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府大門一開,外頭立即有一人跌了進來,鳳羽珩將人接住,就見一身溼透的白芙蓉摔到她身上,兩手死抓着她的胳膊,身體冰冷,牙齒都在打哆嗦。
“芙蓉!”鳳羽珩叫了她一聲,把人從地上扶起來,再往後面看,發現她坐的馬車已經被雨打壞了,車伕站在暴雨裡,一副快要堅持不住的樣子。“快把那車伕接進來,帶進府裡休息。”她吩咐門房,然後再對忘川說:“文宣王府我看來是去不成了,你去找黃泉,你們兩個去一趟吧,打聽清楚蕭州的情況。”
忘川點頭,看着外頭黃泉已經趕車到了,趕緊就衝進雨裡。
鳳羽珩帶着白芙蓉回了自己了的院子,還等不及下人給她拿換洗的衣裳,她便抓着鳳羽珩急聲道:“阿珩,好可怕,外面好可怕!”她一邊說話一邊打着哆嗦,鳳羽珩這才發現,白芙蓉打哆嗦不是因爲冷,而是因爲她害怕。
“你看到了什麼?”她問白芙蓉:“你從哪裡來的?府上嗎?你的馬車很結實,如果只是在京城裡走,不會漏成那樣。芙蓉,你是不是出城了?”
白芙蓉點頭,“對,我出城了,父親在暴雨之前出去看一塊老玉,今日派人送了信說會回京,我便帶了暗衛出城去接。可是阿珩,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她越說越恐懼,最後整個人都縮到椅子裡,臉色煞白。
鳳羽珩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隨之面色也沉鬱下來,“看來……我最不希望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她呢喃輕語,再看向白芙蓉,問她:“城外,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白芙蓉點頭,大喘了幾口氣,急聲道:“死了好多人,每一個水坑裡都堆滿了死人,每一顆樹下都堆滿了死人。那些人被雨水沖泡得完全變了型,有些屍體的頭泡得比臉盆還大,有的根本都看不出來是人了。父親說眼下天氣還是會熱,天災之後日頭暴曬必有疫情,讓我來請你想個辦法。”白芙蓉看着鳳羽珩,目光中盡是期待。
鳳羽珩心裡也沒底,她沒想到城外的情況已經那麼糟糕,她問白芙蓉:“怎麼會有那麼多人?”
白芙蓉告訴她:“都是往京城逃難來的難民,有的死在路上,有的因爲進不了城就死在城門口。”
她聽出門道:“進不了城?”
白芙蓉點頭:“沒錯,難民們只是把京城當做一個精神支柱,只想着京城一定不會被水淹,卻不想自己在京城根本無親可投。那些說出親人所在的,城守都立即派人去查,查到了就放行。可是沒親人在的,就絕對進不來。其實……”她頓了頓,再道:“父親說,其實很多人是餓死的。”
“我知道了。”鳳羽珩擺擺手,示意白芙蓉不要再說下去,她心緒有些亂,雖然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想過,可真的發生了,還是讓她這個有着後世思想的人有些接受不了。
“阿珩!”白芙蓉又叫她:“父親說,想要控制疫情,唯有你能做得到,你能想想辦法嗎?我怕……我怕……”她的話又不順暢起來,臉色也更白了些,好像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人都坐不住了,直接從椅子上跳起,抓着鳳羽珩急喘着說:“我怕那些難民太過飢餓,會……會……”
“會吃人。”她將白芙蓉沒說出來的話脫口而出,而後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冷顫。
饑荒難,人相食,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芙蓉,先冷靜下來,你聽我說。”她穩下心緒,按住白芙蓉的雙肩,手上用了些力氣,就像是想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對方一樣。
白芙蓉到是真的在她這樣的注視下平靜了許多,就聽到鳳羽珩又道:“疫情控制固然重要,但那畢竟是要等雨停了才能做的事,現在當務之急是安撫難民,絕對不可以出現人相食的情況,知道嗎?”
白芙蓉下意識地點了頭,可還是有些迷茫:“我們該怎麼做?”
鳳羽珩告訴她:“我給你準備新馬車,你去找天歌,請她以郡主的身份出面去米商手裡買米,沒有青菜就用鹹菜,至少得保證還活着的難民們每天都能喝上兩碗粥。只有讓人們活下去,纔不過出亂子。”
白芙蓉也只事態緊急,穩了穩心緒,立即站起身點頭道:“好,我這就去。”
鳳羽珩走到櫃子前拿了件雨衣給她,再親自送人出門,白芙蓉這邊剛走,很快就有一堆官兵急匆匆的從府門前跑了過去,又是抱又是擡的有很多東西,還有一些木頭架子。其中一人奔了她這邊來,鳳羽珩一看,還是老熟人。
“王卓,你們這是要去哪?”她主動開口問道。
來人正是王卓,一身蓑衣戴着斗笠,滿臉都是雨水。他跑上前,扯着嗓子說:“縣主,九殿下吩咐咱們到城外去搭帳子給難民避雨!”
她這才明白過來那些官兵擡着的木頭架子是做什麼用的,可是……“雨這麼大,搭帳子管用嗎?能不能讓他們進城來?”
王卓連連擺手:“縣主,人太多,進來就亂了。再說,就算進來,也沒地方給他們避雨!”
鳳羽珩知道這是現實,一個國家,哪裡都可以亂,唯獨京城不行。據白芙蓉之前的說法,外頭的難民已經達到一個十分龐大的數量,都放進城裡來肯定會亂套。
她不再攔着王卓,只是提醒他:“光搭帳子不行,還要命人把屍體搬到遠的地方,集中到一起,回頭我想辦法焚燒。”
王卓點頭,大聲道:“縣主快回屋吧,屬下這就去辦差!”說完又衝進了雨裡。
鳳羽珩看着兵官越跑越遠,憂心又起。雨下得這麼大,搭帳子有用嗎?城外難民到底有多少?得搭多大的帳子?
她想了一會兒,轉身回去,叫了清玉到屋裡來,攤開紙一邊在上面寫着什麼一邊說:“一會兒你差人去一趟百草堂,照着我寫的藥材名字讓那邊把藥材留好,另外吩咐王林騰出一些人手,要手腳麻利的,懂得藥理知識的,以備後用。”她說完便落了筆,將紙往清玉手裡一塞,“你不要自己去,差人去送就行,然後趕緊回來,咱們進宮。”
外頭的暴雨依然勢不見弱,甚至還夾帶着冰雹,縣主府已經將所有的馬車再加厚兩層,以防不測。鳳羽珩帶着清玉坐着宮車往皇宮去,經過御王府時,特地停下來打聽了一下,得知玄天冥也在宮裡,便催着車伕加快腳程。
皇宮所有宮門緊閉,御林軍搭起崗蓬,可還是能被雨淋得全身都溼透。見有車輛停在宮門口,守衛們趕緊上前。天武帝早有吩咐,時下天災,在朝官員必有要緊奏報隨時進宮,雖說宮門緊閉,但遇有稟報災情的官員,無論何時都必須放行。
因着雨大,守衛們也沒看清楚來的是什麼車,就準備上前問問,鳳羽珩已然掀了車簾子露出頭來。他們一看是濟安縣主,便是問也不問,直接就把宮門打了開。其中一個爲首的人還說:“縣主不用下車了,就坐着宮車進吧!九殿下早知縣主會來,已經吩咐過了,讓您一入宮就往乾坤殿去。”
鳳羽珩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催着車往乾坤殿的方向趕。宮車一直走到乾坤殿的廣場前才停下來,清玉撐起一把鳳羽珩準備的傘擋在上方以免被冰雹砸傷,而後,兩人穿着雨衣和雨靴走進雨裡,一步步朝着乾坤殿而去。
才走到殿門口,就聽到天武帝一嗓子吼了起來:“還要再下五天?再下五天皇宮不都得給淹沒了?京城都這樣,外省可怎麼活?不行不行,這事兒你們得想想辦法,不能再讓它這麼下。”
緊接着又有一個聲音無奈地道:“皇上,天象所示,臣是真的沒有辦法啊!”
“沒辦法就想啊!”
“人不能跟天鬥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份兒。鳳羽珩快走了兩步,這才發現跟天武帝說話的那個人,她也是見過的,雖說算不上熟,但也有印象。她走上前,先是跪下來給天武帝行禮,道了聲:“兒媳叩見父皇。”
天武帝趕緊擺手,“快起來,就等你呢。”
鳳羽珩起身,看了眼邊上站着的玄天冥,而後,目光又往那個之前與皇上說話的人身上投去。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面上掛了淡笑,輕點了點頭,主動道:“欽天監監正大人,有禮了。”
那監正身子一晃,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然後神情一凜,趕緊回禮:“下官,見過縣主。”
天武帝有些不耐煩:“別整那些個沒用的,阿珩,你快過來。”他衝鳳羽珩招手,直到她人走到玄天冥身邊,兩人一齊站到自己身側,這才又道:“他們欽天監說這雨還要再下五日,你說這可該如何是好?”
玄天冥亦有些無奈,“你問珩珩也沒用啊!她本事再大,還能管得了天去?”
鳳羽珩點頭,“父皇,天要下雨,誰都攔不住。但京城外堆積的難民必須要妥善安置,否則難民鬧事不可怕,可怕的是萬一有居心叵測之人混跡其中,就很難控制。”
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玄天冥說:“已經加派人手往城外駐紮,咱們大營裡也調了五千將士出來。本王已命人到城外搭帳,先把人安置下來再說。”
鳳羽珩也道:“我看到王卓了,搭帳是一方面,我也命他着人去處理屍體。天歌此時應該也在聯繫米商供米,必須要讓難民能吃上飯,民以食爲天,只有不飢餓,才能不鬧事。”
她轉頭再問那欽天監監正:“大雨過後,是什麼樣的天氣,能測出來嗎?”
那監正嘆了口氣,語帶絕望地答:“烈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