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沒持續多長時間，半個時辰之後，郭子衿就帶着李詩琪出來了。
此時李詩琪已然換回了平常的衣裳，臉上多少有了些血色，也不必由誰來攙扶，自己走路也穩當了。氣色行動上的變化最爲直觀，劉月娘見了滿臉的喜，迎上去左看右看，好半晌纔是真的安了心。
轉回來又對着郭子衿千恩萬謝，又許下這個許下那個。
郭子衿法衣還沒脫，板起臉來自有一股威儀：“先別高興的太早，這不過是治標的法子，並沒有去根。要想徹底了結這樁事情，還有別的麻煩。”
這般一說，劉月娘面上的顏色淡了少許，又對着郭子衿稱謝，告了罪，並李詩琪一道回房去了。
雖說李詩琪氣色好了不少，劉月娘卻仍就是放心不下，偏要讓她歇着。
轉回身來是張羅了一桌酒席，要宴請郭子衿和周賢。因爲要準備法事，就在正午時分，所以王家根本就沒開竈。畢竟是關係到李詩琪的事情，瞧不見李詩琪好轉，劉月娘也沒心思吃東西了。
昨日裡是內外有別，周賢和郭子衿單列了一桌，沒能跟兩位夫人同席。今日裡是見識了郭子衿的本事，這才當作重要的客人來接待。
酒席宴前，周賢也沒一直琢磨着人家家裡人的關係，他是有那麼一點好奇，可終歸沒八卦到那個份兒上。他心裡惦記的是鬧鬼這一折，桃樹精附身這件事，十有八九跟鬧鬼有所關聯。
本來，周賢和郭子衿商量着今天要做的事情，是問詢府上這些做過噩夢，夢見過王大爺的下人。可也不着忙，吃完了飯也是一樣的。
給兩人添了酒，劉月娘又一次開口道謝：“若不是二位仙長出手相幫，我那苦命的妹妹說不得要受多少折磨，能不能保得性命來都且兩說，二位仙長與我家是大恩大德。若是需要些什麼，但講無妨，王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卻也有些積蓄。”
“我師兄弟二人行走江湖，不貪圖這些東西。”郭子衿擺擺手，“您說這桌飯就是香火錢，我們也應下。您要想多拿，給多少我們都敢收。只是現在事情還不算了結，您不着急提這個。”
劉月娘微微點頭：“說得也是。觀二位氣度不凡，從衣飾來看，即便是出家之人，走得也不是苦修寡慾的路子。這位周庸道長手上的扳指，瞧着就是難得的寶貝，怎麼會看得上那些黃白之物。若不然，我在家中供奉二位的生牌，也算是我們盡一份心。”
“可別！”周賢也顧不得嘴裡頭的東西還沒嚥下去呢，捂着口說話，“夫人，萬萬使不得，您饒了我們吧。我們青要山的弟子下山來做這些事情，當真不圖什麼錢財，更不敢讓人立長生牌位。給多給少，隨便的事情。斬妖除魔，是我輩道德之士的本分。”
“咱們還是說說沒做完的事情吧。”郭子衿也跟着把話題往回拉，“李夫人被桃樹精附身前後，府中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嗎？您覺得這跟鬧鬼這件事有沒有關聯？”
“這我可說不好，我以前也沒覺得這是鬧鬼鬧妖精。”劉月娘輕嘆一聲，“這事兒出在那些鬧鬼的風言風語出現的半個月之後，那天晚上我瞧見詩琪背上有一個小疙瘩，顏色不對，以爲是長了瘊子，還問詩琪要不要去點了。”
“嗯？”郭子衿聽這話，覺得有點不對味。但終歸沒深究，許是二位夫人一起洗澡呢。想了想，郭子衿又問：“除了鬧鬼的風言風語，就沒有別的了嗎？”
“沒有別的。”劉月娘微微搖頭，“與往常都是一樣。我白天到櫃上去談生意，詩琪在家裡看賬，也管着點敬敏。敬敏每月去學堂二十五天，來往都有家裡下人接送，還有伴讀的孩子一同，有什麼事情我們也會知道。
府中的下人都是規矩的，要麼是在家裡做了許多年的老人，或者乾脆就是家生子，父母婚事都是我們王家張羅的那樣。有些新來的，也都是老人信得過的鄉親介紹過來，也沒聽說什麼不對。”
寡婦跟外人說話，言語裡漏掉妾室是正常的。妾到底只是屬於家庭的財產，甚至都不算是個人。但是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周賢就不得不問一句：“如夫人怎樣呢？”
郭子衿剜了周賢一眼。在她想來，兩位夫人以姐妹相稱，他們也不知道哪個是正房，周賢貿貿然來一句如夫人，在劉月娘聽來一定很是刺耳。更何況本就說了的，李詩琪也沒什麼不對。
緊跟着劉月娘就開口了，嚇了郭子衿一跳：“逢水也很好啊，沒什麼不對的。她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裡什麼事兒都不摻和，也很是體恤身邊的人。不過是常央要出街的夥計，給她帶些閒書回來消遣罷了。”
郭子衿忙問：“這個逢水是什麼人？”
“是王大爺的妾。”周賢答道，“我也剛知道府上還有這麼個人，據說她也沒做過跟王大爺有關係的噩夢。”
“未必是沒做過，那是我猜的，畢竟從未聽她提起。”劉月娘說，“終歸是妾室，她又是個知進退的人，禮數做得很周全，府上也沒有誰能讓她交心，即便是做了夢，估計也不會講。”
有些話周賢來問不合適，但是郭子衿問就沒問題。她的是：“這位如夫人，是什麼身世來路，您可曾知道嗎？”
劉月娘微微搖頭：“說出來不怕二位道長笑話，我只知道她是巴蜀人，是風塵中人。”
郭子衿更是奇怪：“怎麼講？”
“我家大爺在世的時候，常從這裡往巴蜀奔波，做些來回的買賣。”劉月娘輕嘆一聲，“那時候不比現在，如今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奔走，所有往來的事情都交託給四位掌櫃，當時是我家大爺自己來跑。男人都是這樣，三從四德是我們女子的，他可不管。
相中了一個青樓裡彈唱的姑娘，便是接到了外面養着。我們也都知道他在巴蜀有外宅，不管他，自過自的日子。也不知怎得忽然就說起，非要把逢水接回家來不可。
人倒是接回來了，可他自己也沒享受多久，不過半年，頭風發作去了。
逢水本姓杜，杜逢水。誰道風塵女子不癡情，也不知道我家大爺什麼地方迷得她這麼難捨，哭了一場又一場。到如今，每月上旬還要去大爺墳前灑掃一次，就帶着一個親近的丫頭。早上出去，晚上回來。”
“嗯……聽起來，不過是一個苦命的姑娘。”周賢嘆了一聲，“會彈琴唱歌，想來是自小被賣到那種地方，有專人調教的姑娘。不知道她原本的父母雙親是什麼人，也對，畢竟問了，就是在揭傷疤。”
郭子衿抿了口酒，輕聲道：“周師弟，你倒是很會憐香惜玉。”
周賢一笑：“不過是聽到這些不幸的事情，略作感慨罷了。這個如夫人，咱們也要接觸一下，至少要問明白，她究竟做沒做過，跟王大爺有關的噩夢。如果沒有，那麼府上沒做過這個夢的人，幾乎就可以圈定爲，與王大爺有血脈關係或肌膚之親的人。”
“這麼說倒也是，確實是奇怪。”劉月娘眉頭微皺，“如果我家大爺當真有冤枉，那也應該來找我和詩琪纔對，找下人是幹什麼呢？”
“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說不通。”周賢轉而對郭子衿說，“子衿，咱們兩個兵分兩路如何？一會兒你留在府中，跟如夫人還有這些下人接觸一下。”
郭子衿問：“那你做什麼去？”
“我要到王家大爺的墳塋前看一看。”周賢說，“如果當真是冤魂作祟，王家大爺的墳前應該有些線索。我去瞧瞧，如果真的瞧出了什麼眉目，我就後半夜再回來。看看天黑以後能不能招一招魂。”
郭子衿應下了：“好，就依你說的做。”
倒是劉月娘提出了不同的意見：“道長，您有所不知。我家的祖墳據此還有一段路程要走，要向北走山路，到那兒得耗去一個時辰。這也是爲什麼，逢水每次去看望我家大爺，都得一大早就走到天黑纔回來。她一個婦道人家，步程更慢些。”
周賢輕笑一聲：“夫人，您不必擔憂。您忘了，我是煉氣的修士，這點路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我飛去便是了。您找一個認路小廝來給我，我帶着他同往。若是發現了什麼今晚晚些回來，就用飛劍向我師兄傳書就是了。”
“啊？您還會飛！”劉月娘大驚，“這……這當真是神仙手段。您莫非當真是成了仙的道人嗎？”
“早着呢。”周賢連連擺手，“我不過肉體凡胎，成仙跟能不能飛，沒有一點關係。成仙成聖，那是因爲百姓惦記着一個人的好，能一輩一輩傳揚下去，把他推上神壇。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我這輩子都成不了仙。我做不出來什麼福澤後生的偉業，不過是個庸常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