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藏劍與埋劍

藏劍老人與白青衣走到衙堂,但見氣象森森,兩旁木架擺着上堂用的棍子,宮座後繡白額虎圖,白青衣道:“這倒像李鱷魚。”

只見白額虎上懸“公正廉明”四個大字,正樑還掛有“明鏡高懸”四字,白青衣看了搖搖頭。

藏劍老人道:“司馬拳,我已嗅着你的味道了,出來吧。”堂上仍悄沒聲息地。

白青衣取出火摺子、點亮了四角燭臺,道:“既然是司馬先生到了,公孫蓬公孫兄也想必來了吧?”

燭還漸漸明亮,將黑暗的輪廓勾勒了出來,只見一塊刻着“威武”的木牌後,一人冷冷地道:“白兄,這司馬先生跟我有些過節,你最好不要插手。”白青衣退過一邊,微笑而立,暗底裡卻是替藏劍老人掠場。

那人也自黑暗中緩緩走出來,走的姿勢緩慢而奇特,彷彿腳步不大靈便,這人在燭臺下一照,竟然十分高大,連高瘦的藏劍老人僅及他胸部。而袍子又十分之長,直沒及足背,看去只有一個小小的頭;其餘全是玄色長袍。脖子上掛了一流星錘,往兩臂邊垂落,兀自晃去。

可是白青衣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一顆頭顱,竟流露出那麼強烈的恨意和狠色。

只聽司馬拳道:“谷藏劍,沒想到咱們遲就遲到了五年。”

司馬拳又陰陰一笑道:“是麼?可惜何埋劍卻已先走一步了。”

藏劍老人臉色煞然大變。

白青衣即道:“哦?司馬先生和谷兄是初見麼?如此則不知仇從何來,好教晚生不解。”

他在此時此際問這句話,是圖把藏劍老人激起來的情緒先壓一壓,緩一緩,因爲他看得出來,司馬拳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尤其他懸掛在頭上的一對流星錘,佈滿尖刺,尖刺在燭火映照之下。閃着藍茫茫的刺目異光。”

司馬拳道:“白兄想知道麼?”

白青衣忙道:“願聞其詳。”

司馬拳道:“白兄也許不知道,五年前,兄弟我也曾是黑道‘天欲宮’的人。”

藏劍老人冷冷地道:“難道現在就是白道上的漢子麼?”司馬拳道:“這個黑道麼?兄弟我早已摸懂混熟了,也不想改道而行,何況,我雖然因五年前之失被革離天欲宮,但爲求稻粱謀、舒服享受,還是習慣用這一雙流星錘在官道上討個強盜飯吃,這一來嘛。可黑得入骨了.塗石灰也染不白了。”

藏劍老人造:“五年前,你也一樣打家劫舍!”

司馬拳牽動嘴角,單是笑容,但眼中狠意更甚:“五年前的事,兄弟我是替天欲宮做事,可以說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五年前的事,司馬拳清楚記得是發生在大熊嶺附近。那時,天欲宮得悉:“銅雀”、“太阿”兩柄稀世寶劍,落在一對夫妻手上。

這對年輕夫妻,也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男的是鐵城山的名劍客哥舒未明,女的是石虎山莊主掌上明珠施稍夜,這兩人本就養尊處優,年少得志,偏生新婚之後,有了闖蕩江湖的雄心,又不許他們家裡的人派人相護。

他們出道之後,倒是作了好幾件俠義的事,聲名鵲起,而且有日曠棹洱海,適逢地形上的變動。竟冒起了一座小山丘。正可謂“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飄渺間”,他們到了島上。無意中得到了“銅雀”、“太阿“這一對名軟寶劍。

哥舒未明和施稍夜運氣雖好。但江湖經驗不夠,得到這一對寶劍之後,不懂得收斂之道,大事張揚,結果,惹起天欲宮起奪寶之念,命司馬拳和公孫謹行事。

司馬和公孫,一上來就以“一化爲二,二合爲一”的奇招重創哥舒未明,剩下的施稍夜苦戰之下,也給二人所傷,惟夫妻二人,也逃了出來。遇上了藏劍老人穀風晚與埋劍老叟何可河。

司馬拳和公孫謹很快就追過來,卻被埋劍老叟何可河攔路截住,二人合擊何可河,再用“二合爲一,二化爲二”之法,殺了何可河,但是在埋劍老叟猛力反擊之下,司馬和公孫二人,也負傷不輕。

他們帶傷前尋,才發現哥舒未明和施稍夜這對夫妻已經身亡,但“太阿”、“銅雀”二劍不翼而飛.由於何埋劍瀕死前仍呼着藏劍老人的名字。司馬和公孫都可以肯定這一對寶劍是給穀風晚取去。

可是兩人卻尋不着藏劍老人。

因爲這件奪劍之事失手,天欲宮主大怒,各在司馬和公孫二人身上印了一掌,逐出宮門,以後二人每逢陰雨天時,必體內如蟲行蟻走,痛不欲生,偏又無法治療,苦痛萬狀,想來都是藏劍老人所賜,對他更是咬牙切齒,恨到入骨。

只是兩人費盡心機,都找不到藏劍老人。這次見藏劍老人重出江湖,便不理有其他高手在場,一路跟蹤過來,要伏殺藏劍老人。

不料還未動手,仍是叫人發覺了。

司馬拳想到這裡,恨得牙癢癢。道:“五年後的今天,我想跟谷兄討回一件東西,想谷兄會物歸原主吧。”說罷嘿嘿一笑。

藏劍老人臉色冷沉,道:“那是你的東西麼?哥舒未明夫妻也死得太冤了。”

司馬拳“哦”了一聲,剔起一邊眉毛道:“那谷兄是承認兩把寶劍在你手上了?”他冷笑一聲又道:“哥舒未明、施稍夜這對夫妻是死不瞑目.只怕,睜開的眼睛是瞪着谷兄而不是在下吧?”

藏劍老人瘦骨鱗鱗的臉上抽搐了一下,怒道:“胡說——”

司馬拳又嘿嘿一笑:“以前的事,不提也可以,不過,東西可是大家的,谷兄獨佔,可不大說得過去吧——”

藏劍老人喝道:“住口。”

司馬拳陰陰一笑:“自己做了,卻不給人說。”

藏劍老人的雙袖裡忽然崩直了起來,他的思潮奔回了五年前的大熊嶺森林裡……

他和埋劍老人聽說近日有一對寶劍出世,兩人雖是對劍如癡如迷,但卻一直沒有擁有過稀世的寶劍,所以聞風趕到大熊嶺,想碰碰運氣。

這日.卻在山道上碰到一對夫妻。

兩人十分年輕。長相也都清秀,但遍身浴血,向他們倆求助。

藏劍老人和埋劍老叟那時都不知道這對小夫妻就是近日崛起武林的“龍鳳雙劍俠”哥舒未明和施稍夜。

施稍夜傷得已腰不能直,全仗哥舒未明扶她,但她的精神,卻要比她丈夫好一些,勉強說出“……有人要……追殺……我們……要拿……這……”說着遞上了一對小劍。

藏劍和埋劍只一眼就看出了是一對好劍,埋劍老叟問:“誰下的手?”

施稍夜呻吟般地答:“天欲宮……司馬拳……和公孫……謹。”兩人一聽,便知來者不易惹,埋劍老叟向藏劍老人疾道:“你去把他們扶進林子裡隱藏起來,再來幫我,司馬公孫,幽州雙梟,不易對付。”

藏劍老人道:“讓我先擋着,你……”

埋劍老望不耐煩地道:“讓我來。”

藏劍老人道:“一齊出手不好麼?”

埋劍老叟向受傷的兩人一指:“天欲宮人多,這兩人又受了傷,手中又有敵人垂涎之物,先藏匿起來,無後顧之虞,再過來吧,就算司馬公孫聯手,一二百招之內未必殺得了我,放心吧!”

於是埋劍老叟抽出了劍,攔在大路,藏劍老人卻帶着那雙垂危的夫妻進了森林。

進了森林,踉蹌蹣跚的奔了一段路程,藏劍老人扔下金創藥,道:“你們就在這裡等我們回來。”

施稍夜道:“要是敵人追來了,我們怎麼辦?……”眼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藏劍老人覺得對方未免自私了一些,使道:“拔劍相抗啊!”

豈料哥舒未明和施稍夜真的依言拔出了劍,喘息着緊張地戒備着,這兩把劍一拔出來,精光湛瀲,在哥舒未明手上那把,直似握着透明的水棒一般,在施稍夜手上那把,則像火焰一般,閃爍不已。

藏劍老人是劍術大家;一見這兩把劍,便知道是名震江湖,劍中龍鳳:“銅雀與太阿”,不禁貪心陡生。心道:反正兩人也是自己和何埋劍救的;而且又不知道自己姓名,這裡無人,不如佔爲己有,一走了之。也無人知曉。

心裡意念已定,使道:“這兩柄劍,既有人奪;拿着不安全,不如先交給我保管吧。”

誰知哥舒未明卻叫道:“不要給他,他想奪劍!”

藏劍老人武功雖高,但多行俠義,絕少做傷天害理之事,而今動念要奪劍,心裡不禁一陣狂跳。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哥舒未明這麼一說。更激起了他老羞成怒,心忖:好哇,我們兄弟冒死相救,你們贈劍報答我們,也天經地義之至,卻來辱我!

當下將心一橫,反正給人當是賊,不如就當強盜,於是動手卻搶。哥舒未明和施稍們重傷之下,哪裡是他的對手?死護着雙劍。不讓人奪。

大阿、銅雀二劍氣,一熱一家,交配運用,威力更強,藏劍老人本不想傷害兩人性命,但不慎而爲之所傷,一隻左手被削了四指,藏劍老人痛入心脾,又羞又怒,更急於接應何埋劍,於是下了重手,在施稍夜背上打了一掌,在哥舒未明右肋紮了一劍。

哥舒未明和施稍夜本來傷勢頗重,加上這一下,兩人都送了性命。

藏劍老人殺了龍鳳雙劍俠,心中大悔,跪了下來,他生平極少行惡,爲奪人物而殺人,更是首回,手上痛,心裡悔,一時怔在那裡。

這時樹林裡忽然轉出一人,手裡執着一根竹竿,竿上掛着面白布,寫着幾個大字,藏劍老人當時心亂。也沒留心細看。

那人看到這種情景,“哦”了一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藏劍老人怒道:“殺人,沒見過麼?”話一出口,深覺後悔,不禁再起殺心,要將這人殺了滅口以免泄露出去,不但自己在江湖上名聲大降,叫江湖上好漢恥笑,而且,石虎山和鐵城山的高手定不肯放過自己,加上自己奪得寶劍的事若張揚出去,只怕難再有寢食之安。

故此,藏劍老人頓起殺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這目擊證人也一併殺了。

那人看看現場,目光落在死者兩把寶劍道,搖頭嘆息道:“想閣下必是爲奪劍殺人吧。

實在是寶物害人。”

藏劍老人大喝一聲。淬然出劍。

那人突然抽出竹竿,“嚎”地後發先至,刺穿藏劍老人掌心。

藏劍老人痛極而劍脫手。跪地而汗涔下。

這時他才瞥見那人長竿的白布上,寫着“布衣神相”四字。

那人緩緩收回了竹竿,嘆道:“你殺人奪寶,本來該死;不過。瞧你剛纔神色,也大有悔意,且跪地爲懺,本告誡你幾句算了,不料惡性未改,仍向我出手,如果我不會武功,豈不枉死城裡又添一冤鬼了?”

他長嘆又道:“現在你雙手俱廢。得到這雙寶劍。又有何用?自己好好想想吧。”說罷。

以一隻手抱起哥舒未明與施稍夜二人。道:“我找個地方葬了他們。你好自爲之吧。”

李布衣緩緩走出了林子,留下藏劍老人驚懼莫名。後來他還是取了太阿、銅雀雙劍,本想把劍交給埋劍老叟,但這一再延誤,當他趕到原地的時候,只看見了埋劍老叟何可河的屍體……

這五年來,藏劍老人穀風晚便在遺恨中渡過,他雙手已廢,用腳爲埋劍老叟掃墓,他總是深心覺得,如不是他動了貪念,就不會殺了“龍鳳雙劍俠”.也不會救援遲了,害了埋劍老叟一條性命。

司馬拳可不知道那麼多。他只知道太阿、銅雀兩劍。乃是藏劍老人所奪,惟有再搶回來,纔可以重歸天欲宮,求宮主解去種在他們身上的重手法禁制。

他冷哼道:“穀風晚,你只用交出雙劍,我也不難爲你,馬上就走。”

藏劍老人道:“你只要交出了一樣東西,我把雙劍給你也無妨。”司馬拳問:“什麼東西?”

藏劍老人道:“你的狗命。”

一說完了這句活,藏劍老人倏地一躬背,微縮身,人已經彈了出去,比箭還快撲向司馬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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