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肚皮填了個滾瓜溜圓,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上了一身還算看得過眼的衣服,天也就黑了。至此時,周賢才被小僕領到了後衙的客房歇息。
那枚扳指周賢看護得很緊張,洗澡時都沒讓它離身。還朝小僕討了一根紅線,換下了那條麻繩。
才穿越不過一天而已,這際遇也算是神奇了。周賢躺在牀上長嘆了一聲,忍不住又掉下眼淚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錯的,言之有理。可別忘了還有下一句——“只是未到傷心處”。
世上傷心的事情,少有比生離死別更難堪受的。周賢無緣無故穿越到了異世,親朋難以再見,這是生離。對於那一世的親友來說,周賢又是個死人了,只怕現在飛機失事的消息剛傳回國內沒多久吧?又是死別。
原本是有壓力逼迫,讓周賢不得不挺直了腰桿,硬氣些說話,爲求一個活命。如今吃飽了,四下無人的時候,難免是要垂淚。
又哭過了一場,周賢總算是平復了一些心思,看牀頭的盆裡有水,也就洗了一把臉,擡頭見了一面銅鏡。周賢跳着腳把銅鏡摘下來,藉着油燈的光亮,纔看清了這一世自己的相貌。
就現代人的審美來講,周賢的五官算得上是俊俏。小山眉,丹鳳眼,眼型細長內勾外翹,眼梢上揚的方向直指太陽穴。鼻子山根隆起,鼻樑堅挺,人中不長。口角上翹爲弓,棱角分明。元寶耳朵,耳垂厚。臉型也不醜,長大了應當也不會歪瓜裂棗。
只是這小乞兒應當流浪了不短的時間,甚至小時候一直靠乞討爲生,乾乾瘦瘦的,五官秀氣也瞧不出什麼來。這還是洗過澡,想想洗澡水的顏色,周賢就能聯想到,自己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是怎麼一個泥猴子的模樣。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以後營養跟上了,也就能長開了。
嘆了一聲,周賢又把鏡子掛回到面架,轉身回到羅漢牀上,拍了拍身下的被褥。手感不錯,棉布材質,羅漢牀上有蝙蝠的雕花,很是精緻。棉花大面積推廣到中原是在宋元時期。而普及到全國,則是在明朝完成的;羅漢牀可坐可臥,由漢榻演變而來,在唐代便已基本定型,一直延續到如今。在那些清末老照片常可見的,大煙館裡吞雲吐霧的癮君子,就多是依在羅漢牀上。
思緒飄到這兒,周賢苦笑了一聲。心說自己都淪落到這個境地了,還管什麼職業病呢?以後再沒有去客串解說,或者隨着大部隊下工地的事情了。更何況這個世界的歷史究竟是什麼樣還未可知,他學的那點東西,在這個世界就當是餵了狗吧。
還是琢磨着怎麼活纔好。
周賢吹熄了燈,心想着明日了少不了許多安排。若真的是要去面對什麼兇殘的猛獸乃至於妖怪,說不得還是要抱孔道長的大腿。人家可是真有飛劍的本事。就權當是魔術好了,讓自己飛上房樑,這總不會是假的吧?自己又不是孔諍言的托兒。
想着想着,睏意襲來,周賢有些迷糊了,衣衫也沒脫,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間,就聽見有木頭相互摩擦的輕微響聲。周賢不是不在意,而是實在乏得厲害,沒那個心思再理會了。說不得是鬧老鼠呢。可卻是“噹啷”一聲輕響,再而是門被人輕輕推開的聲音。這下週賢嚇精神了,有賊?
雖然沒有在這種時代生活的經驗,但是周賢可以猜。電影、電視劇白看了?縣衙客房的門頁並非是嚴絲合縫,從裡面閂上之後,如果不把門楔落下固定,從外面用匕首或者是竹片之類的東西一挑,就能把門閂挑下來。
這是賊人慣用的手段。
可自己一個小孩子家家,身無長物,這又是在縣衙後宅之內,怎麼會有賊來光顧呢?這賊就算是來了,也無利可圖啊。
周賢想不明白,只能是翻了個身裝睡。這賊人圖財,就讓他把東西都拿走吧,只要不傷人害命就行,反正這也不是他家,他不心疼。至於高聲叫喊引人來抓賊……
以周賢的心智還幹不出來這種蠢事。萬一要是引得賊人挾持自己當人質,或者直接就滅口,那可就嗚呼哀哉了。畢竟這賊人膽大到敢在縣衙後宅行竊,未必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聽着腳步聲,周賢覺着這個賊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他心裡慌,但是又不能表露出來,只能是微做鼾聲,讓那賊人不疑心。可那賊人卻不想放過他,手搭在了周賢的腰帶上,把它給解開,再拽住褲管……這是要把他的褲子扒下來?
周賢心說這是要幹什麼?這他媽的是個採花賊,覬覦自己的菊花?這下不喊可不成了,這是原則問題。周賢剛要開口,那賊人卻是一把捂住了周賢的嘴。
完了!這賊反應這麼快,分明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醒着的。周賢感覺事情不妙。卻沒想到那個賊人在他耳邊輕聲說:“別怕,小道友,是我。”
這聲音……孔諍言?周賢打了個冷顫。爲什麼這個孔諍言對自己這麼好?這下有答案了。沒想到啊沒想到,孔諍言這麼一個看起來道骨仙風的修士,卻是個喜好**的變態。
周賢不歧視同性戀,他有幾個好朋友都去荷蘭或者美國結婚了。但是問題在於,他現在不過是個十歲上下的孩子,這個人居然要扒他的褲子,那一定是個禽獸沒跑了。
周賢以一個瘦弱孩童的身軀,面對這種侵犯全然沒有反抗的餘地。想着想着,眼淚又差點滑下來。
孔諍言卻說:“我沒有惡意,待會兒我把手拿開,你可不要喊出聲音來。”
然後說“叔叔給你看金魚”嗎?周賢心中憤狠,卻老老實實地微微點頭。他打定了主意,一會兒孔諍言要是真的對他做什麼,他就跟對方拼一個雞飛蛋打——字面意義上那種。
喊是不可能再喊的,周賢害怕引得孔諍言直接下殺手。待會兒找機會傷害對方脫身才是上策。
孔諍言鬆開了手,周賢回頭看去,孔諍言點亮了一支火摺子。昏暗的火光襯得孔諍言的臉更加猥瑣了幾分。孔諍言見周賢真的不喊叫了,一把扭過了周賢的身子,讓他趴在牀上,一把扯下週賢的褲子。
周賢心裡叫苦,這兩世的清白,竟然憑白毀在了一個變態的手裡。
可沒想到褲子被扒了之後,對方卻沒有絲毫動作。周賢感覺按在自己背上的手鬆了勁,連忙翻身把褲子提了上來。卻見到孔諍言滿臉震驚之色,雙脣蠕動,似乎想說卻又不能言語。
周賢被孔諍言這個模樣嚇了一跳,抱着被子把身體縮到牀腳,嘴裡不受控制地說出了很糟糕的臺詞:“你……你要幹什麼?”
孔諍言卻是扯過了周賢,一把把他摟在了自己的懷裡,口中喃喃:“遠兒,叔父終於找到你了,遠兒!你受苦了……遠兒啊……”
叔父?遠兒?周賢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混亂。等會兒,莫非說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和這個孔諍言道長有什麼親戚不成?但是這扒褲子認親算是怎麼個套路?沒聽說過還有這種親子鑑定手段。
周賢深吸了一口氣,仍舊是壓抑不住自己聲音的顫抖——主要還是剛纔嚇得——緩緩開口:“你……道長您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遠兒,我叫周賢。”
孔諍言動作一頓,鬆開手後把火摺子立在一邊,然後扶着周賢的肩膀說:“從白日裡見你我就覺得眉眼熟悉,再見了你屁股上月牙形的胎記,我哪裡還不知道是你?我是你孔叔父,是你父親的異姓兄弟,你五歲、六歲那兩年應當都見過我,你都不記得了嗎?”
胎記相似的可能有很多,但是遇上的概率不會大,長在一處的則愈加少,再眉眼相似的就更是稀奇。周賢知道,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孔諍言口中說的“遠兒”。但他不知道迴應什麼是好,他對於繼承另一個人的身份有着本能上的抗拒,似乎一旦他承認了自己是什麼遠兒,自己就不再是個獨立的人了。
所以周賢仍舊是搖頭:“我叫周賢,不是遠兒。”
“你是遠兒!”孔諍言仍舊執着,“你是平南王的獨子,周江遠。”
臥槽!我還這麼有身份?還挺巧,都姓周。憑這幾個字,周賢就能腦補出一部大戲。“震驚!小乞丐的真實身份竟是這樣”;“誰也想不到,當年的小王爺如今落到這般地步”。
大叔你是UC震驚部的新聞標題編纂員嗎?
周賢知道自己答應下來,很可能就會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畢竟這個大叔看起來像是尋親的。也可能會被扯成什麼造反的旗幟,要不然一個小王爺是怎麼淪落到要飯的地步的?
但是他仍舊抗拒:“我叫周賢,不是周江遠。”
孔諍言愣了許久,而後緩緩點頭:“也好,畢竟是反賊遺孤。你說是周賢,那便是周賢,周江遠早已經死了。可憐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被逼到了這種份上……這些年,你吃了不少的苦吧?”
別了吧……周賢覺得這個展開真的有點狗血。怎麼自己一下就猜中了?
“以後跟着我,上山學道,不問世事可好?”孔諍言沉吟片刻,握着周賢的手問。
周賢一愣,心說這還真的是尋親?然後反問道:“管飯嗎?”
“哈哈哈哈……”孔諍言低聲笑了幾聲,盡是苦澀的味道。他撫摸着周賢的臉,輕聲道:“管飯,你想吃多少都成。咱們帝隱觀家大業大,吃不窮。回去正好趕上行拜師禮,以後我就是你師父,你就是我徒弟。”
說着話,孔諍言的眼角竟然垂下淚來。周賢只覺得心裡沒來由的一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抹掉了孔諍言眼角的眼淚:“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