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黃九本來力敵項氏夫婦,已漸感不支,加上湛若飛,更是落盡下風。項笑影以疾節奏速度攻守的飄逸“氓山劍法”配合茹小意曼妙的身姿劍影,湛若飛的瀟灑劍法,三人如同在音樂旋律之中,劍器交擊聲響處三條人影嫋動,風姿百生、逼得黃九秦七緩不過一口氣來。
湛若飛心中卻想:現在雖然如琴瑟相和般的美好,但小意還是屬她丈夫的,只要一殺了這兩人,她就不再理會我了……他年少時一直傾慕小意師妹,小意一顰一笑,都留給他莫大的眷念,但是,師父師母卻貪慕項忠的權勢地位,把小意嫁作他人婦,無法向他表達罷了……所以他學成劍後,發誓要找到她,但項家己敗落,滿門遭錦衣衛殺戮,項氏夫婦也己失蹤……他浪跡江湖,這許多年,一直企盼着上蒼見憐,願小意平安無事,他能有日見着她。從此兩人過神仙也似的生活……卻在數日前,終於在荒道上,天可憐見,讓他遇到了小意。可是,小意不睬他,裝得和他素不相識,開始他還以爲小意師妹因項笑影前不好表達,所以厚着臉皮跟蹤,一道行走……但是到今日這一戰,他才知道,過去點點綺麗甜夢,往後種種悽傷孤影,他真希望這一戰永遠沒完。
茹小意心中,卻有些急,有些不安,她年少的時候,不是對師哥這般無情的,嫁去項家前,也確有幾番捨不得的情絲暗明,但待嫁入項家,知道項笑影忠厚殷實,志節清奇,對她又好,她心中早已把曾繫念寸腸的師哥忘卻……尤其在這她與夫君天涯落難之際兩人在一起,也不知盡歷多少苦難,那些躲避追殺的黑夜心身相貼,還有自己所寵愛的孩子小石頭……教她怎麼可能再對湛師兄稍假顏色?……而他剛纔大呼小叫自己做師妹,夫君不知聽到了沒有?若是聽到了,會不會教他對自己生了疑心?……想到這裡,她更心亂得可以。殺了這兩人後,真不知怎樣應付這三個人的場面。
茹小意很心亂,項笑影的心何嘗不亂?他聽聞那書生這般哀悽地喚他的妻,他一切都明瞭,但心中總想着:不會的吧,小意一直對自己這麼好……但看湛若飛如此情癡,決計是假不了的,如果那書生真是無賴,小意又幹嗎向自己隱瞞?……聽他們叫喚,便是相識在自己之前,是師兄妹了,他想想自己微凸的肚子,而今落魄江湖的身世,只是拖小意受苦了,而那姓湛的書生又如此情癡……他多想告訴小意,叫她不要顧慮自己,將小石頭留給他吧,父子倆相依爲命,小意要跟誰。就跟誰好了……可是當他想到小意如果選擇離他而去時。心裡就一陣痛楚,招式也變得沒氣力了,他忍不住瞥向茹小意,小意不敢看他,卻看見湛若飛因爲覺得是最後一次合壁聯手了,所以他癡癡的看着小意,三人各有所思,秦七、黃九對視一眼,驟然雙鉤聯手,全力攻向茹小意!
茹小意在羞澀愧亂中,不及招架,湛若飛、項笑影自是大驚,連忙搶身代爲檔架,但兩人見着一齊急出手,又有些不自然起來。
這霎息間,黃九、秦七一往外走,一朝內闖!
黃九大叫道:“扯呼——”
秦七卻叫道:“蕭——”
她是衝向廟內,直撲那兩個小孩,李布衣大喝一聲:“不能放虎歸山!這兩人是內廠高手,若返回京城,項氏夫婦等膽敢殺禁軍,不知會招來多少麻煩,還有不知多少無辜的人要受牽連!”
湛若飛、項笑影、茹小意三人俱是一怔。
李布衣飄起,身形如一面急旗,刷地截住黃九去路。
黃九猛遏身形,再朝側撲去,湛、項、茹二柄劍,己一齊刺進了他的後心。
同時間。秦七五指一鉤,尚未觸及石頭,泰伯一雙掌,陡地劈在秦七天靈蓋上!
秦七因不料及空着一直未出手老得似已挺不直腰的老人家,竟會是“鷹爪門”中的好手,因情急要抓住石頭兒當人質,一招間便給泰伯劈倒。
湛、項、茹一起出手刺倒了黃九,便要趕來救石頭兒,項笑影和茹小意護子心切,更是焦急,但一回身瞥見“泰伯”一抓震死秦七,整個人都似釘子給打到牆裡去,嵌住不動了。
石頭兒在他另一支手掌下。
湛若飛也沒料到“泰伯”竟諳武功,但他對“泰伯”並不似項氏夫婦那麼熟悉,所以反而沒那麼吃驚,他撲到半途,見秦六已死。便陡地降下,暮想起戰鬥已然過去,心中惆悵了起來。
就在“泰伯”出手擊斃秦七的剎那.石頭兒和阿珠,忽然失去控制一般,驟離“泰怕”,撞向湛若飛!
湛若飛一呆,怕兩個小孩摔傷撞折,連忙一扶——至少看過去確是如此,就在此刻,李布衣“啊”了一聲。
李布衣叫出那聲時,項氏夫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至李布衣叫了一聲,項笑影和茹小意定睛看去,只見湛若飛挾住了兩個小孩——他用手扣住兩小孩的頭——可是他左手,已沽滿了血;左手下的孩子是石頭兒.也就是說,石頭兒的頭殼,不斷滲出血來。
項氏夫婦不約而同。叫了一聲,一起向湛若飛撲去!
那邊的“泰伯”也看清這邊的情形,也叫了一聲,“怎會……!”
小珠已嚇得哭出聲來。
這時項笑影夫婦已撲到湛若飛身前,湛若飛見項笑影來勢洶洶,呆了一呆,手中的石頭兒便已給項笑影搶奪了過去,湛若飛心中有氣:你要回你兒子,也不須如此……”沒料到茹小意流着淚過來,“你……”一掌擊在他胸膛上!
湛若飛一連向後跌出八、九步,心中一陣悲苦,想:我剛替你們殲敵,你們夫婦兩就要聯手殺我了……一下氣極,“哇”地吐了一口鮮血,喘着氣:“小意,你……你好……”
說到這裡,驟然停止。
他這時終於發現了不妙,抱在項笑影手上的孩子,血波抹臉,浸得整個頭顱都溼透了。
他見此情形,覺得自己掌心有點溼膩,一看之下,竟全染滿了血,他心中又震驚,又是迷茫。
李布衣也躥到項氏夫婦身邊,把臉沉眉,半晌沒有聲音,這時誰都可以看得出來:石頭兒被人在腦門上大力震破而死。
一一一誰忍心對這一個小小年紀的幼兒下手?
湛若飛怔怔地看着自己手掌,還未弄清怎麼回事。茹小意哭着,擊出劍來,指着他罵道:“你?…??你好狠的心,對一個小孩子也下得這樣的毒手!”
湛若飛心中怔仲,難道真的是自己討厭師妹和項笑影生下的,而在不知不覺下了重手麼?迷糊間又因失血過多,更是恍惚,未及分辯。
茹小意見他不分辨,便是認定他由愛生恨,殺死自己的孩子,一劍便向湛若飛心口刺去,要替自己報仇!
湛若飛見茹小意竟如此不明自己,也不想分說,長嘆一聲,瞑目情願死在茹小意劍下。
茹小意正要刺下去,忽覺右臂被人扣着,她大怒欲掙,卻是她丈夫,項笑影悲聲問湛若飛:“你如果真心對待小意,小意也本念着你的話,你們大可遠去他方,我不會來煩你們……可是,你爲什麼要對一個無辜孩兒下此重手?”
茹小意聽她丈大很不瞭解她,更因死了孩兒,吻着孩子染血的額放聲大哭了起來。茹小意這一哭,湛若飛頓然醒了,他並沒有殺那孩子、他不能讓茹小意恨他一世。
“沒有,”他抗聲道:”我沒有殺他。可是他手上還染着石頭兒的血,他竭力回憶剛纔的事,分辯道:“小孩向我這邊跌來時,已經死了。”
茹小意知道她師兄是從來不說謊的。一個真正傲骨的人是不會撤謊的,她師兄更是傲到入骨的一個人。她忽然想起一事,霍然轉向,用一雙俏麗但敵對的眼瞪住“泰伯”,一字一句地問:“泰伯。你究竟是誰?”
“泰怕”這老家人是三年前才入項府的,項笑影見他老邁忠誠,便收留了他,到無法忍受項府助紂爲虐出走之際,一路上,“泰伯”表現耿耿忠心,但他從未表現是會家子,而今天,他一出手間,以“大力鷹爪功”格斃了“瘟鼠”秦七!而兩個小孩子。正是從他那處往湛若飛這兒跌撲過來的。
“泰伯”老淚縱橫,看來也因石頭兒的死,而十分傷心。項笑影這時也想到“泰怕”不但會武功,而且到最後纔出手格斃秦七。並不去出手解自己生死之關,也不禁動疑、霍然問:“你是‘大力鷹爪’秦江海的什麼人?”
“大力鷹爪”秦江海即是隨義軍太平王李鬍子的一百二十九名悍將之一,但給剿匪都御史項忠殺於竹山,本來該地荒山相連,農民多自數代起即在山中屯墾,並未參與抗暴,但項忠好大喜功,爲了突出他特殊奇功,便下令作斬草除根的大屠殺,屠九十餘萬人,其中有九成以上是無辜受害者。李鬍子家族同胞,慘遭非刑,自不外話,在死者婦女幼兒.屍首滿山谷,未死前還遭連匪徒也不致如此殘暴的凌辱,項忠爲表紀他的蓋世功德,故令人自動歌頌他,替他立碑讚譽,永留後世,世人沉痛的稱它爲“墜淚碑”。
“大力鷹爪”秦江海亦在役中戰死,李鬍子一家也慘遭殺戮。由於這“秦伯“使的正是“大力鷹爪”的不傳之秘,項笑影故有此問。
“泰伯”悲笑道:“是,是!我就是‘鷹擊長空’秦泰!……我潛入項家,爲的便是‘報仇雪恨’這四個字!我…?家人,全都教項忠老匹夫殺光了,我裝成奴僕,目的是要把項家的子孫,一個個殺清光!可是……”他十指箕張。臉肌抽搐,白鬚風揚,似十分痛苦。
這“泰伯”便是昔年鬍子部將秦江海之弟“鷹擊長空”秦泰。這幾年來,爲了報仇雪恨,他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項笑影白臉了,說不出話來,自知父親項忠的所作所爲,實在太過殘忍無理。以惹後患,茹小意挺劍疾聲道:“你要報仇,殺了我們便是。向一個無辜小童下手,算什麼英雄好漢?……”拔劍便要殺過去。
秦泰的身子抖動着,連骨節也格格作響,道:“可是我沒有——”湛若飛忿而揮劍罵道:“還說沒有!殺了小孩還往我身上推。心腸忒也歹毒了他想起差點兒就讓茹小意恨他一世,故對秦泰更是切齒忿恨起來,就要殺上前去!
忽聽一聲沉喝:“住手。”
湛若飛轉首過去,見說話的人是那江湖相士李布衣。湛若飛知此人對自己有恩,不敢頂撞,項笑影夫婦大是懷疑,見先前這相命的以一根竹杖與蕭鐵唐交手,以刀刺斃健馬,攔截黃九退路,知道這人武功深不可測,但一直沒有全力出手,心中不禁起疑,只聽李布衣道:
“請諸位停手,那可憐的孩子不是秦泰殺的。
茹小意悲聲道:“不是他殺的,難道是你殺的不成?”她原來也不致如此不講理,只是喪子之痛,令她大悖常情。
李布衣搖首嘆道:“他的確是當年的‘鷹擊長空’秦泰,但他並沒有對孩子下手,因爲……”說着他目光平和地望向秦泰。
秦泰的身子起了一陣抖,一直向茹小意抱着的小石頭的屍身走去,茹小意見他滿臉悲淚絕非僞作,也不敢貿然出手。秦泰看着小石頭清俊可愛但被血染了的臉龐,用手拈去他額上的一縷發道:“……我來項府,爲的是殺項家子孫,叫項忠知絕後喪親之痛,但我入項府後,少爺……一直待我很好,少夫人也……待我好,你們跟老爺……那老賊項忠,不是一丘之貉,所以……不知怎的,我也下不了手……唉,……因此,你們寅夜逃離項將軍府,我也自願隨行!希望盡一己之力,來保護……少爺夫人……小石頭跟我很……好……我視他如同己出,又……又怎能下得了手呢……”說到這裡,他悲從中來,泣不成聲,“啪”地反手括了自己一巴掌,邊說邊罵道:“秦泰,你大不像話了,想項忠害得家破人亡,無辜枉死,你哭什麼哭……那是仇人之手呀……”但半片臉頰被自己打得腫起一塊。但還是忍不住眼淚,一望着石頭兒的屍身,眼淚就籟籟落下來。
茹小意厲聲道:“那究竟是誰殺吾兒?”
衆人都愕住。不是湛若飛,又不是秦泰,那還有誰?只聽李布衣緩緩地道:“都是我的疏忽。”
湛若飛、項笑影、茹小意。秦泰、甚至連馮京馬涼,都大爲震驚:若真是這江湖相士下的手,這人武功出神人化,自己等聯手也未必是其所敵。
只聽李布衣沉聲呼道:“蕭鐵唐,你站出來吧。”
衆人更加驚愕,李布衣道:“我一入這廟,瞧這廟的環境情勢,一場搏戰。是絕對免不了的,見諸位氣色帶煞,但非短夭之相,定能逢凶化吉,我也不心憂,但這孩子……額頭凹陷,雖眉目俊美,但逆眉露目.印堂帶煞,臉部更呈赤。黑之色,恐難免及難,故我一直不出手,全力守在孩子身邊,因爲今晚真正奇險巨難的是這孩子。不是你們……但是,”李布衣嘆了一聲道:“……可惜,造化弄人,生死有命,人算不如天算,看出來了又怎樣,還是避不了這一場災害。結果李布衣直至戰鬥終了之際,知不能讓黃九放虎歸山,通風報訊,所以長身一攔,掠出廟門,就在此時,石頭兒就遇害了。”
馮京卻不服氣,站出來人聲說:“看相的,別人家要這個無辜小孩的命做什麼?”
李布衣緩緩道:“因爲他知道今晚定不能得逞,趁亂溜走。”
馬涼更是不懂了:“喂,看命的,這溜走跟小孩又有什麼關係?那些惡人都死光死絕了,還有什麼得逞開溜的?”
李布衣道:“惡人永遠不會死光死絕的,正如好人也不會消失一樣。他冷冷地又再喊了一聲:“蕭鐵唐,你別裝蒜了,你殺石頭兒,就是覷準湛公子和項氏夫婦的關係,以及秦泰伯的深藏不露,想他們幾人,互相殘殺,你好下手,或者遁走。”
李布衣如此說着,此刻風嗯嗯地吹着,吹得地上只剩下一點點的火種,映得人人臉上青黃青綠,衆人望去,只見那蕭鐵唐死的模樣甚爲可怖,流出來的血變成赭色,還有蠟在上面沾着,明明死去已久,怎麼李布衣還叫他別裝蒜?人人心裡倒都有些發毛。
李布衣見衆人望向那地上仍執着“蠟燭”的死屍,便說:“這人不是蕭鐵唐。”
項、茹、湛、馮、馬、秦更爲錯愕。李布衣緩緩地:“這只是個替死鬼,他只是‘九命貓’唐骨,他趕過來,是奉命要與‘兩鼠’履行原先安排好的計劃,把秦江海的弟弟、項忠的兒媳,全都解決掉……可是,臨到出手,真正的蕭鐵唐卻不敢出來,而雙鼠一貓,已然動手,以爲他們的檢校到最後關頭一定會出手,所以……他們便在死在這兒了。”
衆人只看見那唐骨死狀可怖,雙目突睜,血佈滿身,小女孩小珠嚇得哀叫一聲,縮向湛若飛懷裡。李布衣疾喝道:“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殺無赦!”
小珠哭道:“那人明明死了,你還說沒有……”李布衣冷笑一聲,馮京覺得這相命的危言聳聽,便說:“難道你見過真正的蕭鐵唐?”
李布衣道:“蕭鐵唐沒有死,唐骨連挨三下重擊,纔算死了。不僅是‘九命貓’.但畢竟他真的有九條性命?諸位要不相信,從他進來開始,所射發的‘蠟燭’、‘蠟淚’、‘飛蝗石’。‘鐵黎棘’。‘鋼鐵’.無一下是以暗器爲武器,而且暗器上都刻有‘唐’字,明明是唐門的人……”說着他就在地上撿起一塊飛蝗石,映着微人一照,果然上面刻有一小小的“唐”字:“……他就是報效內廠的唐門子弟唐骨。”
衆人倒舒了一口涼氣,李布衣說:“蕭鐵唐不單未死,他還在這裡。衆人這時想起黃九秦七一進來時有恃無恐的樣子,這唐骨臨死時大叫“蕭鐵唐”的名字,黃九則絕望而逃,以及秦七撲向兩個小孩,不是爲了要殺傷幼童,而是……”衆人的目光,不禁向那小女孩小珠投來。
小珠沒有驚,也沒有慌,她只是反問了:一句:“內廠檢校蕭鐵唐。會是我這樣一個小女孩麼?”
李布衣微笑道:“你裝得好,只要你不出手。我們無法證明你是蕭鐵唐、就不能對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下辣手;可惜——”李布衣搖首嘆道:“可惜你今天遇到的是一個相士,所以無論怎樣,還是逃不了。”
李布衣頓了頓,再說:“一個人想的是什麼,做的是什麼,或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一回事,年齡多大,能裝在面貌上,但卻瞞不過自己的手掌心……你手心的天紋、地紋、人紋。玉柱紋等,都會一一透露出來。”
小珠慢慢握緊了拳頭,眼睛越眯越狹,成了一條橫線,她慢慢地道:”你說對了。”她嘆了一口氣又道:“我瞞不過你。”
項笑影。湛若飛、茹小意、秦泰一陣震動,恨不得躥過去將之手刃於劍下。李布衣搖手道:“諸位恕我直言:若她真是蕭鐵唐。諸位出手,徒增此人逃脫的機會。
項笑影等一聽,知道李布衣已把這件事情攬下,不知怎地,對這人都有莫大的信心,故此誰都沒有異動。只見“小珠”的臉肌。慢慢地放鬆了,便越放越鬆,皺紋就越是多了起來,聲音也從小女孩子的稚嫩漸漸變得粗啞:“我本來是和一貓二鼠,在這裡截殺項、茹、湛、秦四個叛徒……我先化裝成孤苦的女孩,誘湛若飛收容。伺機從中探測秦泰冒充老家人跟在項笑影身邊,是否跟李鬍子之後失蹤案有關……”
說到這裡,“小珠”的聲音已變成完全粗糙的男子聲音,臉容也有一種奇特的變異……
“……可惜,我沒想到,秦泰冒充奴僕。潛入項府,爲的只是報仇……而真正的李鬍子之後,竟是名動江湖的神相李布衣……”說到這時,衆人都失聲“啊”了出來,項忠率大軍殺戮李鬍子人馬時,李鬍子七個兒子中確有一人僥倖逃出,原來竟是眼前這相士!
蕭鐵唐嘆了一聲:“上頭雖命令斬草除根,查李鬍子之後爲第一要務,事成重賞……但我若得悉李布衣就是李鬍子後嫡,吃熊心豹子膽,我也沒這份能耐去挑。”他苦笑一下又道:“……可是原先約好的秦七、黃九、唐骨,他們已動上了手,我又不便出面阻止。……而你始終不出廟內,顯然已知敵人潛在其中,我……只好殺掉那孩子,製造混亂,讓人對秦泰及湛若飛生疑,我纔好趁你稍不注意時逃去……”
李布衣徐徐地道:“都是我不好,沒救了那孩子。但你錯了。你若不殺掉石頭兒,或許還有逃生的機會。妄殺無辜,天理難容。”蕭鐵唐慘笑一下,道:“我知道。今日落在你手上,我也無話可說。我……自然會解決……”說着,他眼睛閃動者一種狡猾怪異的光芒:
“但我在未死前還想試一試。”
李布衣淡淡地道:“好。“李布衣說這個“好”字的時候,神態是尊重的,壯膽的。一個人無論如何作惡多端,爲掙扎求生的最後一搏,至少是值得重視的。
李布衣說了這個“好”字之後,整個氣氛,就像一面繃緊的鼓面,”又像鼓裡的空氣脹密得連外面的風一點也透不進來。
蕭鐵唐忽然“胖”了,他整個人,如吸盡了整個廟裡的空氣一般,鼓脹了起來,然後,他徐徐的張開了口,往那火焰吹了一口氣。
“虎”地一聲,那火堆霎時間如同被澆了一桶油,熾亮起來。火焰沖天,藍綠不定,火勢斜起,卷向李布衣。
項笑影等驚得愣住了,這種武功,他們別說沒見過,就連聽也沒聽說過。
李布衣連眨眼也沒有眨,衣袂也沒有動,靜靜地站起着,火勢到了他身前三尺,立即如遇無形冰壁,火焰立即低黯了下去,半分都進不去。
蕭鐵唐臉色變了。
他立即瘦了下去,一下子如同老了六十年。
他開始“瘦”的時候,火焰立刻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堆殘薪餘燼。而他瘦得像個人九年啃樹皮過活的老頭兒,卻張嘴又“吹”出了一口氣。
只聽‘乒令乓啷,廟裡所有的事物,如燭臺、神座、蒲團、甚至蛛岡、塵埃,全都如被疾風飛卷,撞向李布衣。
項笑影、秦泰、茹小意、湛若飛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但一遇這股邪風,別說招架,連站立睜目,也是極困難的事,至於馮京、馬涼,早給急風捲跌出院子裡去了。
李布衣睜目,喝了一聲:“咄!”手中一揚,兩片鉸子飛出.如兩道急鴦般在風勢中穿插幾下,那股勁風竟給切豁成十數小股,登時失去勁力,一時間所有在風中卷送的物什,都落回地上去。
再看蕭鐵唐,他臉色慘白,不住大聲地喘着氣。
李布衣道:“你氣功很好。”
蕭鐵唐哈哈大笑,笑了一陣,停了一下,又笑,湛若飛、茹小意見他如此張狂,便要出手,李布衣揚手攔着,只見蕭鐵唐笑過三遍之後,忽亮出一柄匕首,“刷”地刺入自己的胸膛,直至沒柄,只聽他說:“布衣神相,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聲於此而絕。
這時元兇已誅,茹小意接着石頭兒的屍身,痛哭起來。項笑影也搖首傷嘆,湛若飛呆呆的站着,剛纔與茹小意同使本門劍法禦敵的事,在他而言,直如一場春夢。李布衣看着他們三人,心裡嘆息,也不知說什麼,抓了旗杆,背了行李,望望漆黑般的天色,是夜未央。
“——這裡殺氣已淨,我也該走了……”
卻聽馮京搔着後腦譁聲道:“原來是放法術!馬涼沒好氣地道:“是氣功,你沒聽相命的先生說嗎?這都不懂!馮京不甘心駁嘴道:“難道那相師扔出的鉸子也是氣功嗎?馬涼便說:”那是暗器!”馮京冷笑諷嘲道:“這又奇了?也沒聽說過暗器破氣功的事!”兩人叨叨擾擾,罵個未休。李布衣笑笑,便要走出廟去。
項笑影向李布衣揖道:“這次的難,多謝前輩爲我們度危……,”李布衣搖手嘆道:
“沒能救了你們的孩子,我心裡很慚愧……我不是什麼前輩,只是個看相的。項兄多行善事,日後不憂無嗣。”項笑影點頭應:“是。”
李布衣見湛若飛猶失魂落魄地瞧着哭泣中的茹小意,知自己縱能化難度危,但情字仍是消解不掉的,當下嘆了一聲,對湛若飛低聲說了一句:“惜花須檢點,愛月不梳頭。你若是真愛她,就讓人家夫妻幸福。”
湛若飛恍恍惚惚中聽見李布衣已持竿走了出去,那秦泰一閃身,老淚籟籟而下,顫聲道:“少……少主人,老夫找得少主好苦”
李布衣點點頭拍拍老人家的肩膀,兩人走了出去,這時天地間一片漆黑,烏雲還是層疊層的翻着,雨仍是沒有下,曙色卻已快來臨了,只有廟裡的一堆火,仍是燒着餘薪,李布衣和秦泰都同時覺得夜央前的路遠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