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家大宅發生的這些事，其實應該算是告一段落了。即便後續再有什麼發展，也跟周賢和郭子衿二人無關了。雖說這裡頭，可能牽扯到脅迫杜逢水的煉氣士，二人能做的也不過是向陝西天靈衛修書一封。
周賢真的不適合，和這種帶有濃重官方背景的民間商人，做太多的接觸。他是個安樂王爺，不能貪心。
兩人在王家大宅，總共是住了六日。先是請回了王家大爺的魂魄，又把妖魄送回樹中。再而則良辰選吉日，重新安葬王家大爺的遺骨，併爲王家大爺做了一場超度的法會。
至於王家大爺生前有什麼放不下的，導致他執念不散，這就屬於無關緊要的事情了。天下間枉死的人那麼多，但凡是個鬼都有執念不散。一樁樁一件件都給他理順了，那得是多大的工程？神仙也辦不到啊。
超度就算是慈悲了。
離開王家大宅之後，周賢和郭子衿按照原定的計劃一路向西，再折轉向南，打算進入四川。這一走就是十多天。
這期間倒是平安無事。那怕是打出捉鬼降妖的旗子來，也沒有那麼多的事情正巧就讓他們倆遇上。
天下畢竟是人的天下，妖魔鬼怪有再大的神通，也沒見這些東西坐了江山。
打從離開青要山一直到陝西，一路上遇見這些事情那些事情，密集得周賢和郭子衿都有些乏累了。倒不是，處理這些事情有多難，主要是心累。雖然也有趣，算是見識了各種人情世故，到比不得一點心思不用動來的輕省。
這些天來遊山玩水，倒也是舒解了不少。
話說這一日，臨近晌午，連打了兩天野味的二人想要吃些精緻的飯食，打從山林中走了出來，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鎮子。
鎮子名叫磐源鎮，屬泯州衛轄內，緊挨着白水江。打從這兒過去，再往南就進入到四川布政司了。這算是個交通往來的峽口，很是熱鬧，從這兒走水路出入川很方便。白水江是嘉陵江的支流，坐船一路往南，可以依次抵達保寧府、順慶府、重慶府。到了重慶府之後，如果仍要走水路，往西可以向瀘州方向去，往東過奉節則能進入湖廣兩地。
周賢和郭子衿兩個人商量了一下，雖然剛到晌午，不若二人今日就在這磐源鎮這裡歇了。明日一早租一艘客船，走水路，欣賞一下白水江和嘉陵江的風光。到了保寧府之後上岸，再過潼州往成都府去。
要是在鎮子上又接到什麼斬妖除魔的生意了，在這兒多待幾天也無妨。
定了主意，在鎮外二人壓下劍來，打着幡搖着鈴鐺，進了鎮子。
打幡的是周賢，搖鈴鐺的還是周賢，吆喝的，自然也就只能是周賢了。郭子衿搖着扇子隨在周賢身後，跟養大爺似的。她挺樂意看周賢這副模樣。
搖了一路的鈴鐺，也沒人喊住兩人。在主街尋了個客棧，周賢朝郭子衿一比劃，郭子衿點點頭，倆人就走上了近前。
這客棧有意思，叫“有間客棧”。周賢瞧着這個客棧，既想到了周星馳的《鹿鼎記》，也想到了李逍遙。客棧大門左右釘着一副對聯，上聯是“任留八方佳人豪客”，下聯寫“容納四海士農工商”。
“說不得，此處有一番際遇。”周賢指着客棧的招牌笑道。
“你又瞧出了什麼門道？”郭子衿有些疑惑。
周賢擺擺手：“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客棧的名字有意思。‘你看前面有間客棧’，‘唉，真的是有間客棧’。”
“呵呵。”郭子衿乾笑了兩聲，她實在是想不明白周賢這個笑話哪裡好笑了。
周賢尷尬地撓了撓鼻子，率先走進了店裡。
正是吃午飯地時候，店裡頭忙得不可開交。南來北往地客商，還有很多本地人，把這客棧的散座坐得滿滿當當。小夥計忙得腳不沾地，也就沒人上前來招呼他們倆。
正巧了，一桌的客人結賬，招呼過跑堂倌來，撂下銅錢起身了。周賢伸手一指：“就哪兒吧，靠窗戶，有點涼風。”
倆人坐下來，郭子衿把扇子別在了腰間。周賢沒把幡靠在桌上，他怕蹭上油，一甩袖子，把這半人多高的幡收在了袖子裡。
跑堂倌一驚，定睛一瞧，臉色煞白：“客官，仙長，您您您您您您……”
“結巴？”郭子衿樂了，“瞧把你給嚇得，我們兩個不過是煉氣的道人，也是尋常人物，又不會吃了你。抓緊收拾，我們還得吃飯呢。”
“唉。”跑堂倌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臉色緩和了一些，笑臉相迎，“二位仙長，咱們樓上有雅間雅座，您二位樓上請？”
“不必麻煩。”周賢擺擺手，“在這兒吃就行了。菜你看着安排，三菜一湯，主食你們有什麼就上什麼。知道道士忌口是什麼嗎？再給我燙一壺黃酒，年份高的最好。別想着偷奸耍滑往裡頭摻水啊，我舌頭靈着呢，能嘗得出來。”
“知道，知道，我這就給二位安排。”跑堂倌連連點頭，收了桌上的殘羹冷炙，擦了一遍桌子，一路小跑奔了後院。
周賢苦笑一聲：“我有那麼嚇人嗎？把一好好的夥計都給嚇成結巴了。”
“他可不是普通的夥計。”郭子衿眼睛眯了起來，“他是個煉氣士。”
周賢一愣：“不可能吧？這天下哪有這麼不值錢的煉氣士？你我煉氣之人享受士人待遇。能練精化氣，就算是秀才一樣的出身了。更何況他與我近在咫尺，我卻沒有一點感覺。要知道，我修行的乃是陰陽遁法，最是敏銳。”
郭子衿搖了搖頭：“你不能太相信你的感覺，還得要用眼睛看。我做了六年的天靈衛，在此之前，我也是在天靈衛的衙門裡跟着我師父長起來的。你得相信我的眼睛。更何況，你感覺得出來，我是煉氣士嗎？”
周賢苦笑一聲：“你和陸師叔這一脈，修行的是咱們青要山特別的功法，不能算在其內。好，就算着江湖上神通繁多，功法不計其數，也有同你所學相似，能夠遮掩氣息的功法，你又是怎麼瞧出來他是個煉氣士的？”
“腳步。”郭子衿伸手一指地面，“這客棧算是講究的，青磚鋪地。但是地面上還是有不少灰塵泥土，畢竟這是客棧的大堂，人來人往。那個夥計剛纔是一路小跑回去的，半點塵土都沒揚起來，一個腳印兒都沒留下。這等輕身的本事，是融到骨子裡去了。如今的你我能做到不算什麼，但要說煉氣化神的時候，你做得到麼？”
周賢想了想：“刻意控制的話可以。但要說尋常時候時時這樣，斷然是做不到的。你是想說那個夥計是個煉神返虛的大修？呵，他瞧着也不過二十八九，哪怕真的是用了什麼固顏的手段，算他四十，那也是不得了的人物。怎麼會委屈在一個小小的客棧裡跑堂打雜？除非……”
說到這兒，周賢面色一變。
郭子衿微微點頭：“除非他身上揹着什麼不得了的案子，或者是得罪狠了什麼高人，不敢以真實身份示人。而且他也未必是個大修，有可能是專精於輕身功法的哪個門派的弟子。”
周賢摸着鼻樑，想了又想：“百花宗的輕身功法江湖聞名，關外天刀門的輕身功法也是一絕，再有就是少林的八步趕蟬和一葦渡江，龍虎山……龍虎山一般吧。”
“你說的這都是名門正派。”郭子衿擺了擺手，“遮蔽氣息的功法或者手段，一流的輕身功夫，身上可能揹着案子，你就不能往深了想麼？”
“妙手空空？”周賢一愣，“或者是殺手組織？”
“都有可能。”郭子衿點點頭，“當然了，這些不過是咱們兩個閒着沒事兒瞎猜，沒有一點證據。也不可能衝進後院把這個夥計按住。一會兒等這個夥計再出來的時候，你可以仔細觀察一下，是否當真如我所說，他腳不沾塵。”
“好。”周賢點點頭，假做不經意地瞧着後院那道簾子。
等了好一會兒，來往的卻是另外兩個人，沒瞧見先前的那個夥計。周賢還和郭子衿打趣，說不得是瞧見兩個煉氣士，嚇得他趕緊跑路了。
正說着，簾子一掀，打從後院走出來一個妙齡少女，周賢眼睛都直了。這姑娘長得是粉雕玉琢，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機靈勁兒。雖說單穿了個素色粗麻的衣裳，卻有如是鶴立雞羣，那麼顯眼。
好些個老客熟人，見這姑娘出來了還打招呼，這姑娘也是笑着迴應。她手裡端着個托盤，上面擺着三菜一湯一壺老酒，直奔着周賢這邊就來了。來在近前，姑娘也是一愣，手一鬆，托盤直接掉下來了。
郭子衿眼疾手快，從旁一把托住，使了個巧勁兒卸去力道，把托盤推到了桌上。
到這時候，這姑娘和周賢兩個人還大眼瞪小眼兒呢。
郭子衿重重一聲咳嗽：“呃哼！師弟啊，不介紹一下麼？”
周賢剛要開口，那姑娘尖叫一聲：“我是不會跟你走的！”而後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許大哥救命啊！有人要抓我！”
大堂裡所有人目光都聚了過來，有幾個熟客還在那邊擼胳膊挽袖子呢。
由大從二樓蹦下來一道人影，不是旁人，正是方纔招呼周賢和郭子衿的那個跑堂倌。此一時這跑堂倌舉着抹布，倆手扥直了攔在周賢面前，大喝一聲：“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