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珩笑笑,“是,死了,又活了。”
天武挑眉:“爲何?”
“因爲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
“可怪你的家人?”
“怪,但是有沒辦法,誰讓身上流着他們的血。”
天武越看越覺得這個丫頭甚是有趣,便再問她:“若把鳳家嫡女的位置還給你坐,又當如何?”
鳳羽珩搖頭,“兒媳不稀罕。”
這個回答挑起了天武體內的八卦細胞,不由得直了直身子,繼續問她:“聽說,你那個大姐姐生來就帶着鳳命?”
鳳羽珩笑了,“大姐姐是鳳家的孩子,的確姓鳳,這一點到是沒有錯的。”
“待你的家人回京,你想如何相見?”
鳳羽珩偏頭想了想,“如果姚家從荒州回來,兒媳會很開心。”
天武大樂,“怪不得雲妃喜歡你。”然後起身,衝着三人招手:“既然來了,就陪朕坐坐。”說罷,帶頭走到暖閣的炕榻上。“別以爲朕不知道你們連夜進宮是爲了什麼,外頭盛傳珩丫頭被火燒死了,要想真相不被人知道得太早,還是待在宮裡穩妥一些。”
玄天冥點頭,“父皇說得極對。”
天武白了他一眼,坐到炕榻上,“華兒也是的,跟着你弟弟胡鬧。”
玄天華亦殿了個出塵的笑來,“總還是不及鳳家人鬧得歡實。”
天武悶哼一聲,沒再繼續探討下去,到是指着炕桌另一邊的位置對鳳羽珩道:“坐,陪朕下下棋。”
章遠立即把一盤圍棋端了上來,分好了子,又站在一邊。
玄天華也找位置坐下,玄天冥到是湊到鳳羽珩身邊,問了一句:“你會下嗎?”
鳳羽珩撫額,“會是會,就是不怎麼厲害。”
她說不厲害就真是不厲害,幾招下來就被天武給殺得連落子的地方都快沒有了,鳳羽珩求饒地看着天武:“父皇,您是不是也贏得特沒成就感?”
天武點頭,“你這水平是太差了點。”可話是這麼說,手中的子卻還是不停地往下落。
鳳羽珩無奈只能接招,卻也堪堪讓她又闖過了幾關。
下着下着,好像棋局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白子在外,黑子在內,看似全部圍住,可黑子若是想反抗,還是有機會殺出一片天地。
天武卻停了進攻之勢,反而緩下來給鳳羽珩一絲喘息之機。
鳳羽珩不敢待慢,收了心緒,將黑子一點點的往外界拓開,卻放着天武故意留下的破綻與空子不鑽,偏挑邊邊角角的被其忽視之處。
屋子裡寂靜非常,除去落子聲,就連幾人的呼吸都放緩了下來。
玄天冥看着那一般棋子,嘴角泛了邪魅的笑來。他太瞭解這位父皇,憑白無故的會找鳳羽珩下棋?明知她下得不好還能堅持這麼久不肯一舉贏下?分明是別有用意的。
果然,當鳳羽珩再次破開一個死角時,天武說話了:“你可知大順邊境各有四國?”
鳳羽珩點頭,“東界宗隋、西界姑墨、南界古蜀、北界千周。”
天武又落下一子,擋住了鳳羽珩殺開的血路,“這四國看似爲番,實則各有心機,就像這般棋上的白子,將裡面的黑子緊緊圍了起來。而這些黑子,就是我大順。”
鳳羽珩盯着棋盤看了一會兒,又將自己的黑子擺整齊一些,沒有再去試圖破開防線。她不擅圍棋,這一盤其實早就輸了。
“圍起來又能如何呢。”她輕聲開口,“我大順獨佔這一塊大陸最肥沃的一片土地,被覬覦實屬正常。四番國各自爲政,若合四爲一自然有與我大順一較高下的資本,又或者合二爲一,也可攪我大順邊關動亂。但實際上,大順卻將他們相互隔開,誰也見不到誰。在他們的外圍,不是雪山便是無邊大海,唯一的互聯方式都必須要經過大順,聰明人當知借力而行,只有背靠大順,才能保障自己的子民能有更好的生活。我若是這四小國,必不會生叛逆之心。”
天武感嘆,“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所想。”他將棋子一推,“不下了。珩丫頭的棋藝是該好好練練,朕與你下這棋比批一摞摺子還要累上幾分。”
鳳羽珩十分尷尬,趕緊起身道歉:“讓父皇受累了。”
天武苦笑,“罷了,能見到你平安回京,朕這心也總算是放下。雖並不相信你真會死於火災,但外頭傳的有板有眼,再不信也得在心裡合計幾分。”他一邊說一邊瞪向玄天冥,“都是你乾的好事。”
玄天冥聳肩:“鳳家的確是在辦喪事,不過不是爲珩珩,是爲他們的兒子鳳子皓。”
“恩?”鳳羽珩愣了,“鳳子皓死了?”
天武也納悶,“鳳瑾元的嫡子,雖然不成器,但好歹嫡子就那麼一個,怎的就死了?”
玄天冥勾起脣角,笑得萬分邪魅:“兒臣若說是被鳳瑾元親手打死的,父皇信嗎?”
天武跟鳳羽珩齊齊搖頭。
玄天冥卻不再多說,只道:“總歸是一朝丞相,父親留着他定然有必留的道理,兒子不參合朝堂上的事。”
玄天華亦道:“一個鳳相,牽着三哥,一個三哥,牽着無數條朝臣的線。父皇暫且不動,是最穩妥的。”
天武讚許地看了一眼玄天華,又轉而跟鳳羽珩聊起天來:“既然你是來宮裡避難的,那就陪朕聊聊。說起來,朕到是對你那個百草堂很感興趣,聽說前陣子還救活了一個死人?”
鳳羽珩心說這皇帝的思維挺跳脫啊,卻也明白,她畢竟是外人,又是鳳家的人,縱是有玄天冥護着,這皇上到底還是在她面前有所顧及,不好談太多朝中之事。
於是她乾脆與皇上嘮起關於“心死”和“腦死”——“一般來說,斷定一個人的死亡一是從脈搏,二是從呼吸,三是從頸動脈。但實際上,一個人是否真正死亡,腦部纔是最終的決定。”
天武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就連玄天冥與玄天華二人也十分好奇,天武問她:“那如何斷定一個人是否腦死?”
鳳羽珩心中感嘆,二十一世紀有高科技技術手段和醫療器械,自然可以通過設備來判斷腦死。但在這個年代可就沒那樣精確了,她想了想才道:“首先要確保診病大夫的醫術達到一定水準,然後才能由大夫通過查看病患的自身情況進行判斷。一般來說,沉度昏迷、對任何刺激均無反應,可初步定爲腦死亡嫌疑的第一步,然後再看病患的自主呼吸是否已經停止。第三要分辨病患腦反射功能是否已經消失,如吞嚥反射、睫毛反射、瞳孔對光的反射以及角膜反射等等。第四呢,就是在心跳、呼吸均已停止的情況下,要爲病患至少做兩柱香時辰的心肺復甦,情況仍不可逆轉的損傷者,纔可診斷爲腦死亡。”
她說的話已經十分專業,縱是在場這三個幾乎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男人,也不是全能聽得懂。但天武很會總結——“一切還是要看大夫。”
鳳羽珩點頭,“總的來說,是這樣的。當天救那個死人時,我其實已經判斷出他的生命體徵還在,這才誇下海口產可以將死人復活。但其實哪裡有死人復活的說話,不過是因爲他根本沒死罷了。”
天武對鳳羽珩的這套理論很感興趣,不由得又想起莫不凡對她的稱讚,也想起百草藥獨家售賣的藥丸。只道不虧是姚家的後人,哪怕只是個外孫女,行醫的天份也是不淺的。更何況這鳳羽珩小小年紀就能在西北的大山裡得了奇遇,鳳家的放逐於她來說,到是一件好事了。
“可惜,宮裡的太醫沒一個有這般本事。”他感嘆,“自從姚老頭離開之後,朕已經好久都不敢生病了,就是怕那些廢物治不好。”
鳳羽珩道:“那是父皇身體康健,不管有沒有好大夫在身邊,沒病總比有病強。”她再想了想,心裡升出個主意,關於她想要擴建百草堂的想法,如果能拉了皇帝入夥,國營醫院總比私人醫院要求得多。於是又追着說了句:“阿珩的醫術取之於祖父,精之於波斯師父,但卻是想着用之於大順子民的。”
皇帝很聰明,鳳羽珩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哪裡能不明白這兒媳婦兒本意是來募捐的。
於是大手一揮:“待你一切準備就緒,由朕出資,將你那百草堂多擴幾倍,到時候在其它州府也開上幾家。”
鳳羽珩趕緊起身跪拜:“兒媳替大順子民多謝父皇。”
天武十分受用,親自將鳳羽珩扶了起來,就準備跟她就百草堂一事再多聊幾句,大殿之外卻有個小太監跑了進來,手裡捧着一本摺子:“啓稟皇上,有荒州姚大人遞上來的摺子。”
荒州姚大人……那不就是姚顯麼。
鳳羽珩翻了個白眼,她這外公到真是會挑時候啊!
天武顯然也是這樣認爲的,鼻子裡一聲輕哼,然後把那摺子接過來,只看了一會兒就又重重一哼:“姚老頭兒還拿起架子了!”
鳳羽珩對奏摺裡的內容十分好奇,看皇上這樣子也並不是真的生氣,到像是兩個老夥計在鬥嘴。
玄天冥最直接,乾脆挪動輪椅上前,直接把摺子從天武手裡搶了過來,“兒臣看看。”
鳳羽珩也湊了過去,只見那奏摺上的內容特別簡單,就兩句話:“我女兒還是個妾呢,姚家後人有什麼臉面回去參加科考?不去!”
鳳羽珩神精一震,她外公真牛逼啊!
天武抿了一口茶水,感嘆道:“是姚老頭的個性。”再看鳳羽珩,只是在玄天冥身邊站着,不說話,不求情,也不感恩。他早知這是個特別的孩子,卻沒想到她連對姚家的事都能如此淡然。“章遠。”天武指了指桌上一盤梨子,“這個梨味道不錯,着快馬給姚老頭送去兩筐。”
章遠彎身應下,自與邊上的小太監吩咐起來。
鳳羽珩這才衝着天武俯了俯身:“多謝父皇。”
天武卻又想起個事來,再問那章遠:“襄王妃的病,可有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