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鐘大呂,軍列儀仗。四柱高旗立番而起,飄搖搖燙金綢緞垂下來,三丈長短,金銀絲綴寶石流蘇逶迤到地。兩輛大車,四駕的高頭大馬,天靈衛儀仗司小校執鞭侍立,自會場另一頭緩緩駛來。
車後豎着一杆高旗,鮮紅似火。頂上畫着先天八卦,往下來一個碩大的“李”字,描了金邊兒——這是將軍出征的待遇,豎這一杆旗,是拿他當了出征的武將了。
李桐光端坐在車中,雙目緊閉牙關輕咬,陳文言留給他的那枚丹藥,現正被他攥在手裡。到時候了,再不吃就晚了。他也害怕這丹藥在他身上留下什麼後遺症,可到此時已經顧不得許多,這藥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心一橫,立指削斷了瓷瓶的封口,毀去了閉鎖的法陣,一枚紅光燦燦棗般大小的藥丸滾落到了李桐光的手心。
靈氣蒸騰,寶煙氤氳,藥香氣撲鼻。僅僅是聞着這個味道,李桐光都覺得身子輕盈了不少,四肢百骸裡似是有熱流滾過。
不再遲疑。手一擡,嘴一張,脖子一仰,喉頭滾動了一下,這枚丹藥就被他吞入了腹中。
說是吞入了腹中,實則一過喉,這丹丸就化了。不是化作了丹液,而是化作了最爲純淨的靈氣。朝着李桐光的經絡奔涌,向着丹田沉澱。李桐光不敢怠慢,打了個五心朝天坐,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將自己修行的功法運行了一個小週天,把藥力化入血肉之中。
迎着李桐光乘的這輛車,對面而來的那一輛,一模一樣。若說不同,只有那一杆旗子不同。黑底白圍,看着跟靈頭幡兒似的。頂上畫的是狼頭,下面是一個“圖”字,一樣描了金邊兒。
不必多說,這車裡坐的,是昨日鬥敗了一興和尚的北元薩滿圖昆。李桐光今日裡的對手不是旁人,就是他。
行到擂臺前,兩個儀仗小校從車上下來,挑開簾子,躬身齊聲:“煉氣士大人請。”
這時候加上“大人”這倆字,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樣了。李桐光和圖昆打從車上下來,對視一眼。圖昆左眉上有一道新傷,左邊這隻眼睛不能完全張開,這是昨天一興和尚給他留下的彩兒。圖昆他勝是勝了,卻也勝得不那麼容易。
反觀李桐光這邊,剛化了丹丸的藥力,氣勢灼灼。兩隻眼睛如刀似劍,鋒芒畢露。身上的真氣也不收斂,與天地間的靈氣往復循環,吹拂着一身道袍無風自動,好不瀟灑。
是故哪怕圖昆是頭戴十字荷葉八角板金盔,身穿鎖子連環甲,內襯皁羅袍,身量還比李桐光高出好多,可在氣勢上,他沒能壓過李桐光,反倒是讓李桐光佔了一點上風。
倆人打車上下來,全場的人都鼓掌叫好。這不算是不講規矩,皇帝還沒到呢,這就是給他們的排場。
兩個人沒有對視多久,因爲高臺後傳來了魯中官的聲音:“皇上駕到——”
全場的人都起了身,垂首而立。高臺龍椅後石牆一分爲二,大開門戶,金光遍灑,紅氈鋪地。先是傘羅華蓋在前,緊接着,身着龍袞天子朝服的周穆宣邁步而出。
李桐光和圖昆爲首,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隨後,各仙山各使團隨着一同下拜,是三拜九叩的大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行到一半的時候,周穆宣已經坐在龍椅上了。此時沉下聲來,雙手虛擡:“衆卿平身。”
衆人齊應:“謝陛下。”這才紛紛站起來。
“呵呵呵呵……”周穆宣笑了幾聲,對着臺下招了招手,“請二位勇士近前來。”
魯小胖上前一步高聲道:“宣李桐光、圖昆,近前回話。”
李桐光和圖昆趕緊又跪下,磕了個頭:“謝陛下恩典。”再站起來,才能上前來。
說是近前回話,也沒許他們直接來到天子駕前,在高臺第二登的時候,就有人攔住了他們的腳步,讓他們就站在這裡。
“二位勇士不必拘禮,擡起頭來。”周穆宣下了令,這倆人才能把頭擡起來,看着周穆宣。帝王駕前仰面視君,無出何故,都斷你有意刺王殺駕。所以只有等皇帝開口了,他們才能擡頭。
“朕舉辦弘武大會,有人上書稱勞民傷財,有人憂謂不足大典。”周穆宣把這兩個人叫到近前,卻沒直接跟他們說話,反而說起了一些似乎不相干的東西,“能上書諫言的,都是我大林的有用之臣。朕雖然駁了你們的奏章,但是朕明白,你們是爲了朕好,是爲了大林朝廷着想。”
沒人搭這個下茬。這個時候甭管事先有沒有上書,此一時都不應該說話。
不出周穆宣的意料,他稍微頓了一下,繼續說:“朕策辦弘武大會,旨在遴選天下英才。如今你們也都看見了,無論是海外還是中原,這天下英才輩出。任由他們隱沒于山間修道,潛藏在林海唸經,豈不是一種浪費嗎?文有文科,武有武舉,這煉氣士,也大可有專屬於煉氣士的考覈。此次弘武大會是第一屆,咱們可以效法科舉,每隔幾年就辦一屆。一來收天下英才爲我大林所用,二則交友邦於睦鄰友好,結屬國於親密無間,豈不大善?”
這時候皇親貴胄,文武百官才應聲:“陛下聖明。”
“這一屆英才輩出啊……”周穆宣感嘆道,“最後這一場,能進到前三十九席的,個個出類拔萃,那都是我大林朝將來的中流砥柱。我這個做皇帝的,此時不拉攏,何時拉攏啊?朕這個做皇帝的爲我大林朝廷招攬人才,要拿出禮賢下士,周公吐哺的態度來。這些青年才俊,無論是否是我大林的子民,皆有賞賜,是我大林子民的,皆有公職相待。而今天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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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周穆宣拖了個長音,把目光放到了李桐光和圖昆的身上:“先前聽聞,這北元的勇士說遇上我大林的青年才俊,必要殺之?”
圖昆不是什麼都不懂。要是真的什麼都不懂,光混橫的話,他剛纔就不會跪那麼幾番。聽了周穆宣的問,圖昆上前半步,行了一禮:“回陛下,不過擂上一時妄言狂語,做不得真。非要說,在場這些青年才俊哪一個,沒說過要殺得昏天黑地的話?我不過,這般而已。”
“哦,原來如此。”周穆宣微微點頭,“朕與你們年紀相仿,自然能懂你這樣的心思。一時豪傑,小覷天下英雄,是少年意氣,是一時狂妄。能走到這一步,你確實是有狂妄的資本。然而人不能一直狂妄,想來你已經見識到了我中原能人輩出,別的不用多說,你身上的兵刃鎧甲,也是出自中原吧?”
圖昆這時候要說這鎧甲和兵刃是祖輩傳下來的戰利品,那他就是找死。這種話一旦說出來,無論是輸是贏,他斷不可能活着離開北京城。他不是真傻!
“啓稟陛下,這兩件法器確是中原青要山帝隱觀鑄造。鎧甲內,還有帝隱觀的銘文。”圖昆迴應說,“這等寶兵,世所罕見。我能所向披靡,多虧這甲冑兵刃相助。”
周穆宣微微點頭:“李桐光。”
李桐光連忙上前半步:“貧道在。”
“有人說,你不是憑着本事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周穆宣微微眯起眼睛,“你運氣很好,第三場頭一輪輪空,倒數第二輪輪空。在昨天上午的時候,你師兄念及同門之情避而不戰,反倒是將你戲耍了一番。對此你作何想?”
李桐光笑了:“回陛下,貧道自問本事不落我家師兄,比得在場每一位青年才俊。今日裡,手底下見真章,自會曉得我是靠着運氣,還是憑着能耐。”
“好!我喜歡。”周穆宣撫掌大笑,“那朕便是與你們說了,作爲頭一屆弘武大會,彩頭太小了,落我天家的顏面。我拿出一件上品法器來做賞,你們誰贏了,誰得這件法器。”
話音一落,不吝驚雷!在場所有人都傻了眼了。
哪怕不是煉氣士的人,也能知道一件上品法器價值幾何。不是說哪個器修修煉到煉虛合道,得到合適的材料,就能煉製出來上品法器。這等寶貝即使是對於煉器的大家來說,仍舊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想要煉製出上品法器,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能少,即使都湊全了,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福分。
青要山帝隱觀家大業大,響噹噹天下第一仙山的名號在那兒擺着,也就總共有一十八件上品法器傳承,無故不能離開青要山。
今天在場能確定的,確實是上品法器的,只有兩樣。一個是岑秋風手裡的銀蓮花苞護毫拂塵,二一件是少林寺住持北通大師的量天鉢盂。要知道,這可是天下仙山的聚會,在場這麼多名門大派的掌門人物,敢擺到人前的就只有這兩件,價值幾何,誰心裡都有一杆秤。
而今周穆宣輕飄飄一句話,卻是要送出一件皇家珍藏的上品法器。此一番非同小可。最重要的是,在他說這句話之前,沒人知道他這個打算。這麼大的事,他至少應該在朝會上跟文武百官打一個商量,可他偏偏沒有。
但是那又能怎樣呢?這天下都是人家的。正所謂金口玉言,便是如此。朝令夕改,則帝王威嚴無存,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就在此時。
“呈上來。”周穆宣一側頭,對着魯小胖一擡手指。
魯小胖高聲喊道:“請法寶——”
好多人琢磨着這是什麼法寶?恨不得抻長了脖子去看。是盔甲、是軟衣、是兵刃、是畫卷,還是文房四寶呢?
不多時,一對天靈衛護衛着一個小黃門上前來。這小黃門手裡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蓋着黃綢子,也瞧不出來什麼。
到近前,雙膝跪地,小黃門舉案過頂,將這個托盤呈給了周穆宣。
周穆宣兩指捻起綢子,甩落一邊,從托盤裡拎出一條項鍊而來。這項鍊通體玉石打造,綠得像裡頭包着水,在陽光下熠熠生彩。每一環都是閉鎖的,分明是一塊料子琢成一條項鍊,光這雕工就了不得。細密的符文刻在玉珠上,攏共有一尺多長。
“這是一件護身的法寶。”周穆宣提着這條項飾,把它展示給衆人看,“此乃先皇珍藏之物,放在皇家寶庫裡蒙塵,實在不美。寶馬贈英雄,誰能得了弘武大會的魁首,朕就將它贈出去,算作獎賞。二位勇士,可要下真功夫。”
這倆人都傻了,在而是血灌瞳仁,眼珠子通紅通紅。圖昆是怎麼想,李桐光不知道,但是他覺得自己非要拿下這個頭名不可。功名利祿近在眼前,更遑論是有一件上品法器在這裡擺着。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拼這麼一場,即便死了又能如何?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兒了。
“聖上,貧道斗膽,有一事相請!”李桐光退還半步,單膝跪倒,拱手過頭。
周穆宣眉頭微皺:“是不是你們青要山出來的修士,都好在朕這裡討個巧?莫不是你也要跟圖昆劃出道來,你三拳我三拳的打一場嗎?”
“貧道不敢,但有一事,貧道相請聖上做裁。”李桐光頭都沒擡,聲音卻很洪亮。
“這裡有三位煉虛合道境界的供奉,爲你們做主考,卻偏偏有一件事,你要我來裁判,莫不是他們都做不得主?”周穆宣笑了,“你且講來。”
李桐光高聲道:“圖昆所着鎧甲,所持兵刃,那也是我青要山帝隱觀的前輩所鑄。流落番邦外國,是我青要山後輩弟子的不肖。我想與圖昆鬥賭一場。我若勝了,要圖昆留下他的鎧甲兵刃,歸還我青要山帝隱觀。我若是敗了,我手上這一件中品法器,一併歸了他。”
“兩件換一件,我不幹。”圖昆微微搖了搖頭,沒上李桐光的套。
李桐光站起身來,哈哈大笑:“既然如此,我便是把我的命也壓上。我若是輸了,這副拳套給你,我也自刎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