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逸辰多年在朔北苦寒之地,過慣的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且喝的必須得是烈酒,這酒量自是不用說的,但是連卿洛這種在酒罈裡浸了幾十年的老酒鬼,居然也拼不過他!
卿洛在醉過去之前,腦子裡只閃過幾個字,天賦使然啊!
“爺爺?”卿黎拍了拍卿洛因醉酒而潮紅的臉,無奈笑了笑。
她這個老頑童爺爺從來都自詡自己千杯不醉,如今可算是被放倒了……
“這,沒事吧……”凌逸辰皺了皺眉走過來。他的臉色也泛着紅,身上帶着濃重的酒氣,眼神也有些渙散,不過神智倒還算清醒。
幾十罈子的酒下肚,若還是面不改色,那就真神了!
“沒事,只是醉了,睡一天就好了。”她一邊吩咐了下人將卿洛送回房,一邊讓人將早已經備好的醒酒茶端上來,遞給凌逸辰,“你先喝了醒醒酒,我去看看爺爺。”
凌逸辰心湖一動,連忙接過笑起來,又不急着喝,只是寶貝似的看着。
卿黎好笑地叮囑了一句,“趁熱快喝了。”便翩然而去。
凌逸辰看着那道悠然離去的白影,嘴角的笑意又在不斷地放大,只是想到今日得來的消息,那微翹的脣角也慢慢斂了下來。
內室裡點燃了瑞腦冰片香,凝神靜氣,連卿洛帶進來的一身酒氣也隨之沖淡了。
卿洛已經換上了素白寢衣,彼時正是呼呼大睡着。
平素稍有風吹草動便能驚覺的人,這時候就完全失了防備意識。
卿黎坐在牀沿,拉起卿洛的手把着脈。
本來只是尋常看看,卻不想這一瞧卻是讓她蹙起了眉。
卿洛的身體從來都是康健的,又因爲其內功深厚。所以體能強健,雖然已經年近古稀,但單從脈象上來說。雄渾有力,一點這個年紀該有的病症都不曾患上。
可是現在瞧來。竟隱隱有了肝脾兩虛之勢,甚至心腹皆有損傷……
只是幾個月,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爺爺究竟去做了什麼?不是四處遊山玩水搜略珍寶嗎?
卿黎突然有些心憂,放在卿洛腕上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
因爲兩世鮮少體會過的親情,所以她才格外珍惜,爺爺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他決不能有事的……
目光瞟到卿洛掌心那道傷疤,縱然已經痊癒。可此時看來依然明顯。
她記得,當時卿洛回答她的,是學習古籍上記載的割肉入藥。
與那古籍上記着的開膛破顱之術不同,前者在現代的時候還是能夠成功的,便是她上一世在醫科大學學了這麼多年,也是清楚着其中門道的。可是所謂的割肉入藥,其實沒有一點療效,純粹是給親人一個心理安慰,根本不需要多試!
當時只是想到爺爺做事有時極爲荒誕,腦洞開得很大。做出這種無厘頭的事也不足爲奇。
可是現在想想,很不對勁!
他若是想試,何必等到現在?
卿黎的眉頭皺的很緊。過了良久,門外傳來凌逸辰的聲音:“黎兒,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久?莫不是爺爺身體有什麼不妥?
卿黎回過神來,將卿洛的手放回,起身出屋。
管家此時也是候在門外,一副聽憑調遣的模樣,卿黎想了想,道:“徐伯,爺爺就勞煩你照料了。”
爺爺也是懂醫之人。且不是那等醫者不自醫的迂腐之輩,根本不需要她調理。而且。這期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也許爺爺並不想與她說明。她還是裝作不知道的好。
所幸,他的症狀尚輕,短期內調養一下並無大礙。
徐伯忙低下了頭去,道:“小姐放心,老奴分內之事。”
卿黎點了點頭,便拉着凌逸辰一同離開。
凌逸辰酒勁未過,剛喝了醒酒茶,卻還是有些眩暈,便和卿黎一同乘馬車,將她的身子整個攬在懷裡,使勁嗅着她身上清冽的氣息,以平息內心的躁動。
“你怎麼了?朔北戰事有變?”從他來卿家之後就覺得他不對勁了,剛纔喝得那麼猛,雖然是在和爺爺拼酒,但誰說不是他有煩心事,在借酒消愁?
從兵部回來就這樣,怕是這次西川玩真的了。
凌逸辰的手臂又收緊一分,將臉頰貼在卿黎的鬢角,久久,才道:“西川終於發兵了,他們這次的戰術很奇怪,讓人捉摸不透,水墨初戰敗北。”
他恨恨咬牙道:“也不知西川從哪弄來的奇人異士,極擅陣法佈局,屢出奇招,讓人應接不暇!”
這一戰,領兵的是少將軍南宮越。
凌逸辰和南宮越自小相識,也算師出同門,兩人都是彼此惺惺相惜的,所以凌逸辰很清楚,南宮越究竟有多大能耐。
他的本事其實和南宮越算是平分秋色的,只是將軍夫人憐惜小兒子,並不願意他出戰,所以少了很多機會。但若是南宮越和他一樣頻繁參加戰事,威望並不會比他低。
那個謹慎冷靜,臨危不懼,機敏睿智的人,對於初戰肯定做了諸多安排打算,結果卻依然敗北,這問題就嚴峻了……
卿黎眨了眨眼,伸手環住他的腰,“你要去朔北嗎?”
她感受到了他體內沸騰的血液,憤怒和躍躍欲試。
十年戰場的廝殺,西川之於凌逸辰始終是塊心病,非除之不快,如今大好機會在面前,他當然不想錯過!
他是水墨的戰神,天生屬於戰場,他需要那個舞臺發揮自己的血性。
而且,皇帝是要面子的。
初戰敗北,凌初丟不起這個人,當然會派凌逸辰前去,所以無論如何,朔北之行。他非去不可了。
凌逸辰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那是由於內心的興奮和激越,只是。他更緊地抱緊了卿黎,一言不發。
是。他現在是對戰場充滿渴望。
從最開始進入軍營只是爲了磨練自己,到後來漸漸習慣其中泠然詭詐的爭鬥,再到如今想平定戰事還水墨一個太平天下,這,是他的信念。
然而,他如今突然有放不下的人。
京都的暗潮洶涌澎湃,卿黎這些日子出入宮廷,多少不安全。
且太子已經發力。三皇子怕是也會迎頭趕上,一場奪嫡戰必不可少,且牽連甚廣,他害怕卿黎也會被捲進去。
那時,自己遠在朔北,鞭長莫及。
他也曾想過將卿黎帶在身側,可朔北苦寒,戰事變化多端,更加兇險,萬萬行不通……
凌逸辰身上的酒氣闖進卿黎的鼻翼。濃烈辛辣的氣味讓她鼻尖不適地皺了皺,臉卻貼上了他的面頰,輕輕摩挲着。“你在擔心什麼?”
輕柔的聲音一點點熨燙過凌逸辰眉間的褶皺,他似乎聽到了她和煦悠然的淺笑。
手下不自知地鬆開,卿黎得了自由,擡起頭望進那雙黑若深潭的眼,指尖輕撫着他的眉心,“那是你的戰場,沒了主角要怎麼打?別擔心,京都一定會好好的,我向你保證。”
她舉手表意。一雙璨若星華的眸子明豔動人,那其中飛揚的自信從容讓凌逸辰心安。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凝視着她。
卿黎忽的一笑,握住凌逸辰的手十指相扣。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溫度,她笑道:“我信你,你信我,不是嗎?”
明豔的容色因爲她的笑變得生動起來,帶了些嬌俏可人的意味,凌逸辰原先陰雲密佈的臉色多雲轉晴,緊緊扣住她的手,又一次帶入懷中。
溫熱的氣息縈繞在耳畔,酥酥癢癢。
他低低說着,“我信你,所以,照顧好自己。”順勢吻上她的脖子,深深淺淺的溼熱呼吸比方纔更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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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月光透過紗簾灑向車內緊緊依偎的兩個身影,散開一室淡然溫馨。
……
卿黎醒的比往日早,或者說,她一晚上也沒怎麼睡着。
凌逸辰一早就啓程去朔北了,她雖然察覺,卻也假裝睡着。
沒做好告別的準備,還是不要告別了……
再躺下去也無睡意,卿黎直接叫了安寧和蘭溪爲她洗漱穿衣,進宮去找思邇。
昨日從爺爺那兒誆了三瓶瓊脂,這些既然能夠易容,當然也能用來僞裝思邇手臂上的傷痕。
那丫頭爲了護着段俞風,將自己那傷口掩藏地嚴嚴實實的,除了墨湘幾個親近之人再無知曉者。
想到墨湘,卿黎的眼中倏地閃過一道冷光。
那日從鳳棲宮離開,她看到墨湘慌亂的步伐和淑妃小心翼翼的擔憂時,就覺得不對勁了,她有種直覺,這兩個人有事在密謀策劃,所以讓王搏特意去查了一下,結果倒是大有收穫……
鳳棲宮還是一樣冷冷清清,除了一兩個掃灑婢女和內侍在整理着庭院,門口負責通報的內侍都沒了,一片蕭瑟之景,再無往日的熱鬧。
皇帝這次是真的氣着了,不僅僅是氣凌思邇,更是氣卿黎。
那日若不是嫺美人出面解圍,皇帝不會把這件事就含糊過去。
但再怎麼說,凌思邇的偏執和倔強,終於還是令皇帝的耐心告罄。
她知道思邇和凌初硬碰硬,是會得不償失的,只是卻沒想到,凌初真的這麼狠!自己疼了多年的女兒,最後還是不管不顧!
終究只是將思邇當成一個工具,是用來緬懷先皇后,還是爲了向衆人表明他的深情,已經不重要了。
只是,現在的思邇,並不適合呆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