烏衣與蕭沉閣兩人對視一眼,一同走進有所不爲軒。
華山派的議事大廳在朝陽峰,但卻不是眼前這座簡陋的閣樓,而是山腰處的真武堂。然而,真武堂中卻很少有人在,除了有大事發生的時候,五峰執掌纔會齊聚真武,平日的時候,各執掌基本上都在各峰自己的居所之中。
這座“有所不爲軒”,便是華山派當今掌門,朝陽峰執掌趙有澤的居所。
有所不爲軒外表簡介,內裡也不華麗,整座閣樓未裝飾任何飾物,整間屋子中只有一把椅子、一張書桌、一排書架,還有二樓的一張牀和一個洗漱架子,整齊潔淨,簡單至極。
此刻,那張書桌前正坐着一個身穿玄墨色荊式古袍的中年人,這個中年人年紀三十上下,眉宇高揚,雙目不似尋常武者般精光閃爍,反而平淡得好似大街上的普通路人。
然而,平素威嚴的王烏衣和氣度卓然的蕭沉閣在此人面前竟然頗爲拘束,兩人佇立在中年人面前,看着對方手執一份卷宗模樣的東西靜靜觀看,竟是出聲不得。
良久,中年人終於將手中的卷宗放下,淡淡開口道:“原來是蕭師弟和王師弟,你們不是負責教導這一屆的新弟子嗎,這一年過去,他們怎麼樣了?”
王烏衣上前一步,將這一年的事情都簡略說出來,重點介紹了馮劍飛、葉羽、蘇青璇、林城四人。
中年人安靜的聽着,半響終於開口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今年剛剛是第一年吧,這幾個人不錯,不過......一切,都還是等兩年後再說吧!”
“你們都應該知道,這個世界,是沒有天才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一時的天賦並不重要,只有擁有非凡的心性,才能在武學這條路上走得更遠,這一點,大家都應該明白!”
王烏衣肅然道:“掌門教訓得是!”
華山掌門趙有澤微微閉上眼睛:“那個林城,心性不正,但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且再看看......”他的眼睛依然閉着,語氣卻更加悠遠。“兩年之後......纔是一切都有個定論的時候!”
如果林城在這裡,便會驚訝地發現,他私下做得事情竟然都在王教頭眼中,無論是朝陽峰引虎阻礙葉羽獵殺山精,還是進戊號房盜取山精耳朵的事情,都在此刻絲毫無誤地通報給眼前的華山掌門人。
趙有澤並未說什麼,這是一個大門派執掌者都有的氣度,正如他所說,一時的天賦和失誤都不算什麼,他們都還有兩年時間來學習和改正,武學之路佈滿荊棘,只有當自己意識到目標存在並且堅定前進的時候,纔是他們真正能夠被華山派承認的時候。
這一點,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並且不可改變。
趙有澤目光轉動,停留在蕭沉閣身上。
蕭沉閣上前一步,取出一張白紙,道:“請掌門過目。”
趙有澤聞言看去,之間白紙上筆墨縱橫,字跡遒勁有力,正是葉羽的那一篇“武道,人道”。趙有澤眉頭一凝,注視着篇文章,眼中異彩一閃而過。
半響,趙有澤放下文章,閉目望向天空,久久不語。
蕭沉閣退後一步,同王烏衣一起靜靜等待掌門人的決定。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趙有澤才緩緩睜開眼睛,淡淡道:“且再看看,此子天賦和資質俱是上佳,我們都不要影響他,讓他自由發展,一切......都等着兩年之後再說。”
蕭、王兩人點點頭,緩緩退出了有所不爲軒。
兩人走後,趙有澤走近書架旁邊,取出一份關於葉羽的卷宗,細細查閱,片刻之後,又回到書桌看了看那篇“武道,人道”,眼中精光如晴空閃電,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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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一把木劍,葉羽走在回往清河鎮的小路上。
他嘴邊叼着一棵狗尾巴草,鼻腔裡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倒也逍遙自在,悠然自得。
離開華山,路途雖然不近,但總算脫離了那種每天忙得要死的生活,這下乍然鬆懈,葉羽倒是有些像突然逃出籠中的鳥,匆忙了逍遙自由的情緒。
然而,逍遙歸逍遙,回家之後每天的扎馬、劍術功課,他卻也不準備偷懶不練。
“嘿嘿,不知道晴兒這小丫頭過得怎麼樣了,老爹和老媽有沒有想念我呢?”
想到晴兒,葉羽心中卻又不自禁地閃過一個俏麗的身影,原本輕鬆和期待的心情變得惆悵起來。“也不知道現在蘇丫頭在幹什麼,她好像也沒告訴我她家到底在哪裡,是不是很遠呢?”
“還有猴子、胖子,二娃三個傢伙,路上會不會被別人欺負呢?”
嘆了口氣,葉羽叼着草莖望向蔚藍而廣闊的天空,嘴裡喃喃道:“上山是離別,離山也是離別,這個諾大的人間,竟是脫不開離愁別緒,讓人情不自禁地要吟一句‘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柳永這詩,此刻倒也是應景!”
嘀咕了一會兒,他又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笑了笑:“不過人都說離別是爲了更好的歡聚,這話倒也不錯,馬上就要到家了,不知道晴兒這丫頭會不會驚喜得跳起來呢?”
這樣想着,他的腳步也輕快了很多,心中的某種情緒又磅礴起來。
這傢伙一路上東看看,西瞧瞧,走路都是習慣性地往旁邊瞟着。似乎正在尋找某些能夠讓他展示俠士風範的突發事件,這也是他爲什麼決定獨自一人徒步回家的原因之一。
既然學藝有成,當然要尋個光明正大的機會展示了,有大俠夢的菜鳥差不多都是這樣子。
可惜的是,多少年來葉羽不是第一個菜鳥,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個,古往今來的地痞流氓們早就積累的無比深厚的經驗,看到這種沒事找事,而且又是面孔稚嫩,毫無江湖經驗,下手不知輕重的傢伙,一概都是趕緊敬而遠之,這種人走過之處,地痞流氓絕對是一個也見不着的。
要知道,拿劍跑江湖的小孩那是最最不能惹的對象。因爲這些小孩不是身懷絕技,那必定有超級強硬的後臺,而且小孩子大部分有很莫名其妙的正義感,這樣的人,哪裡是地痞流氓之類得罪得起的?
所以,葉羽非常遺憾地沒有找到任何行俠仗義的機會。
他喟嘆着走到夕陽落日時分,微斜的陽光在寬廣的大地上灑下一道金黃色的光輝之時,終於看見了清河鎮那簡陋而斑駁的城牆,還有鎮口那棵枝丫縱橫、光影斑斑駁駁的大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