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連華悲哀的嘆了口氣,身子向前傾了傾,臉上掛着痛楚與不捨,“難道真的捨得棄朕而去?朕一直以來的付出愛妃難道看不見嗎?”聲音不高,出乎皇上自己的預期,本以爲自己會咆哮幾分。
不知爲什麼看着她現在失魂落魄的樣子,話到了嘴邊,卻也生吞了回去,他真的能夠做到辣手摧花?
聲音很輕,輕得都像柳絮飄進江小牧的耳中,聽起來卻是十分的真切,感情像水一樣流淌過來,皇上濮陽連華都覺得自己說得情真意切,是那麼的真摯?任何一位皇妃,少女聽了都會爲之動容。
江小牧卻是渾然不覺的癡癡樣子。
“臣妾決意離去,請皇上成全!”江小牧的聲音平靜之外還是平靜,聲音之沒有任何雜質可以聽得出來。
心與語相齊,音輕、平、靜、力透!
離去的瞬間,皇上餘下的眸光還是溫柔盯上江小牧麻木、發白的小臉,清瘦,漠然四個字不能簡單來形容江小牧現在的憔悴與不堪。
“朕會好好的等着愛妃!本來……”皇上濮陽連華故意頓了下口,好似不忍說出般,“朕得知西嶽大軍潰敗於東晉,特來與愛妃商議是否委以單將軍重任,開赴邊境,可是愛妃卻無瑕於此。”
眼淚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間嘩的流了下來,一轉身,別離皇上一回頭就能看到自己的方向,江小牧的心中又是一陣陣鈍痛襲來。現在她不能聽到那三個字。
“唉!擔心單將軍不領朕之授意,與朕有隔隙,特來與愛妃商量一二,哪想愛妃一心撲進傷心谷!欲離宮遠去!落花風雨多傷春!”皇上的眸底那點餘光,還是藉着側面,努力的捕捉着江小牧身上的一絲一毫的細微動作。
結果卻是失望。
皇上濮陽連華只看到了江小牧那道冰冷的雪白素裹。夾着寒氣與幽怨,一點點從平靜的薄冰上冒出來,卡的一聲凍結了四周所有的事物,彷彿春天一下子消失似的。
急匆匆、慌張的腳步聲,緊接着又是砰的一聲,尚宜殿的大門關緊。
寂靜。
還是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
江小牧的眼皮纔打架般的緩緩衝開那道遊絲般的眸子。
爲什麼?爲什麼?一個個都要離我而去!江小牧站了起來,肩上的小披風瞬間滑落,靜靜的來到窗前,和着窗前皎潔的月光,她彷彿看到藍衣的蔥綠色身影越飄越遠,熟悉的聲音響在心底。是不是本宮不應該來到皇宮之中。否則你們一個個也不會變得如今的樣子,是本宮害了你們!
心頭的吶喊,不由的順着嘴角囁喃起來。
轉瞬間,江小牧發現天上飄過一朵白雲,一股仙氣騰騰而起。
藍衣!她輕喚出口,眸中盡是欣喜,爍爍生出一絲前所未有的光亮。
“娘娘,保重!藍衣過段日子就會來看你!”彷彿藍衣就在眼前,可是聲音聽起來是越來越遠,越來越空,慢慢的,一絲絲,一片片,都變成了一朵朵天空的雲彩。
驀然。
她伸出小云袖欲上九霄攬下藍衣的袖子,向前伸去,伸去,什麼也夠不着,她着急,急得滿面通紅,不停的喚着,“等等我,藍衣,藍衣……”
江小牧期望着能與藍衣再續主僕情緣。……
她迫不及待的打開窗戶,冷風剎那拂來。
一絲冷風劃過手指間的縫隙,嗖嗖的寒氣一閃,低頭一看,空空如也,她什麼也沒有抓着……再一擡眸,藍衣也不見了。
窗外一片孤冷春夜。
藍衣……江小牧吃痛的低喚,拍的一聲關閉了小玄窗,手指有幾分顫抖。
窗外的黑衣肩膀一顫。
她的心瞬間混進了千萬根不見影子的鋼針,齊刷刷的紮在自己的心頭,越來越多,越集越密,攢集在一起,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疼,刺得她的心如同刀割刀切的生疼,一點點的划着自己心頭的那一點肉,一片片,一塊塊,一條條,最後糴成了肉沫。
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撫着自己胸口,大口的喘着氣,柳眉彎蹙,一籠煙霧,一層雲沼,淡淡的水氣,迷離的眸子,靜眺着,爲什麼,爲什麼,一個個都要離自己而去。她的心劇烈的疼痛起來,連同那張個精緻的鼻子,都翼動了幾分,鼻翼酸得有幾分脹腫與痛楚。
“單擎嘯!”三個字不自覺的喃喃出口,就像一根硬刺再次譁拉的一聲穿透在心底,連同後背,從頭到腳,江小牧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之間下意識的呼喚單擎嘯。
三個字,一個簡單的名字,卻不小心,不經意刺進在她的心裡,去之不掉,拔之不能,可她卻依舊沒有發現自己的心,現在到底想着什麼。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細微的呢喃之聲,就像一根絲,越伸越長,一直伸到小窗外邊,黑衣人的身邊,他的身子靜靜的倚在窗前,呼吸一窒,他以爲她永遠是那麼的倔強,不擅於表達,沒想到在自己孤獨的時候喊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黑色的面紗下,黑衣人的嘴角扯出一絲掛着苦澀的笑意,竟然還有幾分溫柔流出。
瞅瞅四下無人,他一個閃身,伸出食指沾開白色的窗紙,雙瞳如鉅。
人兒已緩緩挪到遠處與榻邊的案几之上,左手扶案,金釵搖搖!研開松香煙墨,輕點濁香,提起小楷,略一思忖,淺吟低唱:
“幾經生死,自量傷,春簾輕挑,窗紗粉黛,尤自嬌俏;花枝早落,衆與離,秋緒思亂。屋內冬燕,早自哀亡!”
提筆處,思量間,眉宇輕柔愁緒,玉腕一顫,眸底一層溼氣籠上寒煙,星星點點的墨跡灑於紙硯,尤如跳動的一滴滴淚珠兒,一點點,一抹抹,划進心底,猶自傷心,卻處處物是人亦非,叫她怎能不傷悲。
聲音翩躚而飛,灑遍窗前夜外。
黑衣人的肩膀再次聳然一抖,難道知道訂婚事宜,他的臉色凝起,心更疼痛起來,絲的,一口冷氣恰巧的襲進心底,與那顆灼熱的心激烈的碰撞着,發出一陣陣砰砰的冷熱閃替的火花之音。
他的心一下子又碎了,碎了一地,七零八落,四散開來,如何想拼湊卻如何也拼不起來,急得那顆跳動的心臟瞬間凝滯起來,一震中,失去了疼痛,失去思念,他急切的眸子一動不動着盯着滿眼愁緒的江小牧,整好能眺到她纖細的背影,渾然一白,幾分削瘦,如雨中零落的梨花,有幾分慘白,還有幾分落寞,這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她瘦了,衣服有些空曠起來,就像一具玩具穿着肥大的衣服,在黑暗中游蕩着,如論如何也不能改變藍衣與自己的命運。
黑衣人神情專注的盯着窗內,渾然忘記了這裡卻是偌大的
皇宮,守夜的侍衛會不停的來回巡邏。
正在這時!
“什麼人?”巡邏的血衣衛,厲聲指着江小牧內室的窗外。其它血衣衛一驚,目光紛紛朝着剛纔發現黑衣人血衣衛的手指的方向探去。
“抓刺客!”不知誰喊了一句。
這下可炸開了鍋!血衣衛們紛紛刷刷拽出腰間的傢伙,蒼涼涼一陣亂響,驚擾了夜的寂靜。
聽到厲喝之後,不慌不忙的黑衣人只是淡然的朝着血衣衛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子一轉,目光盯了眼尚宜殿的房頂。
腳點地。
嗖的!
身子利索的一個騰身,直接躍上尚宜殿殿頂,步轉星移,速度之快,讓人咂舌,等巡邏的血衣衛竄到殿頂的上時候,才發現人早就在蕩蕩的夜色之中不見了蹤影。
身子一抖,筆尖再次從手中滑落,浸染了整首詩,濃重的一滴血,偏偏灑在了“亡”字上,她的心一痛,連忙用手去扯紙張,沒想到青紅剛剛給自己遞過來、壓在宣紙上的茶盞,宣紙被她這麼失神一拽,砰的聲,茶盞倒在案几上,細如溪的水流,爭先恐後的從案几宣紙底層,一路浸染着江小牧的渲紙面,水流盡之際,恰抵在那一個剛剛暈過的“亡”字上,剎時間淺墨分崩離析的暈開了,就像大師作山水畫一樣,一圈圈,從外及裡,從淡到重,直到亡字整個一下子變得猙獰、張牙舞爪的面對着江小牧時。
她纔不禁失聲,啊的一聲尖叫!大腦一陣眩暈,整個身子一軟,頭砰的一聲重重的撞擊在案几的腿柱上,眼一闔,整個人如海綿般的軟滑到地上,她失去知覺。
原來的江小牧就像包了一個層殼的蚌埠,遇到危險難縮進殼內,保護自己,可是現在連唯一可以依賴的殼也不翼而飛,只留下赤裸裸的軟體肉,隨時準備被人割除吃掉,自己並沒有任何絲毫反抗外界敵人的能力。
片刻,尚宜殿一陣大亂!
過了許久,大殿方纔安靜下來。
“娘娘!”青紅注目江小牧額頭包紮好的傷帶,滲着隱隱的鮮紅,心不由嚇得砰砰跳了好幾下,滿眼的迷霧影影綽綽,聲音顫抖。
眸子緊閉,江小牧就像平靜的睡着了一樣的安祥,只是那一聲砰的倒地之音,現在餘音饒染,讓宮婢們餘震悠悠。
“娘娘這是怎麼了?”旁邊的其它宮女七嘴八舌。
青紅一擺手,臉一沉,“主子都受傷了,還不趕緊給主子祈福,還杵在這裡做什麼?”
幾名下等的宮女立刻不吭聲,臉一別,身子立刻朝着殿外走去,還不時的回頭不懷好意的瞥了青紅一眼,“才幾天就飛上枝頭了?”
“太醫!”青紅一轉頭對着旁邊正在把脈的太醫道,娘娘如何?一臉的緊張,如果出事,皇上怪罪下來,宮婢們誰也逃不掉。
“還好,只是脈滑無力、身體虛弱,陽氣不足,陰氣濁重!睡眠不佳,精神恍惚!老夫開藥調理一些,自當恢復元氣,只是心鬱在結,氣暢不通!還請各位多陪陪說些開心的事情。別讓娘娘過度傷心就罷。”蒼老的聲音一字一頓。
“那頭上的傷?”青紅擡手指着江小牧頭部纏着白布的地方,反眸詢問着收起脈枕的太醫。
“外傷不足以擔心!解鈴還頂借鈴人!心病還需心藥!”太醫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提着藥箱,轉身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