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馬車裡,凌逸辰和卿黎各佔一隅。一個輕卷紗簾,含笑看着過路風景,隨意平淡,一個雙手環胸閉目假寐,食指一下一下輕敲手臂,沉靜內斂。兩種完全不同的氣息充斥在車廂內,竟是別樣的和諧。
卿黎儘量去忽視身邊某個人的存在,想起剛剛在宮門口的事,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這人明明是騎馬來的,侍衛都已經把他那匹棗紅色駿馬牽來了,結果他連看都不看自己的愛馬一眼,理所當然往馬車裡一坐,然後門口那羣侍衛便開始用瞭然的眼神竊笑看她……
她能說她自己都不明所以嗎?
耳邊只有車外人羣的喧鬧和底座下方傳來的車軲轆聲,車廂內總是略顯靜謐。
若是平時,凌逸辰定然安之若素,可今日不知怎麼,他的心情有些煩躁……
指間敲打的節奏混亂了,他氣惱地睜開眼,卻見另一邊那個女子淺笑着伏在窗沿,莫不靜好。
清風透過,捲起她及腰的長髮,如絲綢般黑亮軟滑的秀髮揚起,甚至若有似無地掃到他的臉龐,微微發癢。
凌逸辰表情有些僵硬,不自覺地就伸手抓住了那一縷飄蕩的髮絲,微涼舒滑的觸感更是讓他晃神,手下也漸漸收緊。
感受到輕微的扯動,卿黎疑惑回眸,但見那個冷傲不羈的戰神大人正對着自己的手發呆,而他的手中握着的是……她的頭髮!
這是什麼意思?
卿黎不解,伸手將髮絲扯回,也算將恍惚中的凌逸辰拉回了神。
一抹可疑的紅暈上浮,所幸車內光線並不明朗,且他的膚色是古銅色,未被察覺,然而凌逸辰竟然覺得自己有些慌亂,而且還是面對一個女人!
掩嘴乾咳一聲,凌逸辰掩飾過自己的尷尬,看似隨意地問道:“你的臉還疼不疼?”然而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彆扭地把頭別到一邊,真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該死的!這是在說什麼?
卿黎也是微怔,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他第二次問了!
輕輕撫上自己的左臉,那裡的紅腫已經褪去大半,現在估計都快看不太出來了。
“沒感覺了。”卿黎淡笑相回。他這算是在……關心她?老天,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車廂內又陷入了沉默,車輪碾壓的頻率漸漸變慢,到最後徹底停下,而後便是車伕低沉的聲音傳來:“卿小姐,到了。”
“嗯。”卿黎淺淺應了一聲,睨一眼沒有動靜的凌逸辰,便準備掀開紗簾下車,而正是這時,那道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
“父王想見你。”平靜的語氣無波無瀾,可也只有凌逸辰自己清楚,他說出這句話耗費了多大的力氣。父王確實和他提過這件事,但更主要的是,他想帶卿黎去見父王,早一些熟悉王府的一切……
“什麼?”卿黎訝異。她什麼時候成香餑餑了?太后想見她,連辰南王都想見?
顯然這樣的反應不是凌逸辰想要的。
她這是潛意識裡的排斥嗎?難道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是王府的一員?提前去見一下未來公公又怎麼了?
凌逸辰當即沉下了臉色,果斷髮揮他霸道的本質,“三日後,我來接你。”強硬的氣勢襲來,其中只包含了四個字:沒得商量!
卿黎無奈扶額,她可以說不嗎?估計下一秒就會被他的眼神凌遲吧!
既然如此,算了,早晚要面對的。“好。”
簡單一個字便安撫了凌逸辰的心情,他滿意地勾起薄脣,而卿黎則懶得理會,直接掀簾下車。
正午的陽光過於熾烈,卿黎被曬得有些暈眩。回頭看一眼漸行漸遠的馬車,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怎麼感覺有什麼事情不受控制了?
……
西街回春堂,帝都最大的一間醫館,幾乎網羅了全京城大半的病人,醫術高超不說,服務態度在業界也是備受好評。
回春堂的建築風格簡約大氣不失沉厚,大堂極爲寬敞,足以容納上百人。暗色的松木藥櫃排滿了三面牆,上面都極爲詳盡地註釋着各類藥材名稱。屋內幾乎沒有其他裝飾,只牆上掛了幾張人體穴位圖,周遭擺了幾盆常青植物,可儘管如此,卻絲毫不顯寒酸,反而更加穩重。
卿黎嗅着空中刺鼻的中藥味,登時神清氣爽。
大堂裡,藥僮下人們忙來忙去,排隊問診的也是大有人在,幾個坐堂大夫都快應付不過來了……
每天都是這麼充滿活力啊!卿黎啞然失笑,搖着摺扇款款走進。
“小……公子!”鄭掌櫃一見卿黎男裝打扮,連忙將稱呼變了,笑着將她迎進去。上午纔去卿府報備說西川的藥材到貨,倒沒想到小姐下午就來了,效率真高!
卿黎淡笑着點頭,眸光掃了一遍正在煎藥的藥僮們。呼呼熱氣吹鼓地瓦蓋噗噗作響,她總覺得那是種很美妙的聲音,怎麼都聽不夠。
“公子……”鄭掌櫃打斷了正在陶醉中的卿黎,訕笑道:“那批藥材正放在儲物間,是現在過去嗎?”
“嗯,也好。”卿黎微微頷首,也不用鄭掌櫃帶路,吩咐道:“你繼續忙吧,這裡可離不開你!”她指了指排成長龍的病人,淺淺一笑。
鄭掌櫃應了聲,繼續回去號脈,然而內心的感動還是不少。小姐在他們面前總是這樣沒有架子,他能在小姐手下做事還真是種福氣……
卿黎並不着急,掃了眼正在櫃檯前裝藥打包的藥僮,卻是發現了一個熟面孔。
這個人好像是上次萬香樓的小二,叫……張小六!
卿黎有些驚喜,上次介紹他來回春堂,一隔都半月了。現在看他哪裡還有初見時的面黃肌瘦,面色都紅潤了起來,似乎人也精神了不少!
不過此刻的他正在拿桿秤稱着手中的藥材,一臉的迷惑,好像有什麼事想不通。
是遇到麻煩了?卿黎笑着走過去,用摺扇輕敲了一下桌面,將專注的他可嚇了一跳。
“李公子!”張小六驚喜叫道。眼前這位可不就是當日幫他的翩翩公子嗎?本來就想要好好謝謝他的,可是自己來這裡半個月都沒見到,如今再見又怎的不喜?
“李公子,小的終於見到您了!”張小六激動地噗通跪在地上扣頭,嘴裡唸叨着:“李公子,多謝您當日之恩,還給了小的這麼好的工作!”
說着,張小六就痛哭起來。若不是回春堂中的鄭掌櫃免費幫忙,他病重的孃親只怕沒救了!後來詢問之下才知道一切都是李公子交代的,此等大恩大德,他就是豁了命都值了!
卿黎苦笑,無視那些投過來的好奇視線,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這人怎麼動不動就喜歡跪地磕頭呢?存心給她找不痛快!
“你不用謝我,我可不會白養你,做得好了纔給工錢的!”卿黎淡笑說道。見他連連點頭應和,又突地板起了臉,“還有,在我面前不要自稱小的。”她可不喜歡這種奴性教育下的稱呼。
“這……”張小六猶豫了,偷偷瞄一眼一臉不容置否的卿黎,只得點頭答道:“是,小……我知道了!”
這還差不多!卿黎滿意一笑,視線轉向他方纔正在搗鼓的藥材。
檀香、山|奈、紅花、甘草、牛黃、人蔘、餘甘子、白朮……好像是潤肺生津,止咳化痰的藥方,沒什麼問題啊!
“你剛剛在困惑什麼?”卿黎拿起他照着抓的藥方細看,原來是給高衝的,他的氣喘用這貼藥確實合適。
張小六撓了撓腦袋,表情有些費解,實在不知道該不該講。在卿黎鼓勵的眼神下,這才緩緩說道:“這些天我一直負責送高大人的藥,今天抓藥的小貝不在,就由我來,可是我剛剛抓完藥,正想要打包裝好送去高府,卻覺得這分量比之前好像輕了一些,可等我再對照藥方抓了一遍,並沒有漏掉什麼……”
輕了?卿黎蹙眉,再看一眼已經抓好的藥,確定沒有問題。那也就是說,有問題的是之前幾天的藥?
心中一緊,卿黎忙追問道:“你確定是輕了?”
“我確定!”張小六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以前萬香樓的薛掌櫃是個摳門精,而採買貨物都是我去打理,不準少一分一毫,所以我對這分量是最敏感不過的!”張小六下意識地挺起了胸脯,這是他唯一值得自豪的事了!
看他這樣子,卿黎不禁失笑,但又很快嚴肅了起來,聽他這麼說,是真的有人給藥動了手腳……
小貝?
想起剛剛張小六提到的這個人,卿黎問道:“小貝是誰?”
“他是之前一直負責抓藥的藥僮,今日突然身體不舒服請了病假。不過他平時好像身體不錯的,怎麼突然病了……”張小六自顧自嘀咕,卿黎卻冷笑起來。
病了?怕是知道她今天要過來,故意躲起來吧!
想不到,回春堂裡也混進了不清不白的人,或者說……那個小貝是被人給收買了!想要栽贓嫁禍給回春堂,順帶連累卿家……
卿黎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雖然卿家樹大招風,但真的有矛盾的怕是隻有陸家了,尤其是上次壽宴之後,陸源生想必是對她恨之入骨了。但這也只是猜測,具體如何還得找到證據纔是。
“小六,真是多虧你了!”卿黎讚賞地拍拍張小六的肩膀。沒想到當初無心之下幫到的人給了她這麼個驚喜,真是撿到寶了!
張小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上泛起紅暈的同時眼裡也有些溼意,“公子客氣了,我……應該做的。”這是第一次有人誇他。從前做工,老闆不是剋扣打壓就是凶神惡煞的,也只有李公子對人這麼隨和……
“小六,這件事還未查證,你先不要和其他人提起。”卿黎淡淡交代,見他肯定的點頭,這才親手將那已經抓好的藥材打包起來。
看來,今天是有必要去一趟高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