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周賢和朱載堉眼瞧着一批又一批的將士進入到城中,不時還能從唐恩祿那裡得到城中的情況信息。
作爲救火隊員的羽安子和胡三泰,到現在甚至總共纔出手兩次。這兩次還不是因爲有什麼鬥不過的怪物,而是遇見了那些個倖存下來的人,面對着詔討軍的將士們,第一時見尋求幫助。卻如同那些個前來投誠的人一樣,在即將接觸到詔討軍將士的時候,忽而炸出了漫天的血肉,散出來滾滾毒煙。
這期間,對整座城拉網式搜索已經進行了一半。受傷的修士不過十三名,還都是境界不足的小修士。其中輕傷十名,重傷三名。被搭出城來送到陳文言這裡診治,也都保全了性命。那三個重傷的,因爲救援及時,陳文言甚至能夠保證他們不留下任何殘疾。
這對於靈武部來說,是天大的好事。若是得勝,可稱之爲完勝。
然而越是這樣,周賢就越感覺到不安。
其他人即便沒有周賢這麼強烈的感覺,卻也多少覺得不對勁兒。畢竟是這麼多條人命搭在裡面,沒有一條魂魄能夠逃脫。甚至是這些時日以來,還在吸納天地間的陰氣煞氣壯大己身,它不可能是個銀樣蠟槍頭。
如今越是平靜,隱藏起來的殺招可能就越是兇厲。這使得在城中搜尋的隊伍,即便是目前爲止順風順水,也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鬆懈。
朱載堉時刻觀察着城牆上陰風流動的每一個細節,周賢就這麼陪在朱載堉的身邊,將近兩個時辰,一動沒動。
朱載堉忽而輕嘆一聲,喚道:“殿下。”
周賢立刻躬身抱拳:“外公不必稱我殿下,無論人前人後。”
朱載堉笑了:“那好,江遠。你不必時刻盯着,沒到你出手的時候,現在繃得太緊,到用的時候,弦怕不是要斷。你最好歇一歇,去尋個地方坐了,哪怕是找個地方調息運功也好。”
周賢卻是搖了搖頭:“外公您有所不知,我現在心中慌亂得緊,安定不下來。”
朱載堉拍了拍周賢的肩膀:“越是如此,你越是要平心靜氣。去找你陳師叔講講話吧,多分散一下精力也是好的。若不然我怕用你時,你出什麼錯亂。”
周賢雖實是心緒不寧,卻也知道朱載堉說得在理,嘆了一聲,搖了搖頭退在一邊。實在是無事可做,當真去找陳文言說話了。
那些個輕傷的甚至不勞煩陳文言出手,重傷的陳文言也都給他們調理完了,用過了藥,剩下的他也做不了許多。一時也是閒下來。
煉氣士耳朵都好使,到不了專門修煉五感那種修士的程度,卻也強過尋常人數倍。周賢和他外祖講話又沒有刻意壓着嗓子,陳文言自然聽得清楚。
他見周賢來了,扯過一個馬紮,伸手一指:“坐。”
周賢方坐下來,陳文言就遞了一個水囊過去。周賢接過來拔去塞子喝到嘴裡,還是溫熱的,卻是有些苦味。他眉頭一皺還沒開口,陳文言就解釋說:“我自己調的藥茶,提神醒腦。當然了,對咱們煉氣士來說沒有太大的用處,可也是這麼個東西。”
周賢點點頭,把水囊遞還回去:“謝師叔。”
陳文言見周賢都不說爛話了,知道他是真的緊張,不免跟他調笑幾句寬他的心:“三位大能給你護身的寶貝,我那一顆丹藥做你搏命的手段,靈武部和研靈府兩個營爲你掃清障礙,就爲了尊駕您一樁功勳。若是這樣還出什麼紕漏,殿下不若找塊嫩點的豆腐撞死。”
“師叔,您也會說笑話了?”周賢慘笑一聲,“實話跟您講,到這個份上,我死了倒還沒什麼。我怕的是,我死了這事情還沒辦成,這場仗咱們沒打贏。越是順利,我越是難熬。”
“怕不是想念你的小嬌妻,正在城中兇險之處駐守吧?”陳文言仍在調笑,“年輕人火氣壯,心裡頭裝不得別的事情。一門心思就是男歡女愛不是?”
周賢嗤笑一聲,反將了陳文言一軍:“陳師叔此言差矣。若說我如此,您也當如此。陸師叔於您,不就是子衿於我麼?我的未婚妻身在沙場,您的心上人又何曾不是身陷險境?若說是少年心思,師叔您覺得,咱們兩個看起來,誰年歲更輕些。”
“你個小王八蛋!”陳文言擡起手照着周賢的腦門一拍。周賢沒躲。
“整個青要山,你們這一輩當中,也就是你敢跟我開這樣的玩笑了。”陳文言雖是打了周賢一下,卻也是嘆了一聲,“唉。終歸是不一樣的。”
“您說話可小心着點,從遺傳學的角度上來講,您罵我王八蛋算是欺君罔上。”周賢先是開了個玩笑,而後再講,“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感情這種事情,無分於您考慮的那些個東西。你要是知道我講的故事,您就該明白,從《神鵰俠侶》看,年齡差距不是問題;有《美女與野獸》,種族不是問題;您看龍陽君,性別不是問題;再看《倩女幽魂》,甚至連死活都不是問題。”
“你懂什麼?”陳文言當真有些惱了,“故事是故事,能真的跟故事一樣嗎?我不能人事,我跟你陸師叔,那是害了她!我們連個孩子不會有。”
“陸師叔都不在乎您在乎什麼呢?”周賢苦心勸道,“她要是真的在乎孩子的事情,她早就找個人嫁了。她收了那麼多弟子,可不就是她的孩子麼?您有這些個弟子,不也都是您的孩子嗎?孩子不是問題。煉氣士長壽不假,煉神返虛境界的修士,也不過百廿多年的壽元,修養好的活到一百五,說長是長,說短也短。陸師叔不論婚嫁,不是她想要一心學道,而是爲了您留守青春。她青春都已經不在了,您還不曾化了這鐵石心腸嗎?我說句不好聽的,若是陸師叔在這一役中不幸犧牲,您到時悔之不及!”
陳文言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怎是敢這般跟我講話?”
周賢這已經算是壞了規矩了,好話也分怎麼說。放在前世,戳長輩的心窩子尚且不妥,更何況青要山規矩森嚴。陳文言就憑周賢這番話,說他欺師滅祖都不爲過。
周賢倒是徹底放開了,渾不吝起來他自己都不顧了。一拍當胸橫打鼻樑:“師叔,您看我這一遭都未必能活着回來,這口陳年老瓜吃到現在我不把籽吐出來,我受不了啊!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再不說我能憋死。再者說了,要是我這一番話能促成您與陸師叔的姻緣,我這是一樁功德。”
“這叫什麼功德?”陳文言苦笑着搖了搖頭,“我當真是對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什麼功德?師叔啊,正所謂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更何況您和陸師叔本就是情投意合。”周賢仍是苦口婆心,“您看啊,因爲您跟陸師叔的關係,子衿非常不待見您。將來我和子衿若是在一處了,我再去您那閻羅殿裡行走,子衿又要不高興。哄着子衿高興了,我也就能輕鬆上許多。哪怕就是爲了以後我自己的幸福着想,我也得撮合您和陸師叔啊。”
“你這都是什麼歪理!”陳文言當真是有些生氣了,“滾去別處消遣!還道你心思紛亂,分明是死性不改。”
周賢賠着笑站起身來:“我外公說得對,還得是跟別人說說話才能消心憂。跟別人我也說不了這許多話呀!再者說,陸師叔和您都軸性,沒有人說這些話,你們倆還不得僵一輩子?人家陸師叔好歹是女的,服軟的話總不能由我來說。您說對吧?”
“快滾遠些!”陳文言抄起水囊直接楔在了周賢臉上,“瞧着你就煩,日後也不要去我那裡走動。”
周賢咧着嘴退了幾步,轉身回在了朱載堉身邊。
朱載堉苦笑着瞧了周賢一眼:“你何苦?”
“怎麼說爛話都是說,要是真能湊成姻緣,那還真是功德了。”周賢苦笑着搖了搖頭。
朱載堉又問:“那你現在心緒安寧些了嗎?”
“若非要說,安寧些了。”周賢點點頭,“我以前一遇見什麼事啊,就開始說爛話。爛話說得多了呢,也就真有些用。可要說徹底消解了,那倒是誆騙您了。還是不安寧的。”
“能舒緩些就好。”朱載堉苦笑着點點頭,“看來,你自與人去插科打諢,比讓你誦幾遍《老君常說清淨經》還要強些。”
周賢一咧嘴,不再說話了。
卻正是這時,唐恩祿拿着他那海螺走過來,面色沉重地對周賢和朱載堉一拱手:“殿下,朱供奉。我們的人,在城中找見單煒尹和那個血鷹薩滿以及可能是朱賽白的屍身了。”
朱載堉和周賢一驚。心道不對。若是當真發現了陣眼,不該一點動靜都沒有,怎麼說,這城牆上滾動的陰風煞氣,該發生一些變化纔是。
唐恩祿自然是明白他們在想什麼,他也在想這些事情。他說:“恐怕,不是陣眼。”
“還是要看過才知道。”朱載堉沉聲道,“你喚胡三泰出來提防城外的變化,我同殿下去那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