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光現在可說是個大忙人了。
二十六歲的天靈衛都指揮僉事,本朝開國以來這是頭一個,正三品。都指揮僉事這是個副職,那麼都指揮使是誰呢?沒有都指揮使!
龍玉堂這個都指揮使司總經歷,輔佐着李桐光處理司內大小事宜。有什麼問題,直接負責天靈衛的右都督唐恩祿也會過問。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桐光如今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御賜皇城騎馬,其妻韓玉春也受封三品郡夫人,一時間風光無兩。考慮到天靈衛的特殊性質,他現在就可以說是位極人臣。李桐光當初的心願,現在可以說是完成了。
可是享多少福,就得受多少罪。
這天下間沒有白來的東西。身居高位不假,肩膀上的擔子也重了不少。滿天下的邪祟,如今都跟他有關係。他還得跟御史那邊來回走動,因爲天靈衛還涉及到秘偵輯考冊官員,監管言路的職能,嚴格來說這應該屬於特務機關。
李桐光頭髮都快要愁白了,這些事情可比修煉難多了,既勞心又勞力,兩頭不落好。他既得對皇帝負責,也得維護在朝中的各種關係,艱難得緊。
眼瞧着韓玉春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李桐光卻是連在她身邊照顧的時間都沒有。倒不是說他堂堂一個都指揮僉事,可以被絕大多數人稱作上官的大人物了,連個老媽子使喚丫頭都請不起,而是說能不能陪在身邊,不一樣。
其實也不會一直這樣。
首先,要不了多久,一定會有一位都指揮使到任。他現在是皇帝跟前的紅人,這不假,但是他年紀還是太輕,而且風頭太盛。皇帝也透露過一點意思,要壓一壓他的氣勢。
再者天靈衛被血洗了一遭,好些親近皇帝那一派的天靈衛,該抓的抓,該殺的殺。李桐光上任時匆忙交接,即便有龍玉堂這個熟悉天靈衛業務的人在,也是忙得不可開交。等到新的天靈衛入職,前後的交接處理明白了,李桐光也會清閒下來。
批過了手邊的案卷,寫好了明日要上的奏章,已然是月過中天,時過午夜。
天靈衛因爲其性質的原因,這些工作根本不能帶回家做。所以到這個時辰了,李桐光還逗留在官廨之中。
一想到明日裡還要早起上朝,李桐光就頭疼。倒不是說他真的缺這點覺,他好歹也是個大修,不吃不喝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麼大事兒,更不用說幾天不睡覺了,他是心累。
長呼出一口氣,李桐光揹着手來到院子裡。巡夜的兵丁和小校見了李桐光,紛紛行禮,李桐光沒回應,揮揮手讓他們各安其職。
半懸空殘月如鉤,李桐光望着月亮心裡頭直琢磨,是回家好呢,還是乾脆就在衙門裡湊合一宿。
這裡也給他留了休息的地方,也是四柱雕花的大牀,也是乾淨的鋪蓋。
思來想去,李桐光覺得既然都已經深夜了,從這兒回家去還要過個坊的關,有點不大合算。那些職夜的兵丁本來就勞累了,何苦給他們添麻煩呢?
思着想着,李桐光踱步來到了後衙。
這天靈衛後衙規模不大,花園也是精緻小巧的佈置。主要在於平時在這裡起居的人實在是太少,也沒什麼下役,犯不上劃那麼大一塊地。畢竟這裡是京城,天靈衛又在最好的地段,前後左右都是衙門口,也沒那麼多地方。
遠遠看見自己的房門,李桐光一愣,不爲別的,那裡頭亮着燈。
李桐光心說這是何人?好大的膽子,膽敢到他的臥房中去,就不怕他發火嗎?
邁步上前,一把推開門,卻是見一個十八九歲,着一身麻衣的小丫頭斜靠在桌邊衝盹。這小丫頭生得不是那麼精緻,卻有幾分可愛。鴨蛋臉,小鼻子小嘴,兩道細細的彎眉,元寶耳朵,臉上還帶着一點紅暈。頭頂梳着兩個抓髻。
李桐光這麼一推門不打緊,把這小丫頭嚇得一個激靈,忙站起身來。這丫頭茫然地看着李桐光,怯生生開口問道:“這位大哥,這兒是李大人的臥房,您若是來尋他,他現在不在。”
李桐光一笑:“小丫頭,我瞧你面生,你是什麼人呢?既然知道這裡是李大人的臥房,你在這兒又做什麼呢?”
小丫頭笑了:“我是頭一天來,是龍大人把我買來,伺候李大人的。”
“龍大人把你買來的?”李桐光一愣,“嗯?這龍大人似乎是跟我提過這麼一嘴,我沒當回事兒。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開了口:“我叫九兒。”
“好,九兒,我記下了。”李桐光笑着點了點頭,“確實,每天這麼累,是得有個人伺候點飲食洗涮。龍大人有心了。我就是李桐光。”
“啊?”九兒呆立當場。
李桐光以爲她沒聽清楚,稍微提高了一點嗓門,放慢了語速:“我是說,我就是李桐光。”
九兒這纔回過神來,連忙跪倒:“奴婢九兒叩見李大人,還請李大人恕罪。”
李桐光微微一笑:“你何罪之有啊?”
“我……”九兒急得面紅耳赤,“我剛纔……管李大人您叫大哥……奴婢……”
“好了好了,站起身來。”李桐光揮了揮手,“不知者不爲罪,你以後不用見我就拜,平常一些就好。龍大人可跟你講過這裡的規矩?”
“講過。”九兒撐着膝蓋站起身,柔聲答道,“我只能在後衙行走,要出門得跟當日管事的校尉大人通報一聲。還有……”
“行了,這兩樣最爲要緊,你把這個記住就好。”李桐光打斷了她的話,坐到了椅子上,“那麼……你要怎麼伺候我?”
“啊!”這小丫頭輕呼一聲,“我在廚下準備了食盒,有些點心給大人做夜宵。我這就給大人去取。”
沒等李桐光說什麼,九兒就風風火火出了門。不多時轉回來,一手拎着一個食盒,另一手還提着一桶熱水,裡頭直冒熱氣。
食盒打開來,裡面是兩樣點心,一個是桂花糕,另一個是雙蛋卷肉糜。
桂花糕沒什麼好說的,是街上買來的現成吃食,這雙蛋卷肉糜,可另有講究。
切肥瘦相間的豬肉少許,剁成肉糜,加桂皮末,香油,黃酒,攪拌均勻。裝在小碗裡蓋上屜布,醃上一個時辰。時候到了取出來,在鍋中下菜籽油,猛火快炒,務必要讓每一粒肉糜都散着,不能粘連在一處。
幾個雞蛋打下去,蛋黃蛋清分開來。把肉糜加到蛋黃裡,攪拌均勻,加少許水。
生小火架餅鐺,刷薄薄一層豬油,把蛋清分數次倒上去,煎成薄薄的一片。輕輕倒出來,放在一旁備用。用同樣的手法,把混合肉糜的蛋黃,也煎成薄片。不用兩面都煎,掌握着火候,一面全熟了,另一面還泛生,這是蛋黃最嫩的時候。
把這蛋黃扣到蛋清上,捲成一個長長的小卷兒。用竹簾壓住,放到一旁等着定型。這邊燒一鍋水澱粉炒芡,這個下什麼料就看廚師和食客的喜好了。是濃是淡,是甜是鹹,大可以隨心搭配。
等芡炒好了,蛋卷也定了型,用刀切成薄片,把芡倒在碟子的一旁。吃的時候用筷子夾起來一片兒蘸着吃。
這菜聽着簡單吧?實際上很難,它特別考校廚師對於火候的掌握。要知道這個年代可沒有不粘鍋,用多少油,添幾根柴,什麼時候拉風箱,這纔是學問。
李桐光這邊剛動筷子,九兒就把熱水倒在了盆裡,端到李桐光身前放好。她則是跪下去,脫李桐光的靴襪。這是要給李桐光泡腳。
“大人,這水成嗎?”九兒輕聲問。
李桐光放下了筷子,微笑着點頭:“挺好的,以後照着這個涼熱調就行。”
“唉。”九兒仍舊是柔柔地應了一聲。
等李桐光用過了夜宵,九兒給李桐光擦乾淨了腳,取過來一雙謝公屐,就要服侍着李桐光就寢了。
解帶寬衣自不必說,李桐光剛躺下,幔子放下來,就聽見了幔子外窸窸窣窣的聲音。
李桐光也沒有多想。這臥房內外兩開,他睡裡間,這丫頭應當就是睡在外間的羅漢榻上,很正常。等聲音停了,燈也就滅了。
把眼睛閉起來,李桐光準備睡覺了,卻是耳聽得腳步聲是奔着他的牀來的。
李桐光剛要坐起身,就感覺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慌忙間一按,那手便是一縮。可一個小丫頭又怎麼拗得過李桐光的力氣?根本就掙不動。
沉默了一會兒,李桐光感覺掌心攥着的這隻手不掙扎了,輕聲問:“龍玉堂交代你這麼‘服侍’的?”
九兒不說話,李桐光乾脆就用力一拉,讓這姑娘倒在了自己懷裡。他目力何其好?即便是黑燈瞎火,他也能瞧見這九兒咬着嘴脣,眼中含淚。
她要是不這樣反倒好些,見了這梨花帶雨的模樣,李桐光的火氣可是壓不住了。自從韓玉春懷孕以來,李桐光是一點葷腥都沒碰過了。
他是個二十六歲的大小夥子,正是火氣壯的時候。此時節也管不了許多,一翻身把九兒壓倒在褥上,探過頭去用鼻尖蹭掉了九兒臉上的淚:“傻丫頭,別害怕。爺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