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煒尹肉身上一處處血肉割裂開來,那一枚枚眼珠子又一次翻涌而出。攤着掌心一舉,左掌大大小小三枚眼球一鼓,匯出一道豪光來,直打周賢心口。
卻是見一道金光起,在周賢的身周幻化出一道神像。身披羽衣似玄鳥雙翼,一手拈一支鳳凰翎,另一手託一截桃木枝,其上紅、白、粉各色桃花好鮮豔。正是九天玄女像。
那玄女一甩手中的桃枝,擋住了自單煒尹掌心飛出的豪光,再而是一舉鳳凰翎,一道法咒疾射而出,打向了單煒尹的腦門。
這一切都是眨眼間的事情。單煒尹徒有各種本事,奈何他本不是修士,不知道好些神通手段究竟是怎麼回事。連周賢都沒未曾預料,單煒尹就更不可能反應過來了,那自鳳凰翎上射出的金光打出去正中單煒尹的眉心。
其聲如中敗革,單煒尹死屍倒地。
這道金光削去了單將軍大半個腦袋。可能是因爲人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倒是沒有血水,只餘下一些骨頭渣子,連帶着許多黑灰色的腦漿迸出來。周賢跟單煒尹站得太近了,好些東西都濺到他臉上。可他混若未覺,只是長出了一口氣,心說:這條命,暫且算是保下來了。
周賢心裡明白,這是三位大能給他護身的手段被用去其一。如所料不錯,這是胡三泰畫的符起了作用。
怪不得跟他說不必糾結這些手段怎麼使用,原來是觸發式的。想來也對,似到了單煒尹這樣地步的鬼王,出手應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周賢必然反應不及。若是讓他自己操持,反倒是可能誤了時機。
只不過這東西卻也就只能堪堪是保命的手段,沒有什麼殺傷的能力——主要是針對單煒尹,別指望着能夠一擊斃命。
本來,這就是依託鬼城反覆蘇生活命,介於生死之間的鬼物。若是能用這種手段解決,早就打他個魂飛魄散了。更何況單煒尹如今得了自己原本的肉身,想來是更有些別的奇妙手段了。
反正周賢是這麼覺得的。畢竟單煒尹發現他之後,沒說先找周賢了結一下前恨舊怨,反而是先撲了這肉身,可想而知這肉身對他還是頗爲重要的。
再聯想到單煒尹曾對他說,“把我屍身送還回來的,居然是您”。那麼可以想見,因爲這陣法中的某些變化,或說是限制,單煒尹本接觸不了自己的屍身。是了,就是在自己接觸到單煒尹屍身之後,才被拖進了如同是朱賽白教堂幻境一樣的鬼城當中。
只是此一時不能想這麼多,眼瞧着單煒尹倒地的死屍上陰氣縈繞不散,四下飛濺的血肉逐漸彌合於原處,周賢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想要求得一線生機,只能是在此一時!
牙一咬心一橫,周賢伸出手去,大喝一聲:“忒!”
神通扳指上華光一閃,試圖重新構建單煒尹屍首的陰風一道道奔着周賢飛來,在而轉化成純淨的真氣與靈氣,悉數被周賢吸收。
周賢來在這一方幻境當中,本就是完好無損的狀態,丹田經絡之中真氣充盈並無消耗。此一時扳指可管不了這麼多,轉化了多少陰氣就盡數塞給周賢,漲得周賢太陽穴都往外突出,還隨着脈搏一下下跳動。宛如是在三伏天貼在了火爐上,偏偏還發不出汗來,不過幾個呼吸的工夫,周賢的皮膚便是一片赤紅。
而且單煒尹自然沒有那麼好對付,他的屍身上接連飛出鬼爪,如有實質,裹住那些飛向扳指的陰氣,竟然是與周賢拉扯了起來。
那氣力也是不小,周賢一時間也不敢吞噬太多,只得是暫且收了神通扳指的威猛,不再與單煒尹拉扯。
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周賢也沒有那麼甘心引頸受戮。說時遲那時快,他周身真氣鼓盪,向後一躍,飛起三丈高,穩穩站在了半懸空。再而自背上摘下誅風侯來,開弓搭箭。
說是搭箭,實際上沒有箭。是他施展的神通在這法寶的作用下,幻化成了一支箭矢。雷光閃爍,霹靂驚鳴。這是周賢用陰陽遁法所能擬化出來,針對鬼物殺傷最大的神通,名喚“罰魑魅”。這威力比周賢用暗鞅來施展,強出數倍——上品法器理當如是。
鐵胎弓上鏽跡這一刻閃爍豪光,居然是有一條金龍幻影騰飛而出,與周賢身上磅礴的龍氣相呼應,暴漲成一丈多高,再而長吟一聲,隱沒到神通當中。
周賢此以前祭煉誅風侯之後,也曾用它施展過各類神通,但是從未出現過這等異象。到此時周賢才恍然明白,爲什麼說誅風侯與尋常上品法器有所不同。它是大林朝初代皇帝的法器,本身就有萬民信念寄託。若是龍氣所鍾之人操持對陣,則更有增益。
至於爲何他之前反覆試驗,也未曾引動龍氣異象,周賢覺得可能是未曾真正對敵。畢竟打靶子,有官身有爵位的人,和尋常的煉氣士也沒什麼差距。
不必思量許多,此一時單煒尹屍身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周賢無慮脫靶,手上一鬆,“罰魑魅”劃過一道明亮的光線,不過彈指之間就沒入了單煒尹的屍身。
在一個呼吸之後,天地一黯,道道驚雷轟然炸響,赤紅的雷霆溝通天地。再而凝結成布宗神手中桃枝,攪動幻境。逸散的陰氣再難支撐,紛紛脫離了陣法的掌控,像四下逸散,更是掀起了一道由陰氣凝結的龍捲。
單煒尹的屍身就是這龍捲的陣眼。
僅僅一招,幾乎就將周賢體內的真氣盡數掏空。尋常對敵,周賢萬萬不敢使用這等手段。如今形勢非常,錯一步萬劫不復,周賢不得不拼命了。方纔還被真氣漲得近乎爆體,此時卻是覺得徹底空虛了下來。甚至在空中站立,都有所不穩。
這倒不必擔憂,有神通扳指在,四周又有這麼多逸散的陰風煞氣,不過須臾之間,周賢就能恢復過來。可僅僅如此,是對付不了單煒尹的。
——即便是周賢打出了這聲勢浩大的一式殺招,仍舊不能阻止單煒尹的屍身正在逐漸彌合。
即便是有神通扳指,讓他單獨面對三位大能都未能戰而勝之的鬼王,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好在他還有底牌,爭取到這些時間,就足夠了。
周賢掏出了從陳文言處討來的玉瓶,裡面是一顆拇指粗的丹丸,在上下翻滾,似乎只要一打開蓋子,它就會飛去無蹤。
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這不是尋常的丹藥,它已經如同草木成精一般,生出一些淺顯的靈智來了。
它是陳文言一十三歲那一年研製出來,煉製成功的丹藥。本名喚作“合道丹”。顧名思義,陳文言是指望着用這顆藥丸,突破到煉虛合道的境界。後果,已然是在大家眼前了。
當世天資第一的天才,一十三歲煉神返虛巔峰的大人物,整個青要山最看重的門人,自此廢了前程。許多年過去了,再未能向前踏出一步。
如今這顆藥自然不叫這個名字,陳文言改成其爲“鑄道丹”。聽起來還是很美好,但是陳文言本身的意思卻不是“鑄就”,而是“銅澆鐵鑄,前程盡斷”。
用陳文言的話說,這是他貪心不足的報應。
但是這顆藥畢竟是傾注了一個不世出天才當時全部心血的凝結,雖說沒有達到設計功能,卻也有別的作用——它能讓返虛境的修士,暫且擁有合道境的實力。
周賢沒有絲毫猶豫,捏碎了玉瓶,眼瞧着那鑄道丹飛起不到一尺,就一把將它攥住,塞進了嘴裡。
修行前程的事情,可以以後再說,若是不吃這顆藥,他可能就沒有以後了。
藥一入口,便是化作一道寒流,落在周賢胸口,再而漫散到四肢百骸。周賢只覺腦子都被凍了起來,唯有丹田處還有一絲暖流。那是他僅存不多的真氣。
他需要引天地靈氣入體,可這一方幻境當中並沒有天地靈氣。只有無數的陰風鬼瘴。
好在他有神通扳指!
這一次,周賢完全放開了手腳,他從未敢如此催動這件道器。
無論是先前被周賢神通打散,還未來得及被陣法捕獲的陰風,還是那些構成這一處幻境的瘴氣,在扳指和鑄道丹的合力之下,係數被周賢收納。這一次引動的龍捲相較周賢神通打出來的那一道,規模大上何止數倍。
如果說那一道罰魑魅不過是掀起一道龍捲,現而今以周賢爲風眼的,則是一陣颱風。
整座鬼城幻象都跟着飄搖擺動,隨時有破裂的可能。
身處風眼的周賢先是覺得寒氣驅了,再而是燥熱。到最後竟像是被投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用三昧真火熬煉了一樣。
周賢這等樣人都受之不住,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而這長嘯聲中,單煒尹的屍身也徹底恢復了原樣。
“痛煞我也!”單煒尹一聲怪叫,猛然從地面躍起,卻是被陰風裹挾着站立不穩。
再擡眼看去,之見得一尊新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