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衿也愁得恨不得揪頭髮。
本來她是打算上青城山的，羽安子把她攔下之後，怎麼說都不讓她走，非說只有跟在自己身邊，郭子衿纔有機會救人，要不然就得把命都搭上。
這種恐嚇的話，照理說不應該對郭子衿有什麼威懾力，但是架不住這是個陸地神仙，還是個能掐會算的大能。哪怕岑秋風說過，羽安子算得，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準，但是萬一呢？
可老是跟着羽安子閒逛也不是個事兒啊。
這位供奉大人壓根就不幹正事兒，拽着郭子衿這一日裡就在成都府城裡東遊西逛。跟這兒打壺酒，在那兒買包點心。給郭子衿急壞了。
郭子衿有心想要自己先走，可羽安子也不知道是真算出來了，還是人老成精，每一回郭子衿一起這個念頭，羽安子就張嘴：“別想着走啊，我看着你呢。”
而且還有一件事，郭子衿特別在意。那就是今天剛撞見羽安子的時候，羽安子說來四川所爲兩件事：一則是查一查這個白蓮教，二則是救一個朋友的外孫兒。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兩個身份地位差的特別懸殊的人，很難成爲朋友。倒不是說地位高的就一定看不起地位低的，而是說眼界不一樣，接觸的事物不一樣，接受的教育水平不一樣，就很可能找不到共同話題。兩個人坐一塊，看一篇詩文。一個說這首詩寫得真好，另一個說這紙真軟乎，給我擦屁股就好了——沒法聊。
所以，能和被羽安子稱爲朋友的，要麼是高門貴胄，要麼是當世的大能。
而今天下多少大能這都是數得過來的，要說家庭關係，江湖人也都知道個大概。尤其郭子衿此前還是天靈衛的百戶，看過很多機密的檔案，瞭解非常多的情報。江湖上那些個恩恩怨怨兒女情長的事情，天靈衛盯得很死，但凡是江湖傳言，就沒有天靈衛總衛不記載的。
而郭子衿想不起來，什麼人的外孫身處險境，需要羽安子前來搭救。畢竟，這是一個不小的人情。一個陸地神仙的人情，怎麼算都不好還。尤其是，羽安子還特別驚訝地問郭子衿說：“你們不知道啊？”
言外之意就是，這件事兒郭子衿應該知道，跟郭子衿有關係。而且還不僅僅是郭子衿一個人該知道，跟郭子衿一塊兒的人也應該知道。這個“你們”的“們”都應該包括誰呢？無非是周賢或者李桐光。可也沒聽說……
等到郭子衿再問，羽安子不說了。說話說一半是最氣人的，但是無論郭子衿怎麼問，羽安子就是不搭理她。後來讓郭子衿問得煩了，羽安子應付道：“你們不知道，那就是我那個朋友不讓你們知道。我那個朋友都沒讓你們知道，我說出來我對不起朋友，小丫頭，你就別問了。”
那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郭子衿也沒有什麼辦法，忍着唄。
一直到差不多要吃晚飯的時候，羽安子找了一個頂好的酒樓，吩咐下去一桌上好的宴席。十六道菜，就兩個人吃……
其實是羽安子一個人吃，郭子衿瞧見供奉大人吃飯的這副模樣，下不去筷子。連抓帶攪和。這邊從雞湯裡掰下個雞腿來，叼在嘴裡趕忙伸手去撈炒螃蟹。而且哪怕羽安子好好吃飯，這一桌子菜，絕大多數郭子衿都不能吃。
郭子衿是道士，忌口。烏魚、鴻雁、狗肉。魚孝、雁信、犬忠，這些肉道士不吃。牛肉就更不吃了，一來是牛勤懇，勞苦功高。再者私自宰殺耕牛違法，吃牛肉輕則杖刑重則流放。想要吃牛肉，得看命。老得快死的牛，或者是受傷不能再耕田的牛，向地方衙門報備之後，可以交給官府指定的屠戶宰殺。再賣給酒樓還是個人那就另說。
巧了，今兒這個酒樓就有牛肉買，羽安子眼睛都藍了，點了個牛腱子，又點了份牛腩湯。
這頓飯吃得痛快，羽安子像是好些年沒吃過好東西似的。胡吃海塞一頓，到了倆手往衣襟上一抹，站起身來抻了個懶腰：“哎呀，舒坦。唉，小丫頭你怎麼不吃啊？”
郭子衿皺着眉頭：“啊……我，不餓，沒有胃口。”
“哦，沒有胃口。”羽安子全然沒覺得是自己的毛病，“哎呀，你說這事情鬧的。也對，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肯定擔心，當然沒有胃口，吃不下去飯了。”
郭子衿點點頭：“嗯嗯嗯。”
一邊敷衍着，郭子衿仔細打量羽安子。這十六道菜量可都不小，羽安子能都吃完，每份也都吃下去一半了，這食量可是不小。但就這樣，羽安子的肚子沒見一點鼓出來。
料想羽安子身爲帝君之師——在此前也是長公主的師父——必然衣食不愁，每餐山珍海味完全不是問題。那怎麼就瘦成這樣呢？細手細腳瞧着一陣風都能把他颳倒了似的。
而且這個前輩高人的做派，實在是讓人難以猜度，這是個什麼路數。好歹弄身好衣裳啊。
羽安子笑了一聲：“呵，小丫頭，我覺得你在心裡編排我。”
郭子衿哪能承認呢？搖搖頭：“沒有沒有，羽安子前輩您是得道高人，晚輩豈敢編排您？”
羽安子聞言哈哈大笑：“也是，想我堂堂一介陸地神仙，仙風道骨，氣宇軒昂，誰能編排我啊？”
他這個不是不陰不陽故意說反話，看他那個猥瑣表情，聽那個得意的語氣，這是打心眼裡覺得自己仙風道骨氣宇軒昂，一點也不臊得慌。
笑夠了，羽安子叫過了夥計來算賬，打頭裡走，回頭跟郭子衿講：“你可跟緊了我啊，你能不能救你要救的人，就看你能不能跟得上我了。”
說罷，邁開腿就往前走，三兩步，已經離了店門。
郭子衿哪敢怠慢，運起輕身的功法，急忙忙隨在羽安子身後。羽安子什麼境界？但是他也沒全力施爲，揹着手，散步似的，一個呼吸間才邁出一步，腰間的紅葫蘆左搖右晃，瞧着好愜意。
可就是這麼隨意，郭子衿險些追不上。太快了，羽安子一步就抵的上她十幾步。到這兒郭子衿腦子裡恍過一個詞——縮地成寸。
這也是一門特別罕見的神通，照比御劍飛行也不差，而且據說十分節省自身真氣消耗，算是一些流派的秘法。
但是沒有什麼工夫多想了，稍有懈怠就要把人跟丟。郭子衿全力運起功法來，都沒有心思瞧自己走的是什麼路，眼睛裡就只有羽安子那道晃晃悠悠的背影。
“到了。”羽安子忽然止住腳步。
他說停就停，郭子衿一時停不下來了。她又向前衝了百餘步，一邊卸力一邊擡頭往山上，就瞧見青城山高高大大的白石山門。只見得一道金色的劍芒自半空中騰起，整座山似乎都跟着晃了一晃，山門就這麼在她眼前，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