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戲就是戲,沒有別的理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隨着鳳羽珩先前話一出,就見府門外一夥戲班子在白澤的親自引領下走了進來,那爲首之人一臉俊俏模樣,皮膚卻是黝黑,與那俊俏面龐和長長挑起的丹鳳眼着實不搭。
玄天冥朝鳳羽珩這邊看了一眼,二人對視,同時泛起了抹笑來。
是啊,辦喜事就要唱戲,玄天冥居然請了這個戲班子到鳳府來,真真兒的是好戲一場。
鳳家如今的府邸比較小,不可能再像從前的鳳府那般還有專門的戲園子和戲臺,所以這夥人一進來,立即就有下人在這當前院兒收拾出來一片空間,幾張桌子也配合地往兩邊挪了挪,就聽白澤道:“有喜事當然就得有戲聽,咱們御王殿下特地請了這個戲班子入府來給這喜宴助助興。”
有人喝得多了些,揚聲問道:“這是哪個班子啊?是齊家班還是趙家班?”
白澤搖頭,“也不是什麼有名的班子,聽說他們在京城都沒有實在的落腳地兒呢。”
衆人不解:“這樣的戲班子還勞九殿下親自去請?鳳家如今雖非官眷,但好歹有郡主在,這樣的戲班子是不是有點兒上不得檯面兒啊?”
白澤攤攤手,一臉無耐地道:“也是沒辦法,畢竟這喜事是爲鳳先生添丁而辦,聽聞那位生下新丁的妾室很是喜歡這個戲班子,在懷着身子期間就將他們請入府中來唱堂會,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啊!”
“哦!”衆點頭,“原來是這樣。投其所好,御王殿下做得對。”
不過又有人問了:“前頭站着的那位小哥可是臺柱子?瞅這模樣到是甚好,怎的出來唱戲也不上個油彩?這麼素面朝天的就來了?”
那人一邊說一邊指去,所指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這戲班的臺柱月老闆。這人垂首立在白澤身後,一腔苦水無處可訴。
他可是頭一回以這般面目見人,母親給他生了一俊俏惹人的五官,卻偏偏讓他這膚色承襲了父親,黝黑難看,讓他嫌棄不已。平日裡都塗脂抹粉才肯見人,而所見之人也習慣了一個戲子脂粉氣重,並不覺有他,這冷不丁的讓他就這樣頂着本來面目示人,這月老闆全身都不自在。
更何況,今日來的地方他直到剛剛纔知道,居然是鳳府!
這鳳家新搬了宅子,搬到哪裡他還未來得及去打聽,突然就有人出了大價錢請他們唱堂會。他也沒多想就跟着來了,這在府門外頭還好,突然一進來,一看到鳳瑾元,這究竟是什麼地方立馬就明白過來了。且聽剛剛那些對話,這場戲還是唱給那個新添的男嬰的?
月老闆暗裡心慌,突然就明白過來,這一切其實並不是偶爾,他與韓氏的事情也並不是滴水不漏。背後有一雙眼睛已然將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今日這一出,想必是有意安排,是福是禍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人們的議論還在繼續,對於月老闆沒上油彩這件事,白澤給出的解釋是:“要看就看最真實的,唱的本身就是戲了,還戴着副面具就顯得太沒誠意。”
他這話說得完全沒有道理可言,唱戲不戴面具,那唱的到底是自己還是戲中之人?可這話人們只敢在心裡腹誹可不敢說出口來,白澤就代表玄天冥,他的意思自然就是玄天冥的意思。在這大順朝妄想跟九皇子講道理,那不是飽了撐的就是不想活了。
於是人們將這一頁掀了過去,開始催促着趕緊唱戲。
而今日御王殿下和濟安郡主心情甚好,不但樂呵呵地跟着人們一起起鬨,濟安郡主更是揚聲道:“既是唱堂會,那就可以由着咱們來點戲,不如你們就唱一出……《養恩》吧!”
此言一出,滿院子人都怔了下,紛紛向鳳羽行看過來,皆不明白她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養恩》是一齣戲,說的是一個孩子跟着養父過了十幾年,他的生父又找上門來,這孩子就在生父和養父之間開糾結了,不知道該跟誰一起過。
今日鳳府是賀添丁之喜,鳳羽珩卻點名要聽《養恩》,鳳瑾元面上就有些掛不住了。可是現在玄天冥在場,他是幾次衝動涌起來想要指責,卻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鳳羽珩卻是理都沒理他,只顧催着那月老闆道:“趕緊的,這天都快黑起來了,你唱罷這一出,就該讓奶孃把孩子抱出來給大夥瞅瞅了。”
那月老闆一聽說孩子要抱出來,心中不由得有些動容。他當初幫了韓氏那一把,雖說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在,也是覬覦韓氏的那副媚態。但如今孩子都生下來了,到底血脈相連,說他不想看一眼那是假的。更何況,他還指望着用這事兒再從韓氏那裡套些銀子出來。
一出《養恩》,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唱起,用沒化油彩的臉來唱戲,讓人們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好在這月老闆嗓子是真不錯,漸漸地人們便也聽出癮頭來。
鳳粉黛死盯着那唱戲之人,手裡的帕子幾乎就要被她給撕碎了。陪在她身邊沒走的五皇子看了一眼,不解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左右這裡人多,不會有人介意是不是少了一個。”
粉黛像是沒聽到他的話,理都沒理,依然死盯着那個戲子,腦子裡交替而來的兩張臉,一會兒是這月老闆,一會兒又是韓氏昨晚生下來的孩子。
同樣黝黑的皮膚,幾乎一模一樣的丹鳳眼,她的心撲撲地跳了起來,幾乎就要躥到嗓子眼兒。額上的汗也一點都不吝嗇地滴了下來,她始終記得當初鳳瑾元剛剛離京韓氏就請了這個戲班子入府,始終記得那時候她只是信口胡縐地說韓氏有了身孕。可就在這戲班子離開鳳府之後,又過了不出一月,韓氏就真的懷上了。她年
紀小,對很多事情都不懂,但這一年半載的到也比從前知曉了更多的事,女子若真害喜,有孕一月後就該開始了,何以韓氏過去了兩個多月纔有感覺?
粉黛越想越不對勁,臉色越來越白,玄天琰在邊上看着不免着了急,伸手扶了她一把道:“回去吧,我送你。”
粉黛幾乎是被玄天琰強行給拉回院子去的,她如今依然和韓氏住在一起,玄天琰送到院門口就沒再進去,只囑咐粉黛說:“保重身子,別的事情且莫多想,你就當現在是暫住鳳家便好,以後嫁到黎王府,就沒這些個煩心的事兒了。”
他到是好意,可惜,粉黛現在腦子發懵,根本也沒聽進去他說的是什麼,只顧着往院子裡衝,進的卻是韓氏的房間。
而此時,前院兒的戲還在唱着,《養恩》是一出長戲,沒個半個時辰是唱不完的。鳳羽珩拿了只雞翅膀慢慢啃着,想容坐在她身邊,眼睛死盯着已經安氏那裡。
安氏此時已然走到鳳瑾元身後,像是在跟他說着什麼,可惜離得太遠,她聽不到。
鳳羽珩卻是精通脣語,把安氏和鳳瑾元的對話看了個明明白白,那二人正在說——
“老爺,沒想到九殿下今日能把這個戲班子請來,雖然他們名氣不響,但唱得可是真的好。當初老爺離京往北界去鎮災,韓妹妹就請了他們進府唱堂會,可惜,妾身沒福份,也沒怎麼聽。”
鳳瑾元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一定的程度,衝口就問:“這戲班子是什麼時候入的鳳府?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安氏再道:“老爺才走沒幾天就入府了,住了月餘才離開。”
鳳瑾元氣脈有些急,一張臉憋得通紅,而安氏卻已經離了開,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
想容着急,扯着鳳羽珩的袖子問:“二姐姐,你知道姨娘在跟父親說什麼嗎?”
鳳羽珩淡笑道:“你姨娘在給你出氣呢,她告訴鳳瑾元當初這戲班子進鳳府和出鳳府的時候。”一邊說一邊朝鳳瑾元呶了呶嘴:“你看他現在那面色,再看看那月老闆的膚色長相,咱們這位父親有的時候是腦子不太夠用,但也不是真的傻,甚至在某些地方還算是精明的,你覺得,他就不會起疑嗎?”
想容也是恨那韓氏恨得緊,不只把她推下水那樣的仇,單是那韓氏如此不守婦道,也是讓她不能容忍的。可她還是擔心自己的姨娘,不由得呢喃道:“姨娘是爲我出氣,可我就怕父親把火也發到她的身上。”
鳳羽珩失笑,“你怕什麼?鳳瑾元如今不過是個餵馬的賤民,他就算要發火又能如何?草菅人命?他現在可沒那個權利。等着看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說話間,已經有個嬤嬤跑到前院兒來,愣愣地問了鳳瑾元一句:“老爺,小少爺那邊已經包裹好了,這就可以抱出來。”她只是得了吩咐一會兒要抱小少爺出來給大家看看,還當這是喜事,再加上這嬤嬤嗓子粗,嗓門兒亮,這一句話幾乎好幾桌的人都聽了見。
鳳瑾元是想攔也攔不住,再加上有人立即嚷着要看孩子,沒辦法,便只能由着那嬤嬤把孩子抱到前院兒來。
按說孩子纔剛出生一天,就算抱出來也不過就是意思意思,走個過場再抱走就行了,誰也不會真的圍上前去看。
可這些人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受人鼓動,竟然一個個兒的都站起身來往前圍了去,皆伸長了脖子去打量。不多時,就聽有個疑惑的聲音高揚起來:“這孩子小臉兒可真黑,半點不像鳳大人的白淨,簡直跟那戲的黑戲子有一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