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桌前,卿黎提筆就寫了張藥方,“鄭掌櫃之前開的單子還是極好的,我再加幾味。娘娘身子怯弱,不能下重藥,這藥湯的濃度一定要掌握好,現在我只能先將娘娘的咯血之症抑制住。”
她洋洋灑灑寫了滿滿一張,交到高荏手上,“這副藥,三日內,每隔三個時辰喂服一次,若是症狀減輕不再吐血了,便算熬過一關。”
高荏聽了模棱兩可,堅持問道:“只要過了這三天,大姐就能沒事嗎?”
卿黎手下一頓,這纔是她要說的正經事,倒是直接被問出來了……
高荏一見便明白沒有這麼容易,抓住她的手道:“告訴我,如實告訴我……”至少,也要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卿黎低頭想了想,嘆息一聲,“娘娘病了有些時日了,與其說她是病痛纏身,倒不如說是心疾難醫。她心中鬱結堵塞難通,又沒有疏導途徑,便是個正常人都能病倒,何況娘娘身子本來就羸弱。”
她搖了搖頭,“這單子上的藥能治好她的咯血固然是好,可治好了之後娘娘若依然悶悶不樂消極生悲,難保不會病第二次、第三次……”
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這種折騰,試問高萌哪裡承受得住?油盡燈枯也是早晚之事。
所以卿黎雖是說了轉機二字,但還是困難的,關鍵依舊是在於高萌自己身上。
這個時代的女子,都是被三從四德女誡倫?理管束壓制的。丈夫即爲天,一切以夫爲大。
高萌看在別人眼裡溫柔嫺淑,不過就是她把這一系列女訓執行地淋漓盡致而已。
這樣的女子。算是把所有都放在了丈夫身上,掏心掏肺對他好,將自己視爲了他的一部分,就算沒有愛情,也是難以割捨的親情,而凌千墨對高萌的關懷體貼就是她賴以生存的依據。
其實,若凌千墨對高萌一如往昔。就算他納了無數美妾側妃,高萌這做大婦的絕不會說一個不字,而且還能滿懷誠意爲他張羅準備。這點容人雅量也是必須的。
可是,凌千墨卻對她不管不顧!
高萌本就是因爲未有子嗣而心生愧疚了,這個當口上,凌千墨非但沒有安慰關懷。反而冷落了她。與側妃愛妾火熱,這就相當於在她的傷口上撒一把鹽,令她更加羞愧難當。
在女子七出之條中有一條:無子,爲其絕世也。
在這個時代“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理念下,高萌若是日後依舊無所出,是會遭到休棄的!而她如今更是失去了丈夫的眷寵,要再懷上不是難上加難?
她不僅僅是因爲丈夫冷待難過哀傷。還爲自己無出羞恥愧疚,又爲以後未來深懼絕望。日日夜夜憂思焦慮之下,心悸多夢是必然之勢。
未曾好好休養,隨意一個傷風感冒便能擊垮她,發展下去,如今這種情況也在意料之中,再下去,積重難返也是常理。
心病還需心藥醫,要高萌好起來,要麼是凌千墨回心轉意,要麼就是她對凌千墨徹底死心然後自己一切看開,要麼就是還能有其他東西能夠激起高萌的意志。
第一第二種情況顯然太難。
先不說凌千墨有自己打算,從不顧惜他人,便從他要至高萌於死地便可知第一條路走不通了。
而高萌,從小浸染在那種三綱五常的理念之下,對於凌千墨死心踏地,要她放下一切就跟要了她的命一般,那麼第二條路也是難走。
算來算去,也就第三種方法可行。正如凌瑞當初要尋找一個寄託一般,若是能有一樣東西讓高萌心生牽掛,讓她願意從自己現在的負面情緒裡走出來,就萬事大吉了。
卿黎與高荏說着這些,高荏聽得極爲細心,良久,她低着頭沉默不語,只默默走到高萌的牀邊,握住她的手。
那背影蕭瑟而單薄,肩膀也在微微顫抖。
卿黎知道她在爲高萌難過,可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只好吩咐了一個丫鬟去煮藥,而自己則坐在一旁等着。
桌上放着一本藍皮封面的書冊,正是方纔一個丫鬟手中拿着的。
她隨意翻看了幾頁,原來是本民間秩野雜記,專門講解一些奇女子的故事。
和列女傳上弘揚婦德很是不同,這本雜記記載的都是些俠女奇士,或者還有一些有名的後宮嬪妃鮮爲人知的故事。
是真事還是杜撰已是分不清,不過看者有趣,這便夠了。
“怎麼拿了這本書?”卿黎問向另一個守在一旁的丫鬟。
因爲高萌喜靜,現在又不能被人打擾,這屋中便只留了她們二人伺候着,卻是顯得偌大的屋子空蕩蕩的。
那丫鬟福了福身,道:“回世子妃,娘娘因爲失眠心悸整日睡不着,便想着找些事打發時間,今日有了些精神,便讓奴婢在一旁拿了書念給她聽……”
她頓了頓,很快眼睛又紅了,“可是,當奴婢唸到前朝陳後的故事時,娘娘就沉默了,過一會兒便咳了起來……”
她眼淚撲簌下來,愈發覺得自己對不住三皇子妃。
明知道陳後生平的悲慘,爲何還要當着娘娘的面念出來,這不是讓她感同身受嗎?
卿黎同樣一窒,翻看書冊的手頓了頓,停留在前朝陳後的頁面上。
最醒目的,不是那內容,而是一句標識出來的駢語:“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同樣是男子喜新厭舊,拋棄良妻寵愛新歡。
不同的是,陳後的男人憫帝,至少還會浪子回頭,在她身故之後尚能遣散後宮退位讓賢,而凌千墨……
這人先不說對高萌有無感情可言吧,光是現在設計間接殘害高萌的身體,以此論斷,孰上孰下顯而易見。
卿黎默了默,將書合上,道:“這東西還是不要再念了。”
丫鬟連連道是。
過了一會兒,藥煮好了送來,卿黎試了濃度,點點頭便餵了高萌喝下,過一會兒再把脈,覺得她脈象比先前平緩了些,也鬆了口氣。
“好了,這三日記得多注意些。”
卿黎打開藥箱,取了一隻白瓷小瓶,遞給高荏,“這裡面有三顆百花玉露丸,若是娘娘身子漸好了給她服下一顆,之後隔十天再喂下第二顆,對她的身子有益。”
高荏知道這百花玉露丸,當初高衝在陸府出事,便是得了三顆,而後不僅身子比從前健朗,連多年的喘疾都好了不少。
高荏攥緊在手心,道:“謝謝。”
卿黎笑着揮了揮手,“在罔虛峰上你不都曾拋下我,否則我也不會好好的呆在這兒,這份救命之恩我還無以爲報呢,怎的還要與我道謝?”
這樣也算?
高荏有些傻傻地看着卿黎,但見她笑得柔和,和高萌溫柔嫺靜的笑意極爲相像,不由鼻頭一酸。
她一直奇怪,爲何自己對卿黎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原是這般溫柔淺笑,竟讓她有一種家的歸屬感。
高荏低垂下了頭,“黎,還是要謝謝你。”
這樣的稱呼,讓卿黎微怔,隨即輕笑出聲。
高荏其實並不十分擅長與人交流,性子也因爲一些事變得有些孤僻了,稱呼她時從來都連名帶姓,像這般親密的倒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看她有些不自在的模樣,卿黎頓感好笑,“得以榮嘉縣主如此厚待,卿黎真是甚感榮幸啊!”
她裝模作樣福了一福,高荏一直僵着的臉上總算有了一點笑意。
這也是卿黎今天自見過高荏以來,她第一次展露笑顏。
高荏是很美的,不同於高萌的溫婉秀麗,她的美是清秀靈動中帶着堅毅。眉梢微揚,看起來便多了幾分果敢英氣,而眉心的那一粒硃砂痣,又是平添了幾絲嫵媚小女人的氣質。
混合的美感,在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無論從哪一面看來,都是極爲炫目多姿。
卿黎不禁心中微嘆。
這麼個妙人兒,被南宮越退了婚,真是虧大了!
兩人說了一陣話,高荏便送她出門外,可還未出院子,迎面便走來了凌千墨。
一身青衣款款,明明是英姿勃發,又溫潤親和的氣韻,可今日那嘴邊的笑意裡卻憑的多了幾分冷,看着卿黎的眸光更是寒光陣陣,好似能迸射出幾把刀子來。
卿黎笑了笑,知曉他定是從宮中回來,知曉了淑妃吃癟被降爲才人的事了。
也難怪,凌千墨和凌千羽分庭抗禮,除了自身本事之外,也是靠了母親在後宮之中的地位。
德妃和淑妃並列妃位,雖然德妃執掌鳳印,但兩人再怎麼也是位份相同,說起來不至於硬要分個高低。
可是現在,再提到他三皇子凌千墨時,便會有人說起,那是宮中安才人的兒子!
這樣一來,可是把他的地位拉低了許多啊!他又好面子,怎麼咽得下這口氣?難爲會生氣啦!
不過他生氣又有什麼關係,這纔剛剛開始,以後還有他氣的地方呢!
卿黎抿脣一笑,坦誠對視上他的眸光,微微福身,“見過三皇子。”
高荏擺了臉色,冷哼一聲並不行禮。
本來她的大姐變得形同枯槁就與這位姐夫有莫大關係,現在更是知曉凌千墨對高萌做的事,她早已將他恨入骨髓,哪還能恭恭敬敬對他低頭?
說她沒規矩也好,說她以下犯上也罷!她就任性了怎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