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段話，馬其軒自己說的激情澎湃，幾乎把自己感動了。
仇百渡心緒還算平穩，主要是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猶記得當初聽完規劃院院長一席話，熱血滿腔的衝勁上頭，如今時間已過，立馬緩下來了。
再次聽到，已經有所免疫，可以說是鍛煉出來了。
這讓他想起了他大一時候聽演講和大四大五之後聽演講的狀態。
深刻詮釋了什麼叫做老油條的進化。
馬其軒一看仇百渡這神色，就知道他只感動了自己。
汕汕一笑，馬其軒咳了兩聲，轉移話題，開始鄭重地介紹即將穿越的第一大主題的第三章節——鋼鐵遺蹟。
“鋼鐵遺蹟——是我們最終投票決定出來的。
在這個名稱上大家各有想法，什麼文明遺蹟，什麼殘垣歸墟，什麼歷史結晶……但最終拍板下來的，還是這個鋼鐵遺蹟。
文明遺蹟、歷史結晶和殘垣歸墟這些個都太過誇張了些，畢竟咱們這個文明還在嘛，歷史正在進行之中，而且是向好的方面進行，談不上什麼歸墟，這種終極的虛無，也不像是文明遺蹟這種形容一個文明終結的，不怎麼好聽的說法。
說迷信一點的話，”馬其軒悄悄偏過腦袋，手放在嘴邊做悄悄話狀，“建個自己文明的文明遺蹟，這跟建自己的墳有什麼區別？簡直是給自己送終啊！政治不正確！”
他大概走熟了這條路，馬其軒又重新轉過頭，熟練的低下頭越過一逼矮矮的鋼架子。
就這閉着眼睛都能過的架勢，怕不是撞了好幾次吧。
他口中倒是一點兒都不停歇的接着說。
“這鋼鐵遺蹟，就有點味道了。
鋼鐵遺蹟，代表的不僅僅是鋼鐵，更代表的是一段時間，是上個世紀的工業時代。
華國那時候多難啊！重工業如同頂天立地的絕世英雄，乘着七彩雲霞，於絕境中英雄救美。
可他雖然救了我們，也害了我們。
上個年代粗放的發展，飛速之增長的經濟背後滿是如畫江山的瘡痍疲憊。
山沒了，林砍了，水臭了，廢棄的工廠太多了。
這個廢棄的紡織廠啊，原來是上海非常普通的工廠羣的其中一個。
普通，單調，千篇一律，沒有什麼代表性，也沒有什麼知名度，甚至沒有什麼有歷史價值的故事，比普通更普通，比破敗更破敗。
這樣的廠房推倒重建，或者推倒改變地塊爲公園綠地，我們能爲它找到的最好的歸宿。
而往往有些時候，資金不足，連推倒重建個公園都十分艱難。
因爲它沒有價值。
不值得。
而現在，它因爲它的普通而不普通了，它因爲它的沒有代表性而反而具有整體意義上的時代，意義上的代表性了。
你能明白嗎？”馬其軒說着說着，語氣逐漸沉重起來。
“因爲它很普通，因爲還有很多像他一樣的很普通很普通的，沒有什麼價值的工廠羣，它是千千萬萬中的一個，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
它現在代表的，就是那千千萬萬的普通至極的工廠羣，是那片浩瀚無垠的汪洋大海。
你知道這當時讓我想起了什麼嗎？
我首先想起了我自己。
我總是很難把手中的工作做到最好，我還很年輕，所以辦事總事辦不周到。
但即使我還很年輕，我已經沒有什麼激情，生活像是被推着走，在時代的洪流下順水推舟，匆匆忙忙，不知所往。
普通，泯然於衆人。
單調，平凡，千篇一律。
也許有很多人像我這樣，好像被生活固定了面孔，平凡普通，做的事情，做的工作看起來誰都可以替代，有價值，但又好像沒有價值。
…我……”馬其軒突然停頓住了，他顯然意識到自己說過頭了。
交淺言深是大忌。
可他總是記不到這一點。
一說起來總是忘記注意各種問題，包括內容合不合適，包括對方想不想聽……
竭盡全力去改，可這種東西，說完了，可能都還沒有意識到，意識到了，可能下一句還是會不小心說出口。
有時候這些也是非常讓他沮喪，有時候卻又覺得這就是自己，好像也沒有關係。
太難了。
工作難，社會交往難，想出彩難，想輕鬆難，世事難難難……
馬其軒沒回頭，打着哈哈試圖混過去：“哈哈。剛剛隨意吐槽了一下啊，別在意別在意，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仇百渡沒有笑，也沒有當玩笑。
也許每個人都會有感到艱難的時候，這個時候，也許並不需要單純的安慰，苦口婆心的勸說，可能更需要的只是簡單的轉移話題，讓大腦忘記這些暫時性的糟糕的想法。
時間會教人想開的。
仇百渡他自己不就是嗎？當然，他不能作爲普通案例，畢竟她自己想開的因素非常複雜。
思緒有些飄遠了。
仇百渡趕緊回過神來，雖然試圖調節氣氛，但最終還是歪流到了自己的評論和看法上：
“這其實很厲害啊！
政治都說了，不對，馬克思都說了，創造歷史的是人民羣衆，就是你口中那些千千萬萬的普通都不能再普通的普通至極的人，人民羣衆纔是最厲害的。
像你說的那些工作誰都能做這種問題，並不是意味着誰都可以替代另一個人，而是意味着人民羣衆這個整體的潛力無限，未來是全能的，向哪個方向發展都可以，而身爲人民羣衆的重要組成部分的你，自然也是有無窮的潛力，無數個方向的未來。
這個地塊兒的工廠廢墟，鋼筋骨架，廢牆廢鐵廢磚，確實是當年工廠羣中十分普通的一個，上海有無數這樣的工廠羣，你甚至能找到廠房的樣式都一模一樣的，可以說是一點特色特點都沒有。
在如今轉向高質量發展的當代，它也確實失去了現當時的適應時代的價值。
但你不能否認它過去的價值，不能因爲他的落伍，平庸而否認他的苦工苦勞。
不能否認它過去毫無疑問也是華國創造出今天這般輝煌的一部分。
它的價值早已凝固在時光裡，凝固在現在，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物質上的，包括精神上的。
也許我們不會記得過去那一個時代裡的這一個工廠羣，也記不得那麼多普普通通的工廠羣。
但我們在今天的生活中，會清晰地感知到，過去存在於現在之中，過去曾有這麼一個時代，無數粗糙的，沒有什麼價值的工廠羣，以他們最樸素的工作和努力，爲我們今天的盛世打下了最堅固的地基。
我們會記住那個時代，我們會記住那些工業羣組成的整體，工業時代，鋼鐵遺蹟，時代的烙印會一代又一代的傳下去，再普通的東西，也會變的價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