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降官和趕出家門鳳瑾元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鳳沉魚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家不可能沒有個態度。可是一說到這個地契,他的心又往谷底沉了沉,下半截兒都埋到土裡了。
完了,那地契當初拿去跟鳳羽珩換了銀子,說好她及笄之日是歸還之期,眼下還沒到時候,他也沒籌到一百萬兩銀子,這地契能要回來麼?
見鳳瑾元面色不對,安氏上前兩步輕聲道:“老爺,一家人同甘苦共患難,這沒什麼,宅院是大是小也沒關係,住得下就行。地契給就給了,咱們搬。”
金珍也說:“是啊,這府上出了這麼多事,總感覺怪不吉利的,搬了也好。”
要擱平時,安氏說出這樣的話,鳳瑾元或許會感動。可是現在他哪還顧得上感動,腦子一熱,突然就吼了一聲:“搬什麼搬?不搬!這座府邸我鳳家住了這麼多年,從裡到外哪一處沒有花心思打理,難不成就這樣拱手相讓?八千就八千,我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讓老太太住得踏實。”
他情急之下把老太太搬出來說事兒,聽起來像個孝子,可老太太不領情啊,她質問鳳瑾元:“你砸鍋賣鐵?那能賣幾個錢?爲了娶千周那個罪婦,府裡的錢早就被你花得一乾二淨,我不住這院子,把地契拿出來,也不用等四日之後,咱們現在就搬!”
人們紛紛贊同,章遠也點頭道:“老太太說得對,與其強撐面子,不如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入袖,將一張紙拿了出來,“這是西南邊兒的那座宅子的地契,鳳大人把這邊的地契也交給咱家吧。”
鳳瑾元臉都漲紅了,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往出交地契,可他就是交不出來。程君曼不解:“老爺還是捨不得這裡?”
鳳瑾元點點頭,“住了這麼些年,哪能說搬就搬的。”再想想,總算是想了一個好理由出來,“三日後沉魚就要問斬,我想在家裡給她做場法事,就算不是爲她,也得爲了咱們鳳家日後安安生生。法事這東西在舊府做纔好,省得再去禍害新地方。”
他這麼一說,老太太到是比較贊同,連聲道:“沒錯,剛搬家就爲死人做法事,太不吉利,還是在這頭做吧。”
章遠一聽這話,便也不再相逼,一回手,把之前拿出來的地契又送了回去,然後道:“那咱家過幾日再來。”說完,帶着一衆宮人匆匆走了。
鳳瑾元總算鬆了口氣,可這也是暫時的,最多也就四日,四日後還是要面對交不出地契一事。此時此刻,他竟也開始恨起鳳沉魚來,要不是她惹出這些事,自己怎麼會被降官,鳳家又怎麼會被從這裡趕出去!
老太太悶哼一聲,對趙嬤嬤道:“去把我那套一品誥命的朝服拿出來吧,到時一併給了那章公公帶走。”再瞪了一眼鳳瑾元:“你的朝服也交了吧,今後連朝都不用上了,鳳家可真是養了個好女兒。”
老太太自顧地說着,鳳瑾元的腦子也自顧地轉着,那些剛剛纔加在沉魚身上的仇恨也不怎麼的,竟然又往鳳羽珩身上轉了去。對呀!他不應該恨沉魚,該恨的人是鳳羽珩,是她在沉魚身上動了手腳,是她一心一意地想要整垮鳳家。鳳瑾元覺得,自己真的是生了個惡魔,如果可能,他真希望後天被腰斬之人,是他的二女兒,鳳羽珩。
“先扶老太太回去。”他咬着牙,惡狠狠地道:“我出去一趟。”話音一落,不等旁人有任何反應,擡起腳步便往府門外走去。
安氏瞅着他出了門就往右轉,下意識地就往同生軒的方向看去,她覺得鳳瑾元肯定是去找鳳羽珩了。
安氏猜得沒錯,鳳瑾元的確是直接奔了縣主府。搬家之事迫在眉睫,他實在沒了辦法,不得不去鳳羽珩那裡,看能不能把地契先要回來。
只是沒想到,光是進這縣主府,通報就通報了三層,從御林軍到門房,再到鳳羽珩院兒裡的丫頭,鳳瑾元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工夫,終於被請進縣主府的大門。
今兒個清玉在家,她親自引領着鳳瑾元往府裡走,經了姚氏的院子時,清玉說:“鳳大人請從這邊繞行,以免擾了夫人清靜。”
鳳瑾元一直憋着的火氣“騰”地一下就躥了上來——“好大的架子!本相今日絕不繞道!”
清玉也乾脆,直接就停了下來,冷眼看着鳳瑾元提醒他道:“難不成大人忘了,您現在已經不是丞相了,怎的還自稱本相?就不怕這話傳出去鳳家再遭一難嗎?”
鳳瑾元一激靈,他自稱本相這麼些年,早就習慣了,如今這丫頭一提醒他才反應過來,是得注意些,從來禍從口出,可千萬不能再給鳳家遭難了。
可他也奇怪,“宮裡剛剛纔來傳旨,你們這麼快就知道,難不成,是在鳳家安了探子?”
清玉差點兒沒笑出聲兒來,“大人,什麼叫鳳家?小姐難道不是鳳家的人麼?更何況,現在鳳家還是小姐在管着,那人還用特地安插?哪一個不是聽小姐之命行事?再者,皇上給小姐送了烤鴨,這消息是送鴨子的太監傳來的,還說了,皇上讓小姐聽個喜兒。大人若是有意見,就進宮去跟皇上提吧!”
鳳瑾元哪還有那個本事,悶哼一聲,主動繞道而去。
終於到了鳳羽珩的院子,才一進去,就看到那丫頭正坐在院兒裡的棗樹底下吃着烤鴨捲餅,直接用手抓着吃的,一點形象都沒有,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九皇子那個高於頂的人,怎麼就看上了這個丫頭。
清玉把人帶到了院兒裡,也不通傳,人直接就走到鳳羽珩跟前,幫着她又換了一屜鴨餅。黃泉正拎着那剩下來的鴨架子同她說:“奴婢送到廚房裡去,讓仙雅樓的大師傅給做一碗高湯。”
鳳羽珩吃得正香,都顧不上說話,只擺了擺手讓她趕緊去。忘川站在邊上,看了鳳瑾元一眼,笑着道:“鳳大人再盯着這鴨子饞得慌也沒用,這是皇上嘗給小姐的,誰也沒得分。”
鳳瑾元衝口就道:“誰稀罕這破玩意!”
吃鴨子吃得滿嘴油的人終於停了下來,眼一瞪,冷聲道:“你再說一遍!”
“再說十遍又能怎樣!”鳳瑾元一看這個二女兒氣就不打一處來,“我再說十遍那也就是一隻破鴨子!你小心噎死!”
“忘川。”鳳羽珩將手中沒吃完的鴨子放下,平靜地道:“連着盤子,把剩下這些原封不動地裝回食盒,立即送到宮裡。”她一邊說一邊擡頭看天,再用清玉遞過一的帕子擦了擦手,從腰間摘下自己入宮的腰牌:“快去吧,再晚一會兒宮門就要下鑰了。記着,一定要送到皇上或者章遠公公的面前,就說鳳大學士說了,這是一隻破鴨子,本縣主吃了它會被噎死。告訴父皇,本縣主還不想死,還想爲大順多貢獻一份力量呢。”
忘川強忍着笑,利落地將盤子裝起來,拎着就要走。鳳瑾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狠不能扇自個兒一巴掌。明知道這鴨子是皇上送的,他怎麼還說些個沒用的話。真是,一見到這丫頭就控制不住情緒,這可不行。
他將忘川攔住,態度終於緩合下來:“我並沒有那個意思,何必當真。”再對鳳羽珩道:“爲父今日過來,是有件事情想求你。”
“求我?”鳳羽珩聳肩,“父親來求我辦事,居然還詛咒我被噎死,我死了,誰給你辦事?”
鳳瑾元不想跟她吵,卻抓住她話裡字眼,驚喜地道:“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不同意。”鳳羽珩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管什麼事,我都不同意,父親就不用白費心機了,請回吧。”
“你……”鳳瑾元急了,“我是你父親,生你養你這麼多年,怎的你一點親情都不顧?”
鳳羽珩手癢想抽人,“你生我?你十月懷胎了?你養我?把我送到山裡去養?鳳瑾元我告訴你,僅有的那麼點兒父女情份,也早就在你幾次明裡暗裡的陷害和謀殺上,抹得一乾二淨了。今日我能讓你進這縣主府來人,你應該心懷感激,再對我出言不遜,從此以後,縣主府的大門,你一步都踏不進來。”
鳳瑾元臉頰臊得通紅,鳳羽珩損他罵他從來都不留一點情面,他這張老臉在這個女兒面前簡直一文都不值。他打起退堂鼓,關係鬧得這麼僵,還張那個嘴,有意義嗎?
可是不提就一點希望都沒有,宮裡逼得急,他今日就是不要這張臉了,話也總算問一句。
於是咬咬牙,乾脆地道:“我今日過來是來跟你商量一下鳳府那邊地契的事情,現在皇上要收回,你看,是不是先還給我。”
鳳羽珩挑眉:“可以,但你也得把欠我的一百萬還給我。”
鳳瑾元跺腳,“我若拿得出那一百萬,哪裡還跟你說這些個廢話。”
“你都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那還說這麼多,不嫌累得慌。”鳳羽珩冷冷地瞪着原主這個不要臉的破父親,提醒他道:“與其在這兒跟我要地契,你不如利用這會兒工夫去借錢。借到一百萬,地契自然就會還到你的手上。”
她這一門,鳳瑾元也覺得與其在這兒丟臉,不如出去借錢。於是一跺腳,指着鳳羽珩說了句:“小畜生,待我籌到一百萬換回地契,定與你斷絕父女關係,從此再不往來!”
他話音剛落,夕陽晴空突然就起了一聲炸雷。轟隆一下,震得地面都跟着打着輕顫。
鳳瑾元嚇得晃了三晃,差點兒沒坐到地上。鳳羽珩卻突然哈哈大笑,指着這個不要臉的爹道:“聽到沒有,你罵我,老天爺都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