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油菜花海

小黃曾經也是位上仙,但她無疑是衆多上仙中最苦逼的一位。

這一切,都是生命最本質的劣根性在作祟。當年,她只是年少輕狂了一回,卻在後來的千千萬萬年裡爲之付出代價。

小黃從前是隻玄鳥,就像人間皇族屬於頂級貴族一樣,羽禽中,玄鳥一族只能算士大夫族羣,血統最高貴靈力最強的一直是鳳凰。但,鳳凰屬上古神獸,自從元始天尊仙逝後,鳳凰一族少了神力庇佑,幾乎千萬年也誕不出一隻,但它們依舊作爲最優雅美麗的鳥類受天下羽禽膜拜敬仰。

東華帝君便是鳳凰一族中,最高貴神聖的上仙。

玄鳥生於九霄雲外虛玄之中,與鳳凰一樣天生爲仙,但它們靈力沒有鳳凰強,飛得沒有鳳凰高,最重要的是,玄鳥長得沒有鳳凰漂亮。很不幸,小黃是隻成了人形的雌鳥,不管原身是什麼,只要是雌性,便都愛美,絕無例外。

天庭中,六界之外,有個地方叫瑤池。瑤池禁衛森嚴,常年有天兵把守,但只要法力夠高夠強,逃得過天兵的眼睛,想去瑤池就不必走南天門。如果天庭六界是一座高大巍峨的禁城,瑤池便是禁城外有重兵把守的天然溫泉,非六界之神進不了天庭,卻進得了瑤池。

瑤池因處六界之外,又靈氣太盛,所以無法由上仙設結界,只能派天兵看守,無數年來,沒有妖魔鬼怪敢打此處的主意,看守重兵因爲毫無壓力,也終於換成雷神那位混吃等死的倒黴兒子。

妖魔鬼怪不敢來,一是法力不夠,二是膽子不大,

以上兩種缺點小黃都沒有,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打了主意,站在池邊,左看看右看看,這裡不但來得容易,連把守天兵都沒有,多麼適合泡澡!於是,她毫不猶豫一頭扎進去,連同元神一塊,在瑤池裡泡了三個時辰。

池水溫軟細滑,卻因爲施法而逐漸燥熱滾燙難以忍受,浴火重生其實如此簡單,只要禁得住考驗,就會獲得新生,她在這三個時辰的煎熬中脫胎換骨成了鳳凰。

仙氣驚動天庭時,第一個先於衆天兵趕來的是位高大威猛豹頭環眼的上仙,他看向小黃的眼裡好像要噴出火,大喝一聲,舉起手中長杖向她劈來。小黃剛換過仙骨,展開翅膀從池中直飛而起,一對羽翼豐滿璀璨,赫然已是隻碩大橙黃美麗絕倫的鳳凰。雷神氣得雙手打顫,眼睜睜看着她在天兵封鎖出路前大搖大擺地逃跑了。

許多許多年後,人間崑崙山中住着一位上仙的消息傳遍宇內瀛寰,這位上仙從此人盡皆知,她就是那位正義勇敢的女神,百鳥之尊,九天玄女。

玄女娘娘與東華帝君的糾葛發生在黃帝大戰蚩尤前夕,由於換骨成鳳有很大的副作用,九天玄女每隔十年就會有一年法力全無,沒有法力的玄女就像崑崙山中一個普通女孩,長於重山綠水中,有着說不出道不盡的秀麗清靈。

又是一個十年的末尾,玄女剛剛失去法力第二天,便有一隻小鳳凰來到崑崙山,並且精準無比地暈倒在她家大門口。作爲一隻自認很有品行的上仙,遇到落難小仙,施以援手是必須具備的一項技能,即便她此時沒有法力,更何況,這個小神仙長得真好。

真的是好!

鳳凰小仙被九天玄女救了。他受了不輕不重的內傷,在崑崙山養了一年,剛睜開眼時,見眼前的女孩子舉手投足間輕盈靈動,白玉似的臉上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不自覺地微笑道:“你長得可真好看。”

小黃一點也不羞赧,右臉蛋上有個甜甜的小酒窩:“你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嗎?”

小神仙點點頭:“我是天庭少陽宮裡一個末等仙卿,這次偷跑出來玩,闖結界時不小心受了傷。”他四處看看:“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人間的崑崙山,我叫宛陶,你呢?”

“我叫倪君明。”

倪君明受了傷,暫時不能施法迴天庭,宛陶見他可以走動的時候,就提着籃子,和他一同漫山遍野地摘菜。嫘祖教過她很多烹飪美食的方法,從前常年在山中自己做給自己吃,這次,她大顯身手,每天都做很多菜和倪君明一起吃。

閒來無事,他們還會下山到集市上買酒,回來坐在山崖上,對着雪月風花暢飲歡談。倪君明一直在等,等待九天玄女回來的那一天,他一直以爲身邊這個逍遙灑脫的女孩是玄女座下的一個小婢女,他還暗暗下定決心,等到將來了結蚩尤,就接宛陶上天庭,她穿上帝妃華貴的禮服,臉上淡掃胭脂,一定是天庭中最好看的女仙。

一眨眼,他在崑崙山中等了十一個月。時值早春,油菜花開的季節,大片半人高的油菜花海在崑崙山腰,遍地鮮綠瑩黃,在朗朗豔陽下,翻滾着一波接一波的花浪。宛陶和倪君明並肩躺在油菜花海里,頭枕着胳膊,享受彤日白雲的溫暖,愜意而且滿足。

宛陶對着天空說:“倪君明,做神仙真的有那麼好嗎?我從來都不喜歡當神仙,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反而沒有住在大山裡快活自在!”她忽然翻身用手拄着頭,對一旁眯眼看向自己的倪君明道:“你們天庭,有我的崑崙山好嗎?天庭裡的景緻,比油菜花海還好看嗎?”

倪君明輕聲問:“你想不想去看看?”

“曾經不想,但認識你以後,卻有一點想了,天庭裡都是像你一樣的神仙嗎?”宛陶一張笑臉在陽光下分外可愛,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不媚惑卻自帶妖嬈,有着天庭裡幾乎見不到的純淨天真。

倪君明嗓子發乾,微坐起身直視着宛陶,滾了滾喉結道:“你想知道嗎?”

“想!”宛陶毫不猶豫地回答。脣上出人意料覆上另一雙冰涼柔軟的脣,帶着小心翼翼的溫柔,不做作亦不刻板,是一種發自內心地喜歡。綿長沉醉的吻結束後,倪君明將尚在發傻的宛陶攬進懷裡,親了親她額頭:“等事情都結束後,我便娶你,你願不願意等我,願不願意嫁給我?”

東華帝君覺得,他一生中聽過最好聽的話,便是那年油菜花海里,宛陶將臉埋在他懷中,羞澀地說的那兩個字:“願意……”其後浮華百世,煙雲過眼,再也找不出一個人,能如當年的那個人,心無雜念地說願意。渺小的凡人有一句話還很有道理,欠下的債,遲早是要還的。

倪君明走的那一天,宛陶哭得肝腸寸斷,他告訴宛陶蚩尤是魔,不除就會天下大亂,爲了蒼生,他打算捨生取義,就算因爲干預人間戰爭被施天條也不後悔。所以,宛陶一直以爲他和自己一樣死在了系崑山,因爲直到最後一刻,她依舊沒有在戰場上找到倪君明的身影。

那個說過等戰爭結束就回來娶她的男人,已經死了。

受傷過重的九天玄女僥倖撿了一條命,可鳳凰仙骨已碎,重新變回玄鳥孤孤單單地修行。玄鳥和鳳凰一樣也是極其罕見的禽類,因沒有鳳凰受重視,幾乎從未有神仙見過幼年時的玄鳥,即便見到,也只會將它當做總也長不大的雞崽,更甚一點,便會像玉清真王一樣,當做稀有的野雞之王疼愛着。

東華帝君看着眨眼間便沒入困仙陣中的身影,心中似有千萬匹駿馬奔馳咆哮,狂吼着衝破禁制,不顧一切地想跟着她進去。可是,在腳步邁出的一剎那,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焦急地呼喊:

“東華帝君!真王在裡面嗎?”是雲屏。

東華帝君被這一聲呼喊拉回了神智,面上震驚遲疑一掃而光,轉身沉穩地看向急急趕來的雲屏:“本座與你一樣,亦擔心真王會遭遇不測,可還有別的上仙一同前來?”

雲屏看了看他,竟也想孤身入陣,卻被帝君一手攔下:“困仙陣有進無出,雖然玉清真王被困了許久,但尚有一線生機,你莫要再前去送死!”雲屏聽了他的話,有些退縮,低頭退到一旁掉眼淚:“我稟告西王母后,等不及先來了,諸位上仙稍後便到。”

東華帝君定定地望着遠處法陣,是了,既然當初拋棄她選擇留在天庭,便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九天玄女已經死在戰場上,如今的宛陶,不過是個小仙卿而已。衆仙來後,聯手破陣易如反掌,只要她能撐到那時,今後的路還長得很,現在,還不是該急的時候。

宛陶上次進困仙陣,便是和蚩尤那個大魔王一起,只可惜她當年遭受雷擊,只毀了蚩尤肉身,否則如今也不會第二次進到這個要人命的法陣來。困仙陣陣法其實很簡單,只是其中設置方位不同,效果與一般法陣大相徑庭。陣分三層,由外而內,最後到達中心陣眼,一切法陣皆有弱點,困仙陣的弱點便在陣眼,只要捱過前面三關,到了陣眼靜靜等待破陣之人便有機會活命,不知,玉清真王此時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