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將軍府上辦大喪,京中大大小小但凡能稱得上是個官兒的,都來弔唁了。甚至有些消息靈通的外省官員也動了身正在往京城趕,就是爲了能在新皇最爲仰仗的淳于老將軍面前露個臉,以圖能夠給淳于暗留個好的印象,日後遇了事多多少少能行個方便。
人人皆知老將軍淳于暗是襄助新皇上位最大的功臣,也是如今最能在新皇面上說得上話的人,正愁沒有理由巴結,淳于靈的去世剛好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因此,雖爲喪事,可是來弔唁之人的心情卻是相反的,甚至還爭相送禮,說是奠儀,禮卻一份比一份更貴重,隱隱有了攀比之勢。
淳于暗對此心知肚明,卻也不好說破,一邊收禮收到手軟,一邊卻暗裡有些心慌。
這些大臣們到底是眼光短淺啊!他們只看到了他襄助李簡上位,卻忘了但凡名不正言不順的繼位者,上位之初最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屠殺功臣,以掩蓋自己爲了得到皇位而犯下的罪行。而李簡之所以對他還沒有動手,完全是因爲他手裡還握着宗隋的兵權,再加上宗隋現在要與大順開戰,李簡還需要繼續仰仗於他。可這都是暫時的,淳于暗知道,李簡想翻臉的心思隨時都在,所以,他一定要緊緊地握住手裡的大權,更要在此期間想方設法讓已經身爲皇后的女兒淳于清儘快的產下嫡子,這樣他淳于家才能更有保障。
淳于暗拖着病體應接着來客,夫人馬氏卻看不下去了。這些人是來弔唁的嗎?醉翁之意不在酒,別以爲她看不出。她一肚子火沒處發,好不容易找了個沒有人的空檔逮着淳于暗就發泄起來,一邊痛苦一邊訴道:“當初我就不同意把靈兒嫁給那步聰,一個大順的叛臣而已,我們靈兒可是嫡女啊!可是你非得讓她嫁,這下好了,步聰爲了報他自己的仇,帶走了靈兒,卻又保不住靈兒的命。你說說,靈兒沒了,今後你還讓我怎麼活?”
淳于暗聽了心裡也難受,他對夫人說:“靈兒不只是你的心頭肉,也是我最心愛的女兒啊!她死了,別說你不知道怎麼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活。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咱們總不能真的跟着去死,咱們還得繼續活下去,因爲除了靈兒,還有清兒需要我們的幫襯。夫人,這些年你也都看在眼裡了,靈兒自從那年墜了馬,精神就時常恍惚,除了步聰之外,她幾乎對任何人都是抗拒的,包括你和我。眼瞅着年齡一天比一天大,病情卻沒有一絲好轉,我也是心裡着急,無奈之下才讓她嫁了的啊!”
“你是爲靈兒着急嗎?”馬氏指着淳于暗說:“到底是爲了靈兒,還是爲了你的大權?你幫着步聰要來了一個將軍的職位,也得到了一小股兵權,更加壯大了你自己的實力,你敢說這些都爲了靈兒?”
“不然還能爲了誰?”淳于暗一跺腳,“爲了靈兒,爲了咱們這個家,我不壯大自己,難不成等着有朝一日新君過河拆橋,把咱們都趕盡殺絕嗎?夫人啊!靈兒已死,求你相信我,不要再鬧了!”
馬氏其實也是個明事理的人,她知道淳于暗心裡的苦,今日爭吵說到底就是因爲女兒去事她心裡有火,發泄一通也就算了。可這卻並不代表她原諒了步聰!
那個讓她的女兒送了命的人,馬氏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所以,今日將軍府設靈,只設了淳于靈的靈位,並沒有那步聰的,擺明了淳于家不在乎那個上門女婿,在他們心裡,永遠都只有淳于靈這個女兒纔是最重要的。
淳于暗看着夫人抹着眼淚離開,長嘆一聲,對身邊隨從說:“着人去宮裡給皇后娘娘送信吧!靈兒是她的胞姐,她說什麼也該回家來給胞姐上柱香的,相信皇上也能理解。另外……”他思索半晌,又道:“跟皇后娘娘說,讓她主動向皇上交出步聰手上的兵權,不管兵權給誰,反正先要表明態度,咱們淳于家不要。”說完,揮了揮手,“去吧!”
淳于暗的話很快就被原封不動地帶到宮裡,說給了皇后淳于清聽。
淳于清萬沒想到竟會收到這樣一個消息,一時間怔了住,像是沒反應過來,又跟來人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麼?誰死了?”
“回娘娘,是大小姐,大小姐她……去了。”
“本宮的姐姐……”淳于清有些失神,她跟那個胞姐曾經親密到無話不談,兩個人從小到大基本上是擠在一個被窩裡睡覺的,就是那次淳于靈墜馬,那也是爲了救遇到危險的淳于清。事後她曾因爲姐姐就要死了哭得天昏地暗,甚至還撞過柱子想要跟姐姐一起死,卻沒想到,淳于靈又活了。只是再活過來的淳于靈,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誰也不認得,整日裡說胡話,對她這個最親密的胞妹也生疏得與陌生人一般無二。
她曾做過無數努力想要讓淳于靈恢復原來的狀態,可惜無論怎麼做都不見任何好轉。直到二人分別出嫁,從此之後再沒任何交集,漸漸地,原本的姐妹之情就淡了。
現在,她已經成了宗隋的皇后娘娘,可她的姐姐卻死了。淳于清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眼見就要崩潰大哭,來傳話的淳于將軍府下人趕緊勸了句:“娘娘節哀。”然後往前上了兩步,又小聲道:“老爺還有話要奴婢帶進宮來。”
淳于清一愣,眼淚還掛在眼眶,悲慟之勢卻收了起來。她看了那丫鬟一眼,然後對身邊的宮女太監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直到人走乾淨,這才把眼淚擦乾,再道:“說吧!父親讓你帶了什麼話?”
“老爺說,請皇后娘娘出宮弔唁大小姐,並且在皇上面前還要主動提出,要將姑爺手中的那部份兵權交還給宗隋朝廷。”
“恩?”淳于清一愣,下意識地就問了句:“我父親爲何要這麼做?姐夫死了,兵權自然應該由我淳于家接管纔是,父親這是……”她說到一半就停了住,半晌,苦笑開來。問什麼呢?父親的想法她還能不知道嗎?自古帝王最忌諱的就是功高蓋主,更何況淳于家還有大量兵權在握,父親這樣做,也是爲了向李簡示好,更是想借此表達淳于家並不想握有太多兵權之意。她點了點頭,對那丫鬟道:“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訴父親,本宮自會按着他說的去做。”
丫鬟行了禮退出殿外,她的眼淚很快就重新掛了起來。侍女若紅進來,手裡捧了一件素服。淳于清將衣裳換好,帶着若紅和太監無言去見李簡。
李簡自然早就得到消息,此時見皇后一身素服而來,趕緊起身相迎,不等淳于清行禮下拜他便主動道:“皇后就別多禮了,家裡出了那樣的事,朕也極爲痛心。聽聞皇后在孃家時與胞姐感情極好,朕知道你心裡一定難受,正準備去看看你呢,沒想到皇后竟先來了。”
淳于清哭得梨花帶雨,她對李簡說:“臣妾多謝皇上厚愛,臣妾想求皇上讓臣妾出宮去給姐姐上柱香,姐姐從小待我極好,如今她突然就去了,臣妾這心裡實在是難受得緊。”
“那是應該的。”李簡拉着她的手說:“朕本應與你一同去的,可宗隋與大順的戰役在即,前方的戰報一封接着一封,實在是忙不過來。皇后就替朕走一趟吧!告訴老將軍讓他節哀,可千萬不能因此而傷了身子,宗隋的國土還需要他來保護呢!”
“開戰了嗎?”淳于清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說完立即察覺自己失言,趕緊又解釋道:“剛剛皇上說有戰報,莫不是已經打了起來?若真是如此,臣妾一會兒見了父親定會同他說,家裡的事再重要,也重不過國事,讓他萬萬不能因此耽誤了戰事。”
李簡搖搖頭,“還沒開戰,皇后無需擔心,老將軍保重身子纔是最要緊之事。另外,關於步將軍手裡的那部份兵權……”
“臣妾正要與皇上說此事。”淳于清開口,同時也看向李簡,仔細觀察着他的反應。
李簡聽聞淳于清也接了這話,不由得雙目微縮了兩下,言語間也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冷意:“哦?皇后怎麼說?可是希望朕將步將手中的兵權交到老將軍那裡?”
“皇上。”淳于清後退兩步跪了下來,“皇上,臣妾所想與皇上所言恰恰相反。臣妾是想跟皇上說,臣妾的姐夫既然已經身死,那他原本手握的兵權就該交還給皇上,收入皇上麾下才是。”
“交還給朕?”李簡有些意外,“按說步將軍是淳于老將軍的愛婿,這兵權交給淳于家也是理所當然的,朕還正準備跟皇后說要讓淳于老將軍接管呢!沒想到皇后竟然……”
“皇上。”淳于清打斷了他的話,開口道:“自古以來臣子都是聽令於君王的,不管他有多大的功勞,都是君王之臣,國家的兵也是君王之兵,沒有理所當然交給臣子的道理。更何況,臣妾是您的妻子,名字是入了皇家宗碟的。身爲宗隋的皇后,首先想到的就應該是皇上您的利益,臣妾認爲,兵權在皇上手裡,這樣的宗隋才更有底氣。所以臣妾請求皇上,不要把那部份兵權給淳于家,請皇上收入自己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