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四重境界,步步坎坷。
周賢前世受過太多網絡小說的影響,自以爲對“修煉”這種事還是有些瞭解的,什麼偷天地造化、結丹、元嬰一類。現在他知道了,混不是那麼回事兒。
至少在這個世界不是那麼回事兒。他要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幻想作品裡的東西統統丟掉,重新構建自己的世界觀。
“煉氣士,煉腹內五氣,下乘;修頂上三花者,下乘;成一口正氣,方爲通達,時自五氣凝,三花聚。神通不過枝末,術法爾左道旁門。煉氣者,煉心。”
這是周賢在孔諍言交給他的書上看到的第一段話,算是帝隱觀一脈的總體指導思想。說白了,在帝隱觀看來,修煉什麼神通法術都是下乘的,追求快速提升進境也是徒勞無功的。煉氣的本質,是打磨自己堅定的信念。
在周賢的理解裡,就是通過精神聯繫這個世界特有的能量,通過其改變物質。
那麼要怎麼做呢?這本書的第二段就給出了具體的方法論。
“骨肉爲鼎,納氣引風,燃魂騰火,血化丹精。”
在周賢的理解裡,就是將自己的身體想象成一個大爐鼎,吸納天地間的靈氣入體,作爲助燃物,以自己的神魂作爲可燃物,點燃這團神火之後,用它來熬煉自己的血肉皮骨,將自己煉成一顆丹藥……
雖然這麼說起來怪怪的,但是周賢在向孔諍言描述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孔諍言居然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並稱贊周賢有道骨仙根。
這怎麼看都很危險好吧!周賢有點抗拒。然而再想想孔諍言那種御劍飛行,驅喝雷霆的手段,周賢又覺得這點危險對比收益來說,似乎不是不能承受的。他可是要成爲帝隱觀觀主的男人,怎麼能被這種入門的考驗嚇退?
於是經過兩個時辰的練習,周賢的第一次入門嘗試……以失敗告終。並被折騰得筋疲力盡。
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打坐修行這個說法,但是這跟還沒入門的學童是沒有關係的。孔諍言這一支傳承的是動功,要在行動中感知靈氣的存在。總之周賢被操練得夠嗆。
究竟什麼是靈氣?孔諍言要求周賢回憶那件道器,在保護他時灌輸進他體內的力量,再找到那種感覺。
事實證明,周賢不是什麼修煉天才,也沒有外掛傍身。在體悟氣感的這個階段,他和絕大多數剛開始接觸修煉的人一樣,摸不着頭腦。那枚救過他命的神奇扳指,沒能給到他任何幫助。
孔諍言倒是安慰周賢,勸他不要急躁。
即使已然確定了有適合修煉的體質,但尋找氣感,對於很多剛入門的修士而言,仍會是個漫長的過程。孔諍言不無炫耀意味地稱,自己花了十六天的時間找到氣感——這也已經算是難得一見的上上之資了。資質一般的通常要花上四五個月的時間,才能窺見門徑。
也對,修煉嗎,就跟學習一樣,需要循序漸進,不要指望着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周賢對於修煉很期待,但也沒有特別執着,因爲眼前有別的事情繼續他來解決。
那就是他跟李二狗同學約的這一場架。
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風言風語,第二日散學的時候,本應該只有周賢和李二狗兩人知道的事情,在學堂裡炸開了鍋。這個學堂裡已經有不少人被觀內的修士看中收下,他們知道了,意味着整個帝隱觀都知道了。
這算什麼事兒啊?有很多本就對孔諍言推周賢出來當先生這件事不滿的人,向觀主打了小報告。而觀主假裝聽不懂看不見,一聲沒出。反問了一句“小孩子打架你都要來找我,是要我把觀裡的柴米油鹽也管起來嗎”,就讓那些打小報告的人熄了聲。
這些人倒未必是跟孔諍言有深仇大恨,就是看不慣他的做派。怎麼抽中了籤就不去了?回回找人頂,那大家以後還怎麼玩?
三日,只餘兩日了,周賢必須把自己的武器做起來了。他要讓那個不服管的小子認識到,知識就是力量。
爲此,他特意來到了自己師叔的“閻羅殿”,他需要丹修的幫助。張弘艾一再提醒他有什麼需要可以跟他講,不必親自前來,可強烈的好奇心還是驅使着周賢來到了屬於陳文言的那座山頭。
在看到閻羅殿之前,周賢先看到的是綿延的犬舍,至少有上百間,每間都囚着三兩條犬。都是土狗,也就是中華田園犬,沒什麼特別。
“師叔很喜歡狗啊……”周賢不由得感嘆,這麼多條犬的飲食便溺處理起來就是個大問題,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絕對不少。周賢也確實是見到了一些身着黑衣的工人穿梭其間,他們的臉上都蒙着面紗,行動之間不言不語。
“我師父……不喜歡它們,只是用它們?”張弘艾斟酌了一下語言,解釋道,“是師父用犬來試藥。”
“啊……實驗動物啊……”周賢明白了,陳文言是丹修,這些犬全都是用來做醫學實驗的。
“除了犬,我師父還養了許多兔子在北麓。”張弘艾嘆了一聲,“咱們道士見面道‘慈悲慈悲’,我師父卻因爲屠狗得了個‘小閻羅’的名號,是不是有些諷刺?”
“你不想要我來,便是不想讓我見這些嗎?”周賢笑問。
“是也不是,我師父起居的地方,有各種可怖的東西,我怕嚇到你。”張弘艾搖了搖頭,“你便是把單子給我,我把東西給你就好了,何苦這麼好奇呢?”
“師兄啊,我倒是覺得,師叔他不是不慈悲,反而是大慈悲啊。”周賢搖了搖頭,“你越是這麼說,我就越想去看看了。”
嚴密的玻璃隔離,細緻的消毒設備,精密的對照試驗,詳盡的記錄分析,這就是周賢在這裡看到的一切。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歎爲觀止!
絕大多數人不能超越時代,但是這世上總有一些領先於時代的天才,或說是不被世人理解的鬼才。例如達·芬奇,例如奧古斯特·艾達·金,例如尼采,例如……陳文言。
周賢受到的震撼讓他渾身發麻,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因爲興奮而顫抖不已。
直接觀察、客觀分析、數據總結、對照試驗,這是在將這個時代,從古老的驗方醫學、經驗醫學以及玄學之中解放出來,向着偉大輝煌的現代醫學進發。周賢在這裡看到的不僅僅是解剖臺和隔離籠,也不是那些慘死的動物和模糊的血肉,也不是那些還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嚴密保存的人體標本——他看到的是現代醫學的雛形!
“我很喜歡觀察人們來到我‘閻羅殿’裡的反應,你卻出乎我的意料。”陳文言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周賢的身後,嚇了周賢一跳,“有人受驚嚇,有人生出悲憫,有人怒斥我殘忍,有人嘔吐不止。你似乎……感到讚歎。”
“師叔!”周賢手結子午印,對着陳文言深深行了一禮,真心實意,“着眼的一切讓我覺得恍惚了,師叔您的大慈悲,哪裡應該叫‘小閻羅’?賢百年以後,當入廟封神。您對這世上的恩惠,足以使您位列仙班,高登神位了。”
“怎麼講?”陳文言微微一笑。他不過是看起來像個孩子而已,他能聽得出周賢是在阿諛奉承還是真心實意。若是連言語中的激動都能演得惟妙惟肖,那麼這個十歲的稚童實在是太可怕了。
“張師兄帶我在這前後走了一遭,實在是讓我眼界大開。道家講慈悲,儒家講仁愛,墨家講兼愛。愛,首先要愛人,愛活人。”周賢指着被封在玻璃缸裡的人體標本說,“您用牲畜,用亡者,爲天下的生者掙出了更多的生機,乃是黎民之福,蒼生之幸。”
“你就不覺得,讓這些原本無辜的生靈染上惡疾,是一件殘忍的事情嗎?”陳文言皺着眉頭問。
“殘忍,但是您別無他法。”周賢點了點頭,“我不想討論倫理學,我只想站在一個人的角度來說這句話。我所見,您已經讓給了它們儘量優越的環境,給予它們儘量少經受痛苦和折磨了,這便是一個科研人員對實驗動物的善待。爲人的福祉殺生,您不是‘小閻羅’,是‘活神仙’。”
陳文言沉默了許久,終於吐出這樣一句話來:“好一個‘活神仙’。你不像是個孩子啊。”
周賢撓了撓頭:“師叔您也不像是個成人啊?”
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話的張弘艾臉色一變,心說周賢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悄悄用手點了周賢一下,示意他注意自己講話的分寸。且不說尊卑有別,就算是平輩之間,也少有人敢拿陳文言的外形打趣。
陳文言卻是對張弘艾揮了揮手:“無妨,今日他與我說什麼都無妨。我確實是個孩子模樣,而且這輩子都長不大了,可還不讓人說嗎?你來這裡不只是爲了參觀吧?我猜猜,是約架的事情?”
周賢嘆了一聲,心說果然整個兒青要山都知道了嗎?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清單,雙手遞交給陳文言,說:“確實有想要滿足好奇心的意思,畢竟沒見過丹修,想看看丹修的爐鼎什麼樣,也看看師叔您爲什麼被稱爲‘小閻羅’。另外,就是想向身爲丹修的您,討要這點東西。”
“嘶——”看着周賢列出來的清單,陳文言倒吸了一口冷氣,“你小子是從什麼地方蹦出來的,以前都看些什麼書?這些東西,你是要殺人嗎?”
周賢連忙解釋:“我要的份量不大,您可讓人監督着,我下手絕對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