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趕路,葉天的速度自然很快。
大抵只是到了中午的時候,他就已經來到了襄城。這個在荊南五縣最靠北的城市,不僅僅是南明國的軍事要塞,也是連通荊南和外縣的唯一通道。換句話來說就是,要想走出荊南五縣,除非你從蠻荒南疆兜一個大彎子繞到與荊州相隔接壤的揚州去,否則就只能經過襄城。
雖然說荊南五縣,屬於五大家族勢力都不曾遍及的地方,但襄城卻有些例外。甚至因爲其本身屬於軍事要塞的關係,在這座城市裡,五大家族多少都安置了一些自己的人馬。又因爲五大家族都想取得這座城市的控制權,從而進一步將荊南五縣全都納入到自己的勢力版圖之中,所以這一座城市裡,各方勢力那是一個犬牙交錯,雲詭波譎。
本來這樣的一個城市,想想都能讓人頭疼。但恰恰因爲這裡各方勢力互相牽扯,卻更適合渾水摸魚。
葉天是按照玄清的要求來到這裡的。本來他準備一直走荒野地帶,徑直取道揚州再圖其他,可玄清卻硬是要他先到這個城市裡來露露臉。甚至他還給葉天下達了一個任務,那就是瞅準機會端掉葉家在襄城裡的勢力,然後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道理,順便結交一些跟葉家爲敵的強者。
對於這個任務,葉天本來在心裡完全沒譜。可後來玄清向他解釋說,既然五大家族都想控制這個城市,那麼想必他們雖然表面上很和睦,但是應該在背地裡都希望其他家族出點什麼事情,也樂於見到某個家族在這裡的勢力被人連根拔起,從而減少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
是的,南明五大家族雖然表面上每年都會有和氣的交流活動,但是在帝國之內,他們卻從來都是明爭暗鬥,誰都期望某一天能夠凌駕於其他四大家族之人。這樣的情況,使得他們在帝都尚且能勉強保持和平,但是遠離帝國政治中心的其他地方,卻根本就是肆無忌憚的互相攻伐,多有見血傷命之事。
瞭解到這些,葉天這纔對玄清要求自己做的事情有了些信心。
跟隨着人流進了城,葉天首先來到城內的布告欄前看了一看。本來他是想了解下這城裡近期有什麼重要事情發生的,卻不料到來布告欄前,他就看到了一溜的通緝令。不過除了最上面帝國官方的三張通緝令之外,剩下的則分成了五個區域,這五片片區域分別屬於五大家族私自發布的通緝令。
稍微分辨了一下,葉天就看到通緝自己的佈告,正在葉家那片區域下方一個不顯眼的位置。
或許因爲是時間過了太久,也或者是在這個城市裡沒人把通緝自己太當回事,這張佈告的紙張已經非常陳舊。一眼看去很明顯能發現貼上去的紙張經過了許多日曬風吹,從而導致上面自己的面貌,以及通緝令上面的字體內容都比較模糊起來。甚至葉天看了下,都只能發現,葉天、叛逃、懸賞五萬金之類的幾個字詞。
本來在看到還有自己的通緝令時,葉天心裡還跳了跳,準備低下腦袋避免讓人發現。可看到了這個情況之後,他卻是馬上放下心來。準備拔開圍住了自己的人羣去別處看看。
“呔,這肖家居然又通緝爺爺我了,叉,真是閒得蛋疼!”
不過他還沒走,人羣裡便響起了一聲張揚的喝叫。隨即,所有人便看到一個皮膚近乎古銅色的青年壯漢,以蠻力分開人羣大踏步走到布告欄前,然後伸手便將肖家區域的一張佈告給揭了下來。
“這通緝令,還帶明目張膽去撕下來的?!”瞧着壯漢將佈告整個揭下來後,非常不屑的吐了口唾沫,然後三把兩把將之撕成了粉末,葉天真感覺自己有些傻了眼。從來他都認爲,類似這種佈告似的通緝令,一經發出之後可謂是人人都想將被通緝的人抓了去拿賞金,卻哪裡還有被通緝之人主動站出來揭下佈告的……
這玩意兒,整的有些太離譜了吧。難道他就這樣明目張膽的站出來,就不怕站在這裡的人羣一擁而上將他拿下?
愣愣眨巴兩下眼睛,葉天在瞬間之後明白自己是想得太多了。因爲那青年壯漢在撕碎布告時不僅僅沒露出半分害怕的神色,相反做完了這些動作後,他還洋洋得意的朝四周拱了拱手,像是藝人在表演完之後向觀衆答謝一般。看起來卻是真個沒把被肖家通緝的事情放在心上。
甚至,圍觀的人羣看到他的樣子,還有不少人會心的笑笑,一個個面露善意就彷彿這壯漢乃是他鄰居似的。
“我叉,這通緝令究竟有沒有效果啊!”瞠目結舌半晌,葉天有些傻傻的看着那壯漢旁若無人般站回了人羣裡,心裡的這個念頭卻是怎麼都沒法停止下來。他敏銳的感覺告訴他,這古銅色膚色的壯漢根本還沒達到先天,似這類根本還算不上強者的傢伙,竟然敢撕下肖家的通緝令,真有些顛覆了他的認知。
不過,在穩了穩心神之後,葉天總算是找到了其中的原因……圍觀在這裡的人羣,竟然有不少張面孔,都一個個和佈告之上所畫的容貌一模一樣!
是的,這羣圍觀者,不少都屬於五大家族通緝之人。
“我叉!被通緝的人集體來看通緝令,這年頭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如同被一記錘子狠狠砸中了腦袋,葉天直感覺被震的嗡嗡作響。好半晌之後他緩過氣來,繼續觀察過圍觀人羣的動靜之後,方纔又明白原來這些傢伙基本上都是長久廝混在襄城裡的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背有一張或者兩張通緝令。
至於這些人依舊堂而皇之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並且一個個活得很滋潤的樣子,葉天在旁邊靜靜聽他們議論好半晌知道,那是因爲他們身後皆有勢力庇護。就譬如古銅膚色的壯漢,其人被肖家所通緝,但是他卻又效力於萬家。因此肖家雖然曾多次組織過人手欲拿下他,卻每每遇到阻礙而不能盡功。
同爲五大家族之一,萬家自然得表現出有能力庇護從屬的姿態。當然也不僅僅是萬家,諸如葉家劉家陳家,這些家族勢力都得在任何公衆場合周全投效者的人身安全。也只有做到了這一點,纔會不致於使投效之人寒心,纔可能吸引到更多的外姓之人投靠,因此而發展壯大自身。
本來就是嘛,你要是沒能力保護投靠之人的安全,誰還會傻傻的來爲你效力啊!
但因爲這樣的牽扯,在襄城這裡五大家族的勢力從屬中,多多少少都會有幾個其他家族的通緝之人。也因爲這些通緝之人被保護的很好活得很滋潤,便造成了像古銅膚色的壯漢那樣,對這五大家族的通緝令根本毫無畏懼,所以才做出了這等揭下通緝自己的佈告,然後將之撕碎的事情。
瞭解到這些,葉天就真正放下了心來。既然這些個傢伙都不怕通緝令,自己還有何畏懼?
仰頭微微笑了笑,看着午時驕陽正烈,葉天心情大好擠出圍觀者聚集地,大踏步匯入了街道上的滾滾人流之中。
片刻之後,葉天來到襄城著名的天香居茶樓小憩。大抵是午飯時分,這茶樓並不比酒樓一樣,這個時間點除了準備草草對付午飯的人之外,便沒有更多的人會選擇留在這裡。所以上了二樓之後,葉天極爲輕鬆便尋到了一個靠窗的雅座,然後叫了些茶點將肚子填飽後,便靠在椅子上閉目假寐起來。
約莫個把時辰之後,大抵吃過午飯的人來消食,也或下午尋地方消遣的人出了家門,是以葉天正在養神的時候,便感覺到茶樓裡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也多了一些高談闊論的傢伙。甚至不多時打一樓還上來一對唱曲兒爺孫,想要在這二樓雅座裡面撥弄上兩首,以討些賞錢應付晚上的飯食。
葉天在這對爺爺和孫女兩人登上二樓的時候,便霍然睜開了眼睛。
側頭去看了一下這對唱曲兒的組合,他發現那爺爺已是年入古稀的老者,具體歲數倒是看不清明,像是有八十來歲,也像是隻有七十出頭。而那孫女則正值二八大好年華,生得也是明眸皓齒白淨非常。雖然其身着窮苦人家纔會穿的棉布衣裳,但卻讓人感覺其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婉約味道。
這是一對看起來很平常的爺孫組合,他們上得樓來並沒有直接向哪張桌子上的人獻曲兒,而是徑自來到二樓左側的位置,爺爺彈着琵琶孫女展開歌喉唱了個襄城的俚曲兒後,其孫女才盈盈朝二樓一干人等道了個萬福,道:“各位達官貴人少爺小姐,小女子與爺爺在此獻唱,尚請諸位捧個錢場。”
她這話說的很直白,那就是爲錢來賣唱的。不過話裡面雖然沾染了銅臭顯得有些俗,但自她嘴裡說出來卻讓人感覺理所應當,絲毫不顯得生硬。而且看她這樣子,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賣唱。甚至這二樓左側方纔他們所坐的地方明顯與其他座位不同,倒像是茶樓專門爲其留下的位置。
葉天瞧其轉回去跟爺爺一前一後坐下,微微笑了笑招手喚過來專門服侍雅座客人的小二,低聲吩咐道:“喏,這是兩個金幣,你揀好點茶點給那唱曲兒的爺孫送上一份。”
“呦,這位少爺您真是心善,我替寶兒和楚老謝謝您了。”店小二當時就點頭哈腰向葉天行了個禮。不過他接過葉天遞來的兩個金幣後,卻是並沒有立即轉身離開,而是想了想之後往桌子上輕輕放下了一枚,道:“少爺,一個金幣足夠楚老爺孫倆一個下午的茶點了,多了就太過浪費。”
葉天聽到這話,微笑着擺擺手,道:“多的,就當你的賞錢吧!”
很顯然,僅僅只是通過與這店小二的談話,葉天就能看出來,這爺孫兩個在茶樓裡應該是口碑不錯,最起碼來說他們應該跟這店小二相處的十分和善。自己要送點茶點過去,這店小二不僅僅替他們道謝,而且還言明自己拿出的錢財太多。可見這店小二的心地應該也算不壞。
這兩個金幣雖然對葉天來說無所謂,但很明顯他花的很值。
心情不錯看着店小二給那爺孫倆上了一堆茶點,並朝自己指了指,葉天在那女孩兒感激的遙遙一禮中,微笑着善意的點了點頭算是做了迴應。像這種事情只是偶遇,葉天也不會太把他放在心上。因此迴應了對方之後,他瞧着二樓越來越多的人上來,頓時就起了離開這裡的心思。
不過,他還沒站起來,一道聲音卻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呦,這賣唱的兩個人,吃的茶點居然比少爺我還好,他“娘”的這是在諷刺少爺我吧!”
在這道聲音的源頭,一個看起來略略有些發福,年紀約莫在十八九歲的小胖子,滿臉痞氣看着那賣唱的爺孫兩個。他這麼忽然間發出的一聲怪叫,直接就吸引了二樓雅座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這小胖子不僅沒有半分收斂,反而愈是囂張的撇、着嘴,朝身邊的幾個同伴道:“哥兒幾個,你們看看,這像話麼?”
不得不說,有一些人,總以爲在大庭廣衆之下說話聲音越大,那就越顯得自己很牛比。
他那兩個同伴看穿着應該都屬於有些家資的少爺。聞聽這小胖子的問話,頓時一起拍着桌子站了起來,道:“真是他“娘”的活見鬼了,吃這麼好的茶點還來這裡賣唱,不帶這麼噁心人的啊!”
話落,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齊齊離開桌子,向坐在那裡的爺爺和孫女兩人走了過去。
葉天安靜坐在那裡看着這出場景,知道這很明顯就是一出典型的有錢人家少爺,閒得蛋疼之後故意找茬踩踩人,一來抖擻一下自己的威風,二來就是看人家小姑娘模樣生得端正,這茶喝了點心吃了之後有些飽,便生出了調戲對方,或者是直接將想這女孩兒拿下的心思。
這樣的戲碼在每個城市裡,幾乎每個月都會發生那麼幾回,屬於再正常不過的民間現象。
本來若這事情與自己無關的話,葉天可能也就懶得去操心,或者任其自由發展下去了。可現在既然這幾個傢伙拿自己送出的茶點做藉口找茬,那簡直就相當於在打他的臉,所以這事情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像這雅座裡的其他人一樣,抱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思看熱鬧。
當然,葉天也並沒有現在就出手的意思,因爲在他看來這三個跳樑小醜似的人物,那對爺孫應該能夠應付下來。
那被店小二叫做寶兒的姑娘雖然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但其手指關節處卻是有些不太明顯的老繭。別人可能沒發現,但是依照葉天敏銳的觀察力,卻是能夠看出這小姑娘應該也是下過苦功的修行之人,而且從其拳掌的動作中,葉天還能夠發現這個叫做寶兒的姑娘,應該練的是拳技。
是的,以拳爲主的武技。
至於寶兒身後的爺爺,被店小兒叫做楚老的那個老者,雖然從上得樓來,表現的便是一副老態龍鍾,沒精力去關注其他事情,甚至連眼睛都是渾濁一片半睜半閉的樣子。但是如葉天這般觀察力敏銳到變態的人,卻是能夠發現這楚老在行動間,卻是擁有十分健旺的生命力。
畢竟,能夠在初一上樓,便引起葉天感應的人,那屬於什麼存在已經不肖完全點明。
所以瞧見那三個人擠眉弄眼來到那爺孫倆面前,葉天依舊穩坐在靠窗邊的桌子前,根本就沒有任何干擾的意思,跟這二樓的普通人一樣,靜待事情的後續發展。
很顯然,這三人那麼大聲的說話,不僅僅吸引了整個二樓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同時讓這爺孫倆收入了耳中。不過對於這幾個傢伙故意找茬似的話語,這爺孫倆卻是根本沒做出任何迴應。此刻他們依舊在享用着葉天送去的茶點,然後靜靜等待着有人出錢,他們就去獻唱。
小胖子三人,須臾便來到了這爺孫倆面前。
瞧見這爺孫倆一副根本不稀得理睬他們的模樣,小胖子頓時就重重拍了下爺孫倆面前的桌子,喝道:“說你們兩個呢,耳朵聾了還是嘴巴啞了啊,在少爺我面前裝可不是什麼好事!”
這麼明顯的喝問,這爺孫倆自然不可能依舊不給反應。停下了享用茶點的動作,那叫寶兒的女孩兒擡起頭,朝小胖子三人笑了一笑,很公式化的說道:“幾位少爺,咱們的曲子分爲三類,其中俚曲每首十銀幣,正曲每首二十銀幣,長曲則要每首五十銀幣,你們想點什麼曲子呢?”
“我點什麼曲子?!”小胖子聽到這話,明顯沒意識到任何不妥。甚至他還擡頭朝自己自己的兩位同伴打了個眼色,在同伴微微點頭之後,這廝轉過頭來已是滿臉浪笑,拿眼睛上下不停掃描着人家姑娘的身軀,調侃道:“這位小娘子,小生如果點了你陪我一晚,作價幾何啊?!”
這話一出口,二樓雅座的許多人,就忍不住轟然笑了一下。
不過葉天卻是很無奈的搖了搖腦袋,並且在心裡微微嘆息道:“所謂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真的乃是至理名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