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秋風最終還是採納了周賢的建議,從外門中選三名弟子去服侍永沿皇帝周穆宣,十日一輪換。也不許這些外門弟子和周穆宣有任何交流,三人相互監督。
不爲別的,周賢提過這麼一句,害怕周穆宣在青要山上再結私黨。
這是要命的大事,不得不防。但是人家都把要求提出來了,不滿足也不像那麼回事兒,畢竟名義上週穆宣是來這兒出家的,所以纔是用了這麼個辦法。
周賢知道這件事之後,也沒什麼表示。他現在希望自己和周穆宣之間的交集越少越好,就渾當青要山上沒有這麼個人,那是再自在不過。
雖說已然是王爺了,周賢倒沒覺得怎麼樣。每日裡仍是早課晚課,跪經練功,也履行戒律門執事的職責。
觀內弟子就算原本不認識他的,見他那一身月牙白繡蟒的道袍,也知道這是哪一位了。然而言語間,態度上與之前也沒什麼不同。這是帝隱觀傳承幾百年來的底蘊。
遠了不說,周穆敬就曾在帝隱觀中修行,所以這山中有鳳子龍孫,實在不算是稀奇。
周賢還在等郭子衿回話,可郭子衿這些日子來卻總躲着他。周賢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心說自己怎麼得罪郭師兄了?照理說應該沒有。那既然沒有,爲何既不回他的口信,也不願見他呢?
這事情惱人,周賢也生悶氣。思量着既然郭子衿不回他的話,那他就自己收拾收拾出去遊山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這些日子來暑氣灼人,還是待到八月中秋以後再說。
倒不是爲了等郭子衿,而是圖一個涼爽。
畢竟那泥人還有土性,郭子衿不搭理他,他也不搭理郭子衿。
話說是這一日,周賢照例到山門前巡視。
青要山一般不是大事,不會阻攔香客,有天下第一仙山的名號在此,香客往來是絡繹不絕。
周賢殺忠文王爲父報仇的事情,在民間傳遍了,怎麼傳得就這麼快呢?其中少不得周玉嫃的功勞。畢竟按照官面上的說法,周賢是周玉嫃的安排,他的名聲,其實就是今上的名聲。
香客們衝着周賢這一身衣裳,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好些人上前見禮,也不過是尊一聲“道長”,兩廂點過頭之後,該幹嘛幹嘛。應是道門清靜之地,不掛那些俗禮。
周賢同着那些值守的弟子,在山門前站了一個多時辰的時候,雙目一凝,卻是鎖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這人十七八的模樣,頭頂逍遙巾,身披羽氅道袍,腰間扎一條寶藍色的絲絛,腳蹬方菱紋快靴,斜挎一柄寶劍在身側。寬額尖頦,細眉杏眼,小臉兒柳紅絲白,比姑娘都好看。
旁人瞅了第一眼,斷然要以爲這是女扮男裝,看見喉結了才明白,真是個小子。男生女相,好福氣的面容。
這人周賢認識,在弘武大會上結識,名喚龐仲,使得是他們青要山的神通法門。故而印象頗深。
這個龐仲當初和周賢在第一輪頭一回打照面的時候,管周賢叫了師兄。周賢不明就裡,心說這孩子亂認親戚。直到後來第三輪他得勝之後,朝着青要山一衆人的方向叩頭,周賢才琢磨出來,這個龐仲應當是跟帝隱觀有什麼關係。
想當初弘武大會的時候,龐仲還是個童子打扮。不想而今已然出落成一個挺拔的青年了,前後也不過一年多光景吧?
按理說,他雖是被岑老暗傷,不能再進幾輪,但是他在弘武大會上的名次不低,應當也是謀得了一官半職,怎得這個日子就到青要山來了呢?莫非說,是以天靈衛的身份前來公幹。
想了想,周賢笑着迎上前去,手結子午印行了一禮:“無上天尊。龐道友,別來無恙?”
周賢遠遠就看見了龐仲,龐仲自然也遠遠地就瞧見了周賢。想不注意他都不行,別的道士多是青、灰、藍靛色的道袍,只有他一個一身月牙白,鶴立雞羣。
見周賢跟他見禮,龐仲把姿態放得低了些,不但手中結印,腰身也躬了些許:“龐仲,見過周師兄。周師兄好作爲,江湖上已然傳遍,當真是大英雄。”
“呵呵呵,不敢。”周賢搖搖頭,“京城一別,你我再少敘言之會。今日得進帝隱觀山門,不若與我多談幾回。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隨我上山如何?”
周賢沒問龐仲要來幹什麼,就當他是來訪山的散修那麼接待。這龐仲要是真有所求,那自然會講。
果不其然,龐仲不像周賢有那麼多彎彎繞,開口直言:“周師兄,我此番前來青要山不爲別事,但想求見掌門觀主岑老前輩。家師有命,非見不可。”
“哦,好。”周賢笑着點點頭,“那可否告知令師姓氏名諱?講清所爲何事,我也好代爲通傳。”
龐仲苦笑一聲,抱拳拱手:“家師名諱,不方便講。還請周師兄原宥則個。”
周賢微微眯起眼睛:“不妨事。既然不是訪山,那你隨我來吧。”
訪山有訪山的規矩,既然都是道士,那麼進廟參神,是最自然不過的道理。一個殿一個殿的進香,這是斷不可少。但既然不是訪山,而是有事求見,那就得分出輕重緩急。
當然了,也不是說,隨便哪個人來,周賢都會領着去見掌門觀主岑秋風。那岑秋風一天到晚除了待客,不用幹別的了。是因爲重重跡象表明這龐仲和青要山多少有些淵源,周賢才願意帶路前往。
過了山門,周賢袍袖一揮,暗鞅寶劍自袖中飛出,懸在了周賢的面前。
龐仲眼睛一亮:“師兄,這是袖裡乾坤之法?”
“不錯,我只學到了一點皮毛,遠比不得我師公的手段。”周賢點點頭。他有顯擺的意思在裡頭,先給這人一下下馬威,讓他見識見識青要山的底蘊。甭管他是來幹什麼的,見了這等手段,心裡得多一番思量。
遁光凝結,周賢提身而上。周賢轉回頭去對龐仲笑道:“龐道友,我來載你一程。”
未曾想龐仲笑着搖頭拒絕了,腰間寶劍出鞘,也是遁光一閃,龐仲便是踩着寶劍懸在了周賢的身側。
煉神返虛!這回是輪到周賢一驚。龐仲多大年歲?當初在弘武大會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化神境巔峰已經驚到了許多人,不過一年未見,竟然就這麼突破到煉神返虛了,這上哪說理去?
人都說二十歲之前能突破到煉神返虛的,全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可能幾十年都遇不上一個。但是有這種天資的人,周賢身邊就有倆。郭子衿不必講了,李桐光若不是因爲入道太晚,也應該是這樣的人物。
而這個龐仲,他哪來那麼多資源修煉到這個程度的?
要知道,能培養出來郭子衿和李桐光這樣人物的,得是帝隱觀這種家大業大的名門大派。窮文富武,不是開玩笑。想要修行,財侶法地缺一不可。財佔第一個!
哪怕天資再怎麼好,沒有那些個丹藥、法器、耗材支撐,也難走到這一步。
還想着要給人家看看青要山的底蘊,單說這青要山後輩之中,與龐仲一般年歲的,沒有一個比得上他。
心中暗歎,周賢伸手一引:“龐道友,請隨我來。”
拔高了身形,兩人一前一後,直奔着主峰而去,在主峰山道前落了地。
路前兩弟子上前見禮,周賢和龐仲一一回禮。周賢解釋說:“這位道友與我青要山頗有淵源,求見掌門觀主,我帶路前來。”
守山這兩人點點頭,其中一人邁步上前:“還請道友留劍在此。”
來者是客,客隨主便。不能說到人家裡串門去,還帶着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又不是武林大會,要一較高下。外人前來,得把兵刃留在這個地方,這是帝隱觀的規矩。
龐仲這柄寶劍乃是中品法器,千金難求萬金難易,倒也是大方,解下來雙手遞呈而上:“那就有勞這位師兄,代爲保管。”
這兩個守着山路的弟子,境界都不如龐仲。可龐仲仍舊是這麼客氣,有禮有節,周賢高看了一眼。少年得志的,往往狂妄。十八九,二十出頭,是一個人最心高氣傲的時候,彷彿天下間沒有不能夠的事情。
而龐仲這樣一個天才,還能保持這份平常心,這就非常不容易了。
從這兒起那就不能飛了,只能一步步走上去。在帝隱觀主建築羣,周賢先領着龐仲到三清殿前參拜,而後纔是找人問了問岑秋風現在的所在,方便與否。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周賢才是領着龐仲到了會客之處,留了個外門弟子陪着龐仲,讓他在此稍待,他轉而去找岑秋風通報。
岑秋風此一時正在誦經,周賢不敢打攪。站在房門口候了一炷香的工夫,等岑秋風把這一章讀完了,這才輕聲道:“師公,有人找您。是個小輩,名喚作龐仲。弘武大會上,您應當是見過。問事不講,問師不告,怕是得見了您,才能把話都說了。”
岑秋風微微點頭:“哦,這個孩子,我有印象。就帶他來見我吧,如我所料不錯……唉……都是債。”
周賢聽得出岑秋風言語中一絲苦味,也不多問,轉身要去找龐仲的時候,卻是見茶廳方向赤蟒騰天,這是有人在那裡交手?
靈氣翻涌,就聽得岑秋風一身怒喝:“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