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衆人齊齊回頭,就見人羣走出一藍衫男子,四十多歲,皮膚微黑,身體有些佝僂,面堂發暗,看上去氣色有些虧。
有百姓把他認出來,議論道:“這不是東大街升財鋪的掌櫃麼?聽說鳳家老太太用的棺木就是從他鋪子裡訂的。”
升財鋪其實是個棺材鋪,之所以叫升財,就是爲了討個吉利取了個諧音,那裡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棺材鋪。而之所以有名,則是因爲升財鋪裡的棺材用的全是名貴木材,又是經老手藝人打製,棺木價格奇高,只有達官貴人才用得起,而且還得是上等的達官貴,光有點小錢的還訂不到。
鳳羽珩幾乎是在聽到人們議論說話這人的身份時,一下就想到了老太太今日裝殮時用的那副新棺木。她對木材類的東西沒什麼研究,在二十一世紀時到是知道有很多私人會所裡會選用一些名貴木料打製的桌椅,也看到過用金絲楠的,她認是認得,卻從來沒打聽過價錢。更何況,就算打聽過,那也是二十一世紀的價,跟現在怎麼比。
棺材鋪的人站到鳳瑾元面前,沉着臉問他:“鳳大人說老太太發喪之前讓咱們把棺木擡來,可今早夥計說鳳家着急走,沒備好銀子。按說咱們生財鋪是不賒賬的,這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而且也沒有人在死者的壽材上賒賬。但咱們是既然是做這個生意的,就不能幹損陰德的事,這邊老太太等着入殮,咱們不能就因爲這個銀子攔着不讓裝。所以生財鋪賒了這筆銀子,現在鳳大人也回府了,是不是該把帳給結了?”
在那隻跟鳳瑾元說話的工夫,鳳羽珩偏了頭小聲問忘川:“老太太今早殮時用的棺木,大概是個什麼價錢?”
忘川琢磨了一下,道:“太精確的奴婢也不好說,但估摸着,也得二百兩往上,因爲升財鋪的東西沒有便宜的,都是二百兩起價。”
黃泉接話道:“二百兩打不住,那種金絲楠要更名貴一些,估計得五百兩。”
鳳羽珩的眉心擰了起來,五百兩,到也是不多,她到也相信鳳瑾元的確是出於孝心,想讓老太太死後躺着的地方能更好一些。畢竟老太太生前就愛財,死了總不能太寒酸。
可怪就怪在現在鳳府帳上幾乎就是空的,各院兒的夫人、姨娘和小姐們都是自己管自己,除了韓氏大着個肚子需要進補之外,公中再沒給旁人撥過一文錢,就連以前風雨不誤的每月送到同生軒給她和子睿的月例銀子,也都兩個月沒送了。她知道鳳府情況,也不想因爲那點子錢再多做計較,便也從來沒開口要過。
鳳瑾元明明知道家裡這個樣子,他到底是有什麼勇氣去跟生財鋪賒下那麼一口貴重棺木的?
這時,想容蹭到了她身邊,小聲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二姐姐,父親該不是打了主意,這筆銀子想要你來出吧?”
她想起老太太過世後,她心裡頭總有那麼一點點愧疚,畢竟若不是她攛掇和縱容那幫暴民毒打老太太,就也不會給了金珍可乘之機。所以,她曾拿了二百兩銀子給鳳家辦這場喪事用。
後來又見老太太屍身實在寒酸,那同樣捱了打的趙嬤嬤強打着精神去庫房裡翻,也沒翻出幾樣像樣的東西來,據說是都被鳳瑾元給變賣了。她於是又出錢給老太太買了首飾衣物,還從自己那邊挑了些玉鐲玉板指之類的給老太太戴上。平時散碎銀子也又支援了些,光是銀兩上,算下來也差不多快三百兩了。
鳳家喪事辦得寒酸,怕是連五十兩都花不完,這樣一想,如果鳳瑾元是把那剩下的二百兩打算在裡面了,只爲給老太太買口好棺材的話,那她就再做一次好人,把那剩下的幾百兩給補上,就算讓老太太能踏踏實實的在下面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可別再趕個什麼頭七啊週年啊七月初七啥的來趴她郡主府的窗戶就行。
她這樣想着,就聽到鳳瑾元揚聲說了句:“本官怎麼可能欠你一口棺材錢!今日落葬之人不但是本官的母親,也是咱們大順濟安郡主的親祖母。濟安縣主是鳳家嫡女,她祖母一向待她親厚,那口金絲楠棺木是濟安郡主送給祖母的。”
一聽說是濟安郡主送的,那棺材鋪的人明顯的鬆了口氣,然後看向鳳羽珩:“是郡主送的小的就放心了。”他怕鳳瑾賴帳,但可不怕鳳羽珩賴,因爲鳳羽珩人品好,根本就不差這幾百兩銀子。
鳳羽珩也算給面子,沒跟鳳瑾元多說什麼,只是問那個中年人:“請問那口棺木多少銀子?”
那中年人道:“正常來說應該賣六百兩,但既然是郡主出錢,您給五百兩就行了,這只是木料和手藝人的工錢,咱們鋪子的那份兒,小的不賺。”
一下就便宜了一百兩,鳳瑾元眼睛又有點兒發紅了,他這二女兒面子居然這樣大,竟然能讓生財鋪的掌櫃主動降價,還足足降了一百兩!
他這邊驚歎着,卻聽鳳羽珩開口道:“不必。”
鳳瑾元急了:“阿珩,一百兩也是錢!”
鳳羽珩白了他一眼,一臉的嫌棄,“這種事情哪有講價的?你聽過誰家辦喪事還到棺材鋪去講價的?”
人們議論紛紛,“是啊!哪有人買棺材還講價啊!”
那中年人趕緊勸架:“不是不是,不算講價,是小的自己願意降的。”
鳳羽珩卻還是那句話:“不必。”
鳳瑾元悶哼一聲,“行,反正是你出銀子,你愛給多少給多少。”說完,他擡了步就要進院兒。目地已經達到了,當着這麼多百姓的面兒給鳳羽珩戴了頂高帽,這筆銀子她不出也得出,不然就會落人口舌。
眼瞅着鳳瑾元負着手悠然自得地往府門裡頭走,鳳羽珩眨眨眼,突然意識到一個事情,她這個爹根本沒打算把那二百兩銀子拿出來呀!這是打算讓她自己出六百兩。
憑啥?
娘死了,當兒子的一個子兒沒出,卻讓孫女又是銀票又是首飾衣裳的搭進去一千多兩,這是哪家的規矩?
她開口喊了一聲:“父親是回去拿銀票嗎?”
“恩?”鳳瑾元停住腳步扭頭看她,不解地問:“拿什麼銀票?棺木是你給你祖母買的,讓我拿什麼銀票?”
鳳羽珩心說這個老不要臉的果然是想耍賴啊,她心頭火起,冷聲問向程君曼:“本郡主前前後後拿了近三百兩銀票給祖母辦喪事,截至今日,所花費多少?”
程君曼自然明白鳳羽珩是什麼意思,一提起這個事兒她心裡也一肚子火,當即就就:“阿珩你給的銀票一共兩百八十兩,老爺只留了八十兩給我,剩下的二百兩他全都拿走了。那八十兩如今僅剩餘二十兩不到,這個事兒我本是想老夫人落葬之後回府來好好與你說的。”
當着外人的面,程君曼沒有稱她郡主,因爲她知道人言相傳之畏,她一叫郡主,那保不齊明日京中就會有傳言說濟安郡主仗着自己的位份,連家中主母都不放在眼裡。
鳳羽珩沒顧得上想這些,只是聽到鳳瑾元只給留了八十兩辦喪事時,心裡的火氣就又熊熊而起了。
鳳瑾元沒想到鳳羽珩會把那些銀票給算在裡面,更沒想到程君曼居然還把這事兒當場就給說穿了,他面上有些掛不住,不敢與鳳羽珩對視。
那棺材鋪的中年人尷尬地站在原地,有些糾結自己這錢該怎麼要。升財鋪開了這麼久,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兒呢。
好在鳳羽珩並不想讓人家生意人爲難,當即便把瞪向鳳瑾元的一雙厲目收了回來,然後伸手入懷,從空間裡調了六百兩銀票出來。“這是那口棺木的錢,你拿好。”她將銀票遞過去,總算是把那中年人給打發走了。
那人臨走前還十分鄙夷地看了鳳瑾元一眼,弄得鳳瑾元的臉更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他想回府去,可是很顯然,鳳羽珩並不想就此放過他。有些人自己給臉不要臉,那她就再沒必要給他留面子,不是選在這府門口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讓她認下那口棺木的錢嗎?可以,她就算給老太太盡個孝,那沒什麼。不過現在再想進府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就聽鳳羽珩冷聲開口,一個問題錚錚地拋了來:“父親拿走了給祖母辦喪禮的二百兩銀票,是做什麼用了?”
鳳瑾元的冷汗都冒了下來,就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特別是鳳羽珩說話時,特地強調了“給祖母辦喪禮”,這一下就把這件事情的性質給擡到了一定的高度上,他該怎麼說?
一時間,場面十分尷尬。
偏偏這時,一直站在鳳羽珩身邊沒有說話鳳子睿突然來了句:“父親可能是去買蘇繡了,那日姐姐去上朝,我看到父親拿了一塊繡品出門,子睿認得那是蘇繡,是很貴的。”
鳳瑾元一怔,有些驚訝地看向子睿,完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居然被這個兒子看在了眼裡。他心裡有些緊張,慌亂間順口就扯了個理由:“是給你祖母用的,放到棺裡了。”然後悲傷之緒又泛了上來:“你祖母生前就喜歡蘇繡,不管多貴,爲父都得給買來。”
這一般話說得人們到是有些動容,甚至圍觀的百姓裡有些女子已經抹起眼淚來。
可站在一旁的安氏卻納悶地說了一句話:“妾身繡品鋪子裡的繡娘說,兩日前老爺去拿了一副蘇繡,並未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