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真是太可怕了,各種角度,各種意義上,全方位的可怕。
那麼這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爲什麼身爲皇帝卻敢去逛花街柳巷?爲什麼號稱純陽聖君下降的教主是個太監?爲什麼王廉的末子會成爲邪教的賊首?爲什麼每一次官府有什麼動作,邪教的反應都會那麼快?
因爲這邪教和極樂館,根本就是一個以皇帝爲首,朝中親帝派大臣爲骨幹的大型犯罪集團。這根本不是官匪勾結,而是當官的自己去當匪了。即是紅方也是藍方,即是組織者又是選手還兼職裁判,這幾乎就是飛龍騎臉了。飛龍騎臉怎麼輸?反正周賢是不知道怎麼輸。
人生導師本·帕克曾經說過,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一個人在擁有足夠強大力量的同時,也需要擁有與這份力量所匹配的道德架構和責任感,否則那就會是一場災難,好比將核武器發射按鈕交到一個嬰兒手上,它就變成了薛定諤的按鈕。
而周穆宣,則是周賢兩輩子以來遇見過的最大號的熊孩子,也可以將其稱爲巨嬰。即全世界都得圍着他轉不可,要不然他就要施展出他的絕技“撒潑打滾”。尋常孩子撒潑打滾無非是打碎個花瓶,踹倒個櫃子,打一頓就好了。然而周穆宣不一樣,他不但擁有着巨大的破壞力,這世上還少有人能揍他。
無論他心裡怎麼憋屈,也不是他草菅人命,禍亂中原的理由。
這一次,周賢起了殺心。殺了他一個,真的能換來一段太平——這個人太可怕了。作爲皇帝,夥同那些居心叵測的大臣,將整個中原大地攪和得烏煙瘴氣,那麼多人沉淪於邪教,無以計數的百姓傾家蕩產,極樂館裡烏煙瘴氣,將人做了畜生一樣。這就是當今天子的所作所爲。
周賢甚至能想象魏康抽這個臭傻逼耳光的時候懷抱着一種怎樣的心情。打?弄死都不解氣!
周賢確實有殺周穆宣的把握。煉神返虛境界的修士之所以可以被稱之爲大修,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在面對合道境的陸地神仙們的時候,不再如同手無縛雞之力了。
他一定不是岑老的對手,但是岑老現在守在門外,即便他再快,也不能快過周賢心念一動。
但是起殺心是一回事,動手是另一回事。哪怕他真的捨出命來,到底是殺人,這對於周賢來說是頭一遭。
然而就在他糾結的這一刻,一隻冰冷的手搭在了周賢的脖子上。這隻手不但冰冷,而且粗糙,乾癟的就像是塊木頭一樣。
能夠不知不覺地接近一個返虛境修士的,除了像是郭子衿那樣修習過特殊功法,毫無氣息的人之外,恐怕也就只能是合道境的大修了。
合道境的大修現在都這麼便宜了嗎?一彎腰撿起來一個?還是說岑老在周賢未曾察覺的時候,又回到了房間裡?
不對,周賢感覺握着自己後頸的手是微微向上的,這說明這個人的身高比自己矮上不少。岑老雖然也沒有周賢高,但是不至於如此,除非他現在半蹲着。想來確實是旁人。
“周賢,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周穆宣苦笑一聲,“雖說與你接觸不是很多,但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在極樂館,那姑娘你碰都不碰一下,至少你是個潔身自好的真君子。讓你聽命於我這樣一個手段下流卑鄙,無所不用其極的人,想來是很困難的。我也沒有指望着三言兩語就將你勸服,更不會蠢到與你和飲酒談天的時候不設戒備。介紹一下,你應該認識,厭勝木婆,公輸兀。”
落在周賢脖頸上的手鬆開了,周賢卻仍然動不得,確切來說是腳不能移,手不能擡,脖子倒是可以自由轉動,也能夠開口說話。
轉回頭去,周賢能用餘光瞥見一隻散發着暖光的假眼,和一枚釘在他影子上的木楔。
“厭勝術,好手段。”周賢輕嘆一聲,“這裡終究是青要山,陛下和公輸前輩這麼肆無忌憚地施展神通,就不怕引來我師門中人嗎?”
“我就是想要引來你師門中人啊。”周穆宣點點頭,“我本意是好好利用一下在青要山的這段時間,先講講我這個皇帝做得如何痛苦,再說說魏康怎樣橫徵暴斂,至少動搖一下你心中所思,哪怕只有一點點,我再對你透露一些要除掉魏康的意思……我本來計劃得很周密,可你和郭子衿一上來就掀了桌子,逼得我不得不如此,朕很生氣啊。”
“周穆宣啊周穆宣……”周賢緩緩搖頭,“雖說我看不起任何獨裁者,但是你的所作所爲,讓我覺得你根本不配自稱爲‘朕’。”
“所以你不打算幫我?”周穆宣點點頭,“理所當然,不過你會回心轉意的。你就沒考慮過不幫我的後果嗎?”
周賢緩緩搖頭:“賢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要我爲虎作倀,做你荼害天下的幫兇,我還不如死了得好。”
“朕是不得已而爲之!”周穆宣一拍桌子,“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得已的犧牲,看着中原被攪和成這樣,朕也心痛。但是朕有什麼辦法?動用國庫裡的錢嗎?我也沒有那麼多的私房錢啊……要想揮兵,要想募到可用之兵,非如此不可!待到魏康伏法,朝堂整頓一新,我自會讓百姓休養生息。”
“非如此不可……”周賢點點頭,“然後把這些邪教和極樂館相應的一切罪責都推到魏康身上,對嗎?”
“那是當然。”周穆宣點點頭,“朕是千古明君,不會做任何錯事。你只要應了我,世人不但不會罵你,反而要傳頌你的名聲。你不是圖名嗎?不是害怕幫我會損害你的名節嗎?這樣一來,兩全其美啊。”
“周穆宣,你糊塗了,我根本不圖名。”周賢嗤笑一聲,“哎呀,你是真的不瞭解我。所謂管中窺豹,你看見的不是豹子身上的斑,而是豹子的糞門。哈哈哈哈哈,你糊塗,真糊塗。殺了我吧。”
“呵呵呵……”周穆宣笑了,“名士風骨啊?我最討厭你這種人,不知道趨利避害死犟死犟的硬骨頭,即便是親皇一派當中,也有這種不知死的東西。我纔是皇帝!忠就是要忠於我,孝就是要孝敬我,我就是天下大義,這個道理你們怎麼就是不明白?”
“你是狗屁放得,臭不可聞。”周賢甚至都不去看周穆宣了,“禮教綱常,不過是你們用來吃人的工具罷了。若非要說忠,我忠於這個國,忠於天下百姓。若說孝,我敬天法祖,孝道家先賢一輩輩傳下來的精神,若說義……你不配說這個字眼。我再求求你,殺了我吧。”
“殺你?哼!”周穆宣冷哼一聲,“你不畏懼死,奈何以死懼之?誰要你死了?我留着你還有用呢!”
周穆宣此言一出,周賢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跟直竄到頭頂,整個人打了個冷顫。張開眼來,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周穆宣,你敢!”
“哈哈哈哈……”周穆宣大笑幾聲,一擡手,“朕貴爲天子,有什麼不敢!公輸兀!”
厭勝木婆繞過周賢,來到了周穆宣身邊,躬身下拜:“老臣在。”
周穆宣指着周賢笑道:“與我把他鎖了。”
“臣遵旨。”公輸兀應了這麼一聲,手一抖,從袍子下面甩出一副鐐銬來。
這鐐銬賣相不凡,銀光閃閃金絲環繞,各種符文勾連成陣法,一環套着一環,在鎖鏈上似流動一般。在法器明珠的照耀下,似乎有星星點點的反光,忽明忽暗,煞是好看。如若不是被打造成了這般模樣,說是首飾都不爲過的。
待手銬腳鐐都束在了周賢身上之後,他纔是知道了其中厲害。這鐐銬不是凡物,乃是法器。本身材料就十分難得,周賢曾在書中讀到過,這叫星辰鐵,乃是天外得來。鑄造成法器之後,有壓制修士修爲的功用。
這鎖鏈一上了身,周賢就覺得自身和周遭靈氣的循環斷了。如此還不算,真氣完全被壓制在了丹田之中,經脈裡空空蕩蕩,靈臺上昏昏沉沉。除了身體素質還算是不錯,他是半點神通都施展不出來了,與普通人在沒什麼差別。
公輸兀鎖上週賢之後不久,眉毛一擡,陰惻惻笑了兩聲:“陛下,外面可是來了人了。”
周穆宣點點頭:“正好,與我把周賢押出去,讓他們看看。”
說着話,周穆宣走在頭裡,伸手一推門,就見院子裡面來了幾位道長。打頭一個是仙風道骨的岑秋風,再而是面色緊張的孔諍言和方丹,陳文言站在方丹身後一點的位置,手裡掐着一個法決,含而不發。周遭是三千營和天靈衛的兵士,此時已然是刀出鞘劍在手,諸般鋒利的兵刃全都對着這幾個人。
周穆宣轉回頭看了周賢一眼,滿臉帶笑:“這時候後悔還來得及。”
周賢仍舊是咬着牙:“周穆宣,你若是敢……”
“朕沒有什麼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