巒峰疊翠,高聳入雲,霧靄繚繞,鍾靈神秀。
罔虛峰的景緻素來都是深受文人墨客津津樂道的。
放在往常,面對如此好山好水,卿黎若是不徒步細看一番,真就是辜負了此間秀美的景色了!然而此時,她卻再無任何閒情逸致去賞花掠美、歌風頌月,只顧着儘快上山。
還在山腳下時,地勢較爲平坦,馬兒尚且能夠負荷。然而越是往上,山勢愈發料峭,走來也更爲吃力,便是任由如何抽打,馬兒也不肯上前一步。
卿黎和高荏無奈,只好將它們系在樹上,下來徒步而行。
盛夏正午的日頭毒辣辣的,照在人的身上便能發一層汗,更遑論卿黎和高荏這樣赤手空拳登山的人。
在前方開路的高荏停下了腳步,靠着一棵樹喘息着,回頭說道:“休息一會兒吧,之後會更難走的。”
卿黎不逞強,點了點頭,便坐上了一塊巨石。
呼吸漸漸不穩,髮絲已是有些凌亂,原先蒼白的臉上也開始燥紅。
她睨了眼同樣微喘的高荏,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番。
果然是練家子,就是走了這麼久,與她相比還算是神清氣爽了……
毫不顧忌地拿衣袖擦拭着順着臉頰流下的汗水,一邊還用手在臉頰邊扇着風。
這樣的舉動對於大家閨秀來說算是很不雅觀的,但是她出門匆忙,沒帶絹帕,又從來不以爲意,如今便也豪氣干雲一回了。
高荏好笑地看着她。
夏日輕薄的衣衫已是被汗水浸溼,她那一身月白色簡易裙裝早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灰土,和着汗水一道吸附在上面。原先絕麗清豔的容顏上,也帶着幾絲水痕,與往常纖塵不染的形象相比。此時可以說得上狼狽了……
取出隨帶的水囊喝了一口,高荏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樹幹上。閉目喃喃道:“要去那處懸崖,今晚估計是要宿在山中了。”
卿黎單手托起下巴,淡淡道:“來的路上都熬過來了,今天一晚上而已,無礙。”
爲了省事,她只讓高荏陪同,雖說有些危險,但高荏深諳佈陣之法。隱匿她們二人不成問題,也是大大便利了許多,加上她熟知山中之路,更是縮短了時間,何樂而不爲?
“嗯。”高荏應了句,又不再說話了,那周身漸漸散開的憂鬱讓卿黎有些不忍,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就着石塊養神起來。
山中幽靜的聲音傳得很遠,時不時刮來一陣涼風。莫名撫平心中的煩躁。鳥叫蟲鳴不斷,卿黎聽着聽着微微有些醺了。
“喵!”一陣尖刺又突兀的貓叫,將兩個修養中的人喚醒。
尖亮的聲響中帶着微微的痛苦。像是忍受不了疼痛之後的一聲本能囈語。
卿黎與高荏面面相覷,實在是想不到這個半山腰的地方哪來的野貓。
原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但沒過多久,又是一聲響起,比之方纔甚至弱了一些。
細弱又楚楚可憐的嗚咽聲讓卿黎升起一絲不忍,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竟是發現在那一片蔥綠之中有一小片雪白,再細細聽之,也能輕易辨別出它那極小的咕噥聲。
“好白的貓。在山野之地還真是少見!”高荏感慨一聲。
山中野貓,不是灰黑色就是黃毛的。而且反應極爲靈敏,一旦聽到風吹草動。立刻哧溜一下沒影了!
像眼前這隻潔白亮麗的毛色,也只有那種富貴人家養的血統尊貴又純正的纔可能擁有,更別提現在當着兩個大活人還能這麼氣定神閒了!
卿黎也覺得稀奇,撥開層層草叢一看,身子立刻便是僵硬在了原地。
明顯感受到她背脊的生硬,高荏便湊過來瞧了瞧,下一刻也如卿黎一般怔忡,指着那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它……它……”
一個字唸了半天,卻沒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言辭,高荏也只是繼續顫顫地擡着手,滿目驚愕,目瞪口呆。
卿黎秀眉也蹙了蹙,看向那一團小白東西用防備的眼神看着她們,既是無言又是好笑。
眼前這團小白,哪裡是什麼野貓?
尖長的鼻子,烏溜溜細長的雙眼,鋒利的牙齒,通體雪白的毛色,根本就是一隻白狐!
只是,雖是狐身,但那發出的聲音卻是如狸貓一般尖亮,此時更是混雜了痛苦和恐懼。
雪靈狐,形似白狐,聲似狸貓,其毛潔白如雪,其身冬暖夏涼……
想到這句描述,卿黎的眼角都不禁跳了跳,與身旁的高荏互看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不可思議。
是的,數百年都沒有出現過,無人考證是否真是存在的雪靈狐,此時正四平八穩地半臥在她們面前,這樣匪夷所思之事,怎的稱不上驚奇?
高荏既是激動又是振奮。
她一直以爲雪靈狐僅僅是祖師爺時傳下來的一個傳說,畢竟都幾百年了,門中子弟也從未見過,她有時也曾懷疑這一番說辭的真假,但如今一見,那些言論也就不攻自破了!
心中暗喜,她爲門中世世代代庇佑了此等靈獸而驕傲得意,可是轉念一想,又極爲防備地看向身旁的卿黎。
雪靈狐全身都是寶,是學醫習毒之人夢寐以求的珍寶,卿黎是不是也會動不該有的心思?
那是他們空虛門歷來守護的靈獸,怎的可以陷入他人之手,便是卿黎也不行!
高荏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見卿黎將手伸向了雪靈狐,立即二話不說眼疾手快地扣住了她的腕子,厲聲道:“你要幹什麼?”
凌厲鋒銳的氣勢盡放,卿黎對上她嚴肅又警惕的雙眸,無奈笑道:“你緊張什麼?沒看見它受傷了嗎?”她指了指雪靈狐的右後腿,示意高荏看過去。
其實,縱然雪靈狐是聖品至品,她也從未想過要將它收下的。
這麼有靈氣的動物,就該徜徉在天地之間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哪能將它關在冷冰冰的牢籠中,需要之時在它腕子上割一刀取血或是收集唾液療傷呢?
自由不羈的靈魂,絕不容許被這樣對待的!她憐憫它,自然不會讓它受這種委屈!
高荏看到她眼中的澄澈,暫時放下了心,又撇過頭看雪靈狐的腿,這才發現那上面有一隻捕獸夾牢牢包着。
腿肚子周圍的傷已經不流血了,想到雪靈狐的口水有療傷固骨的效果,該是它自己用舌頭舔好的。
可是它再如何了得,也斷不能自己將捕獸夾掰開啊!也只得由着它在自己腿上……
捕捉到雪靈狐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狐狸眼中的痛苦和惱怒,高荏心中一顫,收了手。
“對不起……”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要治好它!它看上去很痛苦!”高荏不捨又心疼地摸了摸雪靈狐的腦袋。
明明是極爲不情願的,但是大約是痛得走不動了,雪靈狐也只瑟縮了一下便由着高荏在它頭上輕撫。
卿黎不在意地笑笑,點點頭小心移到它身邊,這才發現那捕獸夾都已經嵌入肉中,甚至都與肉長於一處了!
雖說雪靈狐唾液有治傷的效果,但也正因此,現在傷口是好了,可捕獸夾就留在腳上了!而要取下來,只有將血肉重新撕開……
卿黎微皺了皺眉。
這樣撕裂的疼痛下來,誰能保證雪靈狐會做出什麼?雖是靈獸,但到底還是有獸性的!
卿黎在隨身攜帶的包中翻找了片刻,隨即便拿出一隻小青花瓷瓶,拔出瓶塞往手心倒了些蜜糖,湊到雪靈狐嘴邊。
清甜的味道縈繞在鼻尖,香香的,讓人都忍不住爲之一醉,而雪靈狐也有些神往了。
仔仔細細用那雙眼睛注意了一會兒卿黎,它便試探着伸出舌頭舔了舔,又舔了舔……
半晌過後,高荏見着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雪靈狐,不由大急,“你給它餵了什麼?它怎麼暈過去了?”
卿黎淡笑地搖了搖頭,“不是暈了,是睡了。這是槐子蜜,加了迷迭香,平時寢前沖泡着喝一碗可以睡得很熟。”
這玩意也是安寧和蘭溪給她收拾行李的時候放進去的。這兩丫頭向來杞人憂天,擔心這擔心那,又怕她換了個地方睡不着,還將槐子蜜都帶了來。
更沒想到的是,竟還派上用場了!
小心地移到雪靈狐腳邊,卿黎微微撫上它的腿骨摩挲着。還好,雖然被夾了,但骨頭倒是無礙,最多受點皮外傷……
知道此時必須快刀斬亂麻,於是卿黎心一橫,一用力就把捕獸夾猛地打開,也正是這時,原先昏睡着的雪靈狐被痛醒,大呼一聲:“喵!”
後腿一蹬,立刻在卿黎手上留下了兩道長長的抓痕,更是像一隻被激怒了的貓兒一樣,渾身毛都豎了起來,涼颼颼地看着兩人。
卿黎抽了口涼氣,捂着受傷的手臂,哭笑不得。
這爪子還真是鋒利!
果然是有獸性,惹不得的……
“我們走吧,它不歡迎我們……”卿黎苦笑着對高荏揮了揮手,兩人一步一步慢慢退下,漸漸消失在雪靈狐的視線中。
那被取下的捕獸夾還血淋淋地躺在一旁,雪靈狐一點一點舔着腿上撕開的傷口,又看了看地上那在自己腿上呆了數日的冷冰冰的東西,朝着她們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