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披鎖戴鐐坐着囚車,但是周賢的飲食倒是被伺候得很精緻。想要什麼酒水便是招呼一聲就有小太監送來,行路上準備的點心也可以隨時傳來。正餐更是照着周穆宣一樣的標準來,絕對是頂級的菜色。
而且這囚車也足夠寬大,實際上就是副車改造。孔諍言和方丹被囚在一輛當中,周賢囚在另一輛當中。
這很有可能是歷朝歷代以來,最爲奢侈的囚車,也是待遇最好的囚犯了。
周賢添了一盞酒遞給周穆宣,周穆宣很自然地接了過來,看着周賢微笑:“你已然是階下之囚,爲何此一時還能表現得如同是主家待客一般的淡然呢?”
周賢笑道:“我若是哭嚎撒潑就能脫困活命,我也會那麼做的。陛下貴爲天子,蹬上囚車來,就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說着話,周賢眼光一掃車門口,那個着麻衣戴面具的岑老仍然守在那裡。看來周穆宣仍舊是不放心,畢竟即便被封住了真氣鎖住了神通,煉氣士的體質也強於一般人,突然暴起發難傷人也是可能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周穆宣搖搖頭,“既然貴爲天子,那麼朕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見誰就見誰。”
“你還是來勸我的?死了這條心吧。”周賢夾了口菜,嘴裡還有東西呢就開口說話了。以他的素質通常幹不出這麼沒有教養的事情,他這是在故意噁心周穆宣,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
“雖已發函全國,未必沒有轉機。”周穆宣對周賢這種無禮的行爲視而不見,“只要你點點頭,自有人去替你死。你的師父和師孃也會平安無事,皆大歡喜不好嗎?”
周賢點點頭:“我不聽君王之令,是不忠。不報父母之恨,還要牽連師門,是不孝。但是我若是做了你的槍,那便是對黎民百姓不仁,對我師門教導不信,對家國天下不義。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未曾想到,最大的夢想是混吃等死的你,竟然還心懷家國天下,體恤百姓黎民。”周穆宣嗤笑一聲,“你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就不考慮考慮你自己嗎?你就忍心看着你的師父師孃陪着你一起死?”
“我不忍心,我也想考慮我自己。這世上當真不怕死的人絕對是有病,我也怕死。”周賢點點頭。周穆宣面露喜色,還要再說,卻是被周賢揮手打斷:“閉嘴,聽我把話講完。”
周賢也沒急着說,又挑了一口魚翅進嘴裡,一愣,吐到碗裡,然後把碗往前推了推。要是知道這是在車裡,整一張桌子纔多大點兒?這麼一推,可就是推到周穆宣的面前了。周穆宣臉都綠了,卻仍然沒說什麼。
“我還以爲這是粉絲湯呢,沒想到是魚翅!”周賢苦着臉說,“首先吧……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其次呢,這玩意兒重金屬含量超標,吃多了容易得病。爲了身體健康着想,陛下,你就戒了吧。”
周穆宣長呼出一口氣:“你說正事。”
“正事說到哪兒來着?”周賢假作思慮,端着筷子想了半天,一拍桌子,“對,說到怕死。我這個人最怕死了,我要是不怕死,也不至於隱姓埋名活這麼多年……不對,埋名了,沒隱姓,走到哪兒我都姓周。
可是周穆宣你想一想啊,我怕死,戍邊的將士就不怕死了嗎?他們也怕死,但是他們寧願奉獻出自己的血肉之軀,以維護華夏不受人侵犯,這就是勇,這就是大義。而不做你的倀鬼,就是我的大義了。讓你這麼個草菅人命的王八蛋當皇帝,魏康當真是不會教學生啊!從襁褓裡你就是皇帝了,當了這麼多年,你都不知道什麼叫‘愛民’,幫你?我怕的不是留下千古罵名,我怕你這種東西掌了實權,這天下就亡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周穆宣眉毛一挑,“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值得我誅你九族。”
“你要是能做到那可太好了。”周賢撲哧一笑,“你被氣糊塗了吧?還是吃多了撐糊塗了?我的九族都有些什麼人還不清楚嗎?我的親叔叔哎,侄子等着你誅我九族。”
“只要魏康伏法,朕自當勵精圖治,以報萬民,你怎麼就聽不懂呢?”周穆宣又有些焦急了,周賢這油鹽不進的性子着實是讓他熬心,“我封你爲一字並肩王,你覺得怎麼着對這個天下好,我大可放權給你,你大刀闊斧地去做!這天下永遠是咱們周家的天下。”
“魏康如今不過是忠文王,已經不再是攝政王了,你都要把他弄死,嘖嘖嘖……”周賢眯着眼睛晃腦袋,“等我成了所謂的一字並肩王,不知道你得怎麼對付我呢。你畫得這個餅啊,它看着就不香。更何況,你以爲我說的亡天下,指的是亡周家的天下?我指的是泱泱華夏。”
“你纔是糊塗了吧!”周穆宣一瞪眼睛,“泱泱華夏五千年,世上有誰能亡?”
“說別人我不信,毀在你這麼一個敗家皇帝手裡,可是再簡單不過了。”周賢仍舊是自顧自喝酒吃菜,“以前很多想不通的東西,這兩天我都想明白了,越想我越覺得害怕。你算個什麼皇帝呀?不過就是一個頭大點的熊孩子,就欠誰把你按在腿上打一頓屁股就老實了。”
“周賢!”周穆宣一拍桌子。
“怎麼着,你要殺了我呀?現在就動手,這車外頭的侍衛個個帶着快刀。”周賢一扯自己的衣襟,“煉氣士終歸也是肉體凡胎,踢着石頭也疼,刀剁手也淌血,你給我來個痛快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以解陛下心頭之恨。”
“朕不能信你說的話,也不能被你這麼激怒了。”周穆宣見周賢這混不吝的架勢,反倒是想通了些,擺了擺手,“任你信口胡言,天都能說塌下來。那你便是細緻的與我講講,朕怎麼就能禍害到泱泱華夏?朕憑什麼就不能是治世明君?”
“一場黑雪。”周賢豎起一根手指頭來,“我之前就想,你有了這麼多錢,但兵從何來?練兵沒有那麼簡單,從邪教當中招募來的死士充其量是能舞起刀劍的農夫。再想到我在京城撿到的傳單,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郭師兄跟我講過,那黑雪的凶兆,是北元薩滿的法術,如若不加阻止,能蔓延到整個京城,乃至於京郊大部分地區。”
“這又能說明什麼?”周穆宣一眯眼睛,“這是不得已而爲之的手段!”
“這還不夠嗎?還要說明什麼?”周賢詫異道,“你作爲一國之君,覺得裡通外國,對付自己的國民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事情嗎?襲擊同天節車駕的是你手底下的死士,你深知同天節車架的保護有多嚴密,除非是被大軍突襲,非則魏康不會有事,所以你勾結了北元薩滿,策劃出了這一場凶兆,是也不是?”
“是。”周穆宣點點頭,“到時候民心自會離魏康越來越遠。”
“你的大軍,即在中原那些被你洗腦的邪教亂民當中,也在邊境以北草原之上。”周賢咬牙切齒地說,“北元本來就是如同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只待他們改旗易幟,那就算是放棄了大元帝國的傳承,短時間內不會再與我中原有什麼衝突,但是你給了那些人希望,他們等着你除掉魏康之後踐行你的承諾,給他們糧食和土地,是也不是?”
“只待朕手握兵權,北元人不過土雞瓦狗,大軍揮過,爲我大林朝開疆拓土。”周穆宣伸手一掃,“如今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對魏康發難之時,需有人在北方配合,以防邊境大軍回京支援。”
“所以你就賣了那些戍邊將士的性命?”周賢慘笑一聲,“當年我父與魏康以淮河爲界對峙,北方亂起的時候,我父都會退兵休戰,以使我大林將士不必腹背受敵,可以全力抵禦入侵。要不然這一場仗怎麼會打十年?魏康是你口中的亂臣賊子……亂臣賊子都明白的道理,你這個做皇帝的居然不明白,你還想做千古明君?你是多吃了豬油蒙了心!即便是那個只識得風花雪月的南唐後主李煜,都明白嘆一句故國不堪回首,你帶想着引強盜到我家中來殺自家的弟兄,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這輩子也當不上治世明君,只能做一個千古罪人!”
“周賢,你不要得寸進尺,別以爲朕就真沒有辦法對付你了。”周穆宣惡狠狠地說,“而且即便沒有你,朕也不過是多費一些手腳罷了,別以爲朕離了你就不行了,不知道你身份的時候朕也籌劃了那麼多年!”
“那你就大刀闊斧的去做吧,請在你做之前殺了我。”周賢放下筷子一閉眼,“我不忍心眼看着華夏,被外族的鐵騎踐踏。我死後,便不必顧慮這許多憂愁了。”
“好,你很好。”周穆宣咬了咬牙,“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