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而上,
意念於浪濤之中宛若堅固的頑石,始終屹立!
斯人風采,確實絕世。
或許,
這就是殭屍的真諦吧,
本就由死而生,本就不入輪迴,本就神憎鬼厭,
一如當年反出黃帝的贏勾,
選擇在黃帝已然擊敗蚩尤成爲人族共主之際離開,
本身就是一種自我的放逐和割裂,標誌着自己和主流的徹底對立。
正如當下,
這個世界,
對其的瘋狂排斥!
一步一步,拾級而上,贏勾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着極爲恐怖的抹殺之力,但他依舊走得從容,走得鏗鏘。
周老闆在這其中倒是沒什麼特殊的感覺,硬要形容的話,有點像是在遊樂園裡坐過山車,正在爬坡;
等什麼時候贏勾這口氣散了,
那麼自己也就將開始向下狂飆了。
每個選擇坐上過山車的人,其實都知道自己要經歷什麼,會不會大叫,會不會恐懼地閉上眼,心裡都有數的。
周老闆心裡也是有數的,所以他沒給贏勾加油,也懶得去在這時候灌什麼雞湯。
一方面是因爲此時的這種姿勢自己再去煽情的話,總感覺這氛圍會變得怪怪的;
二來,
這條路,能否走下去,真不是幾個勸慰之言就能影響的了的。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與軒轅劍的距離,已經正在不斷地拉近了。
而自始至終,這把劍,其實都沒有動!
它只是在那裡,也僅僅是在那裡,但已然讓贏勾如此艱難,可以想見,所謂的軒轅劍劈砍了你,其實真的……很給面子了。
因爲絕大部分名單上的人,可能直到它身死道消,那把劍,也從未動過。
“吼!”
贏勾發出了一聲低吼。
一道道神秘的符文開始自贏勾身上釋放出來,護其念,維其神。
不同於翻雲覆雨的瀟灑寫意,那種,可能只是早年贏勾捕獵時的小把戲,自始至終,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到底有多少年了,自己都未曾真正地被逼入此等境地。
先前的兩次橫掃地獄,說白了,無非是剛剛進了點兒食,趁着身上有了幾分力氣,下去教訓教訓小朋友。
你要說有多認真,還真談不上,但這一次不同!
贏勾的眼眸深處,涌現着狂然的戰意,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那把劍!
恍惚之間,
似乎在那把劍身側,
站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談不上多英武,也談不上多雄壯,更不是那種只要身子抖一抖王霸之氣外泄一下就能讓人心悅誠服納頭便拜的類型。
恰恰相反的是,當年的蚩尤,反而是那種類型。
論血統,論自身實力,論氣概,蚩尤無論哪方面,其實都遠勝於那位。
上古時那場決定人族氣運走向的那一場大戰之所以會打得如此膠着且如此艱難,原因也在於此。
黃帝所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蚩尤一個九黎,而是以九黎爲核心的一個碩大恐怖的聯盟,而這個聯盟裡,絕大部分的部衆種族都是依靠蚩尤的個人魅力將其統御在一起的。
可以說,在那段時期,蚩尤,是天地人神都矚目的真正霸主。
每每回憶過去,贏勾常常緬懷的,並非是自己在地獄裡橫掃一切的光輝歲月,他更願意細細地去品味自己和蚩尤每一次交鋒的點點滴滴。
雖然,在和蚩尤的交鋒中,他勝少敗多。
這其中的敗,並非是一次次的單挑,而是以戰場局面來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面對九黎的壓迫,黃帝這邊,其實真的是應對艱難。
而蚩尤,也曾很多次流露出對贏勾的欣賞,這是一種惺惺相惜,畢竟,黃煌世間,高處不勝寒便覺孤單,身下一衆,可入眼者寥寥無幾。
贏勾卻也一次次地拒絕了蚩尤的招攬。
究其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對黃帝的態度,贏勾一直都沒掩飾,他太純粹了,純粹得在一開始時禮賢下士,純粹得在功業得成後也會沾沾自喜,在面對萬衆臣服時,眼睛裡,也會流露出一種稱孤道寡的控制慾。
這也是贏勾看不上黃帝的原因,
打架,本事不行,作秀,太過做作。
相較而言,反倒是那種和蚩尤在一起,一同戰爭廝殺,一同戰後於橫屍遍野的荒原裡飲酒高歌,方纔是適合贏勾的真正生活。
而之所以贏勾一直堅定地站在黃帝這邊,只是因爲二者之間,縱然有千萬種差距,但有一點,卻是真的截然不同。
在初次見面時,黃帝就曾對贏勾說,世間萬物,吃多了,也就會膩,且天生地養之物,總是多了一絲腥氣。
哪裡有天上那幫鳥人,無數載歲月以來不食人間煙火,可以說早早地就已經把自己全身洗得乾乾淨淨,且日日夜夜以氣運充盈軀殼靈魂,時刻保持着最爲鮮美的口感。
那時的黃帝,其實眼裡,不只只是地上,還有……天上。
他從一開始,就不屑於頭頂上的衆仙將這天地當作棋盤,他們攪動這裡的風雲,他們搜刮着氣運。
而蚩尤,則是深受仙王看重,仙庭甚至出面,將諸多妖族命令過來加入九黎聯盟。
在那個時代,似乎這纔是真正的順應天命,似乎這纔是真正的衆望所歸。
看,連仙人都看好他,這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命中註定?
贏勾,就偏偏對這種命中註定覺得很無趣。
當然,也可以說,他是真的想嘗一嘗那仙人的滋味,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所以,他一次次地爲黃帝衝殺,一次次地救黃帝於敗局之中。
只是認爲,這個其他地方和蚩尤比起來可以說是一無是處的傢伙,在心氣兒上,倒是難得的和自己契合。
有時也會感慨,若說上古那場大戰,只是池塘裡的游魚小格局亂象的話。
若是當年蚩尤未死,和自己一樣,跳出了那一方池塘,又會有怎樣的恐怖成就?
這一刻,
贏勾的思緒良多,
以至於當他再進一步地拉近了和軒轅劍的距離之後,
其目光再度看向上方時,
下意識地嘴角輕輕勾勒,
不帶憤怒,不帶仇怨,
甚至,
是一種和老朋友打招呼的口吻:
“廢…………物…………”
…………
半張臉繼續坐在地上,這片虛幻的場景因爲贏勾的離開,比先前模糊晃動了不少,但因爲慣性的作用,還繼續保持着存在。
且周圍的記憶畫面,還在進一步地翻閱着。
他像是在繼續地看,又像是在默默地等待,可以說,從午後的受刺激發狂之後,半張臉一直陷入着一種癔症狀態。
旱魃還站在那裡,但她已經準備離開了。
其實,她有些後悔,後悔於因爲自己的出現,可能會導致,等到贏勾死於軒轅劍下後,他丟下的周澤,會成爲一衆羣狼眼中的香餑餑。
軒轅劍下,任何可以增加自己逃出的概率,哪怕只是真正的一丁點,都足以讓那幫老不死的發狂。
哪怕他們和旱魃不同,哪怕想追認黃帝當自己的爸爸也來不及了,但能多拿一件遺蛻下來,也總是好的。
且旱魃的出現,也證明了遺蛻的價值。
他贏勾要是帶着那道靈魂一起湮滅於軒轅劍的劍光之下,那便罷了;
但眼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贏勾對那道靈魂的保護!
等到贏勾徹底隕落之時,那道靈魂,就是大家必然要爭奪的一件……“東西”!
誠然,旱魃的出現確實是佐證了周澤的價值,但她若是不出現,不來爭搶,難道期望等贏勾隕落後,周老闆自己屁顛屁顛地跑到自己的沉睡之地去主動送上門?
且“衆目睽睽”之下,贏勾對自己那條狗的“看重”和“呵護”,也實在是太過明顯了。
旱魃彎腰,準備掀開“簾子”,離開這個幻影結界。
半張臉卻歪着頭,略帶嘲諷的口吻道:
“不繼續看了?”
“他的生平,我比你清楚。”
旱魃沒有對半張臉出手,因爲確實沒有出手的必要。
半張臉聞言,搖搖頭,他都已經有些笑不動了,不過,還是繼續道:
“再看看唄。”
“要來不及了。”
說完,
旱魃掀開了簾幕,離開了這裡,迴歸了現實。
贏勾隕落之際,就是衆人哄搶周澤之時。
等旱魃出去後,半張臉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失望或者孤單的。
也恰好,
此時周遭的畫面之中所呈現出的,
正是自己那一日反出贏勾同時掠走贏勾三千年積累的那一幕!
得以此生,可以在這段記憶之中得以呈現,真的是足以自傲了,因爲能夠在這裡呈現出來的記憶,都是值得呈現的。
只是主人公,因爲那把劍催促得急,已經來不及繼續看完罷了。
畫面中,
自己立於白骨王座之下,上方的贏勾目光裡,有清晰的怒火。
他大笑着轉身離去,掠走贏勾三千年,使得贏勾繼續沉淪,他覺得自己贏了,贏得很徹底。
他出自於贏勾,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不再是一條狗,而是,真正的自我!
然而,
記憶畫面中清晰呈現着,
當他離開之後,
白骨王座上,
已經元氣大傷且還會不得不繼續沉淪下去的那位,
露出了一抹笑容。
笑容裡,不帶輕蔑,不帶牽強,也不帶慍怒,
反而,
帶着些許溫度;
像是看見自家樣的小奶狗,
終於敢下樓梯了。
看到這裡,早就心裡有數的半張臉,倒是沒有再度的氣急敗壞,也沒有再繼續歇斯底里;
許是被這畫面中的笑容所感染了,
他自己,
也笑了: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