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五號
帕帕洛卡,女,現年三十九歲,供職於雅達首星某不起眼的信貸銀行,工作性質是一名會計師。
她的這份工作並不光彩。
該銀行平時用較高的福利養着這個員工,一旦出了事,比如出現了大筆壞賬或者某些高官玩槓桿玩脫了,就可能要這個員工站出來背鍋頂罪。
雅達民主國的情報組織,不費吹灰之力就控制了這個女人,並將她帶到了莊嚴肅穆的火炬廣場。
——火炬廣場是雅達首星的政治核心區域。
雅達情報組織的高官、高級特工、參與這件事的執行人員,此刻都泛起了同一個疑問。
大名鼎鼎的白色幽靈,爲什麼要找這樣一個女人?
帕帕洛卡只是一個沒有特殊才能的普通人,除此之外,她還有一些不太好的生活習慣,有多達三種以上的合法成癮劑使用記錄,長期去一些提供‘牛郎服務’的風俗店消費,自身還有很多筆信用爛賬,社會信用瀕臨破產。
她有着美麗的外形?
雖然評判一個人的長相是很主觀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但雅達情報組織的官員和特工一致認爲,這個身材臃腫走樣、皮膚老化鬆弛,像是幾十天都不會護膚一次的女性,應該、大概、可能,都無法讓白色幽靈對她一見傾心。
“我覺得,白色幽靈不太可能是因爲這方面,來尋找這位帕帕洛卡女士。”
情報組織的副局長們,在秘密會議中,謹慎地表達着各自的觀點。
“大家看,這是帝國歌姬黛芙妮殿下的照片,這是已叛逃的帝國女戰神凱瑟琳隊長的照片,這是我國這位女士的照片。”
“嗯……差異太大了。”
“黛芙妮殿下是最棒的,我是她的歌迷。”
“不不不,黛芙妮殿下太溫柔可愛,以至於像是模板化的完美女人,但凱瑟琳隊長就不一樣了,她英氣十足、極具個性,那剛毅的眼神和她砍殺蟲子時的英勇表現……抱歉,我們跑題了。”
“所以說,白色幽靈找這位女士,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有個稍顯年輕的女官員小聲問,“他們是靈魂伴侶?白色幽靈通過某種方式,看到了這位帕帕洛卡女士那普通皮囊下藏着的有趣靈魂。”
“少看點女性向的文學作品可以嗎?我的組長大人。”
“哦,好的,好的,我就是……呵呵,白色幽靈太英俊了。”
這場秘密會議,完全嚴肅不起來。
……
楊洺跟雅達民主國的總理——政府首腦正式碰面後,就直奔五號先行者所在的房間。
房間已經被嚴密監控。
房門處有一個觀察窗口,楊洺向裡面看了幾眼。
這個地方應該是一間審訊室,淺灰色的格調、簡單的座椅,略顯狹窄的空間很容易讓人感到壓抑。
楊洺看了眼跟着自己來的官員,笑着道:“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
“好的,您請便……不過,出於政治因素的考慮,我們需要對兩位的交流全程錄音。”
“嗯,可以的,”楊洺笑道,“不過我建議你們提高保密級別,沒有副部級的頭銜,不要去聽我們的談話。”
“您的建議我立刻向上級彙報!”
楊洺並沒有多說什麼。
這傢伙會彙報才見鬼了。
噹噹。
楊洺敲了敲門,屋門自行打開了一條縫隙,裡面頓時傳來了淡淡的香水味。
“請進。”
沙啞的女聲平靜地應着。
楊洺含笑入內,打量着這位五號先行者。
通過律給的實時反饋,楊洺能確定,這就是法亞人標定出來的那個人類個體。
楊洺隨手帶上門,調整了下表情,淡定地走到這個女人面前,對着一旁招了招手。
隔壁監控室內、總理辦公室以及情報部門秘密會議的一塊塊投影屏中,就出現了讓觀衆們頗感震撼的一幕。
一旁的辦公桌椅自行漂浮了過來,很溫柔地落在了兩人面前。
人類的精神力量!
楊洺與帕帕洛卡女士隔桌而坐,他神態很放鬆,鬆了鬆自己的衣領,露出了還殘存了一些可怖傷痕的胸口。
兩人在互相打量着。
他們的神態看着很相似,都是那麼的放鬆,實際上又略帶不同。
楊洺屬於勝券在握;
帕帕洛卡女士有種對一切都全然不在乎的淡定。
長達兩分鐘的沉默過後,帕帕洛卡在她那廉價且破損的女士包裡拿出了一隻‘電子煙’,低頭吮吸了兩口。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突然問。
“法亞人給的準確信息,”楊洺平靜的說着,“他們對你很不滿,五號。”
“是嗎?”
帕帕洛卡溫柔地笑着。
這笑容,讓楊洺想起了,他跟老科列夫剛去伊蘭朵星創業的時候,在工廠內經常會遇到的鄰家老奶奶。
“呵呵呵,能給他們帶來一定的困擾,這真是我的榮幸。”
帕帕洛卡很是開心地說着。
她的嗓門總是溫柔的,像是在對自己的孩子傾訴着什麼:
“我很早之前就關注到伱了,你跟另一個傢伙在網絡交戰時,我就發現了你的異常。
“後來你的崛起軌跡,以及你對相關信息的掌握程度,讓我斷定你應該就是我的同類,五個中的一個。
“這一路走來,會感覺辛苦嗎?”
“有一些,”楊老闆嘆了口氣,“我喜歡跟你們聊天,比如在新聯邦的那個傢伙,他是跟我衝突最多的一個,但坐在一起時,我還是能心平氣和跟他交流,大家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是嗎?”
帕帕洛卡露出了不以爲然的笑意。
她輕聲問:“他們是怎麼說我的?”
楊洺道:“說你嚴重影響了項目的正常運行,造成了很多麻煩,連蟲潮這麼好的故事劇情都白白錯過,以至於項目的精彩程度降低了很多……這裡面一大半是我瞎編的。”
“那在你眼裡,他們是什麼?”
“高維生命。”
“然後呢?”女士的眼神帶着幾分迷離,“神靈?信仰?救世主?毀滅者?冷酷的家長?”
楊洺重複了一遍:“高維生命。”
他扭頭看向左手邊的‘牆壁’,他能輕鬆感應到隔壁監控室內正發生的情形。
一名高級官員匆匆打開了緊閉的監控室合金門,沉聲說着:“只留下一名職位最高的人,其他人離開……總理的命令。”
有七八人迅速離開了監聽裝置的操控臺。
楊洺對此沒有任何表示,繼續凝視着眼前這位女士。
他問:“能解釋下,你爲什麼會……會這樣嗎?”
“個人的選擇,”帕帕洛卡笑了笑,低頭吮吸了一口電子煙,又輕輕地舒了口氣,“我沒必要對你解釋這些不是嗎?我們是競爭關係。”
楊洺正色道:“競爭不代表着不能合作,我們或許可以增進一下對彼此的瞭解,尋找一些,共同的利益點。”
“你的母星實力很弱嗎?”帕帕洛卡突然問。
楊洺有些哭笑不得。
這都是怎麼看出來的!
帕帕洛卡自問自答:
“應該是的,你太活躍了。
“明明早已經超過了那個標準線,卻還在帝國險惡的政治環境中掙扎謀求更大的權力。
“明明有了能夠輕鬆暗殺各類政要的個人實力,卻還要對腐朽墮落的皇室和貴族低頭稱臣。
“從邏輯上判斷,你所需要的,無非就是兩點。
“第一就是讓自己的母星有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但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溫室文明會被星際文明迅速同化,兩邊的體量相差巨大。
“第二就是,你想建立自身的影響力,通過構建強大的勢力聯合體,來反向影響未來的遊戲進程。
“無論從哪一點出發,都能得出你對自己母星的實力毫無信心這個結論。”
楊洺:……
瑪德,這傢伙也不好對付!
“你說對了,”楊洺聳聳肩,“確實很弱,弱到,法亞人都勸我放棄他們算了。”
“那爲什麼不放棄呢?”
“我代表不了我的星球,我只能代表我個人,所以我沒有權利放棄他們生存的希望,”楊洺的目光十分誠懇,“我可以爲了這個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去守護我的家園和理想。”
帕帕洛卡深吸了一口電子煙,緩聲道:“不覺得這樣很僞善嗎?”
“每個人對善良和僞善的定義標準不同,”楊洺道,“我只是覺得,這是我該做的。”
“該做的?”
帕帕洛卡像是聽到了某個好笑的笑話,突然低頭笑了一聲,隨後就抑制不住的大笑了起來,笑到眼角都出現了一些淚痕。
“你果然是個可愛的傢伙,哈哈!
“只有像你這樣,心底單純、有着理想的年輕人,才容易被那些傢伙的說辭所矇蔽。
“這爲什麼是你該做的?哦,原諒我的失態,這實在是我聽過最大的笑話。”
楊洺皺眉道:“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可笑。”
“當然,嗯,我忍一下。”
帕帕洛卡將電子煙掐滅,語速輕快的反問道:
“你說這是你該做的,那是不是等於,你認同以下三個觀點。
“第一,法亞人擁有對我們各自家鄉的絕對支配權。
“第二,你的家鄉只是一個沒有自主生存權的生命囚籠。
“第三,所有的可能性都存在於法亞人的項目可行性推演陣列,你的家鄉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喪失了獨特性。”
楊洺身形微微後仰,凝視着這位女士的雙眼。
他問:“難道不是嗎?另外,你在偷換概念。”
對方反問:“難道是嗎?”
楊洺道:“我們的家鄉最初難道不是起源於法亞人的播種嗎?”
帕帕洛卡哼道:“造物者就擁有隨意殘殺他們造物的權力嗎?”
楊洺快聲道:
“如果站在造物的角度來說,肯定是極力否定這個權力,站在造物者的角度,他們認爲自己擁有這種權力。
“這是一種立場區別,就跟人類去消滅失控的人工智能一樣。
“人工智能誕生文明之後,我們去撲滅這個文明之火,對於身爲人類的我們而言沒有任何問題,但對於人工智能的文明而言,這就是人類犯下的罪惡。”
“所以呢?”帕帕洛卡反問,“你這個人工智能,難道就可以順利融入人類的世界了嗎?造物永遠只是造物,而如果這個造物連反抗都不敢,那這個造物所在的文明,就沒有任何希望可言,更別說那讓人一聽就噁心的詞彙……可能性,去他媽的可能性!”
她越說越激動,吐沫星子噴了楊洺一臉。
楊洺皺眉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隨後輕輕搖頭,緩聲道:“我認同你一部分的觀點。”
“嗯哼?”
“但在當前這種情況下,我們沒辦法去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楊洺冷然道:
“我剛纔只是用人類和人工智能舉例子,法亞人與我們、人類與人工智能,兩者的關係有着本質的不同。
“我們是法亞人的前身文明,與法亞人有着一樣的溯源。
“我們是本質上相等的生命體。
“當然,我並不覺得,法亞人對我家鄉的肆意妄爲是合情合理的,我們的命運不應該被支配,而應該自己去把握。
“然後呢?五號?然後呢?
“這些口號喊了,這些理念搞清楚了,我們成聖人了,我們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別人指手畫腳了。
“這種說辭有意義嗎?”
楊洺冷笑着搖了搖頭。
帕帕洛卡淡然道:“思想是一切的基礎,只有思想覺醒,才能帶動文明進步。”
“相信我,我可以講出比你這種話深刻一萬倍的道理。”
楊洺淡然道:
“但現在,我們必須認清事實。
“事實就是,他們想毀滅我們,就可以隨意毀滅我們,他們想讓我們消失在銀河系,就可以讓我們消失在銀河系,我們的母星甚至只是他們的培養皿。
“我們應該想辦法,先去成爲和他們同等的存在,掌握相同的科技,然後再去改變這一切,再把我們的愛心,揮灑給不知道多少數量的溫室文明,你覺得怎麼樣?
“但現在,我們要想的就只有這個項目。
“法亞的遊戲!
“我們必須儘可能的利用規則,讓自己的母星留存下來,纔有機會在更遙遠的未來,讓我們的後人、我們精神世界的繼承者,去改變這個規則。”
“呵,”帕帕洛卡女士冷笑了聲,“說的好聽,這不過只是一種妥協罷了。”
“像你這樣就是抗爭了?”楊洺皺眉問。
“我並不是抗爭這些,”帕帕洛卡淡然道,“我只是厭煩這些,法亞人如果是讓你來殺我的,你可以動手了。”
“跟我回去,”楊洺有些不耐地說着,“我會爲你安排好你需要做的。”
帕帕洛卡冷然道:“除非我死在這,你把我的屍體帶回去。”
“以爲我不敢嗎?”
楊洺凝視着帕帕洛卡,目光帶着冷寒,表情有些嚇人:
“我在這裡殺了你,這個國家的政治家們也不會爲難我。
“我甚至可以說你是蟲子的奸細。
“我其實很煩你這種人,自己遭受了一點挫折就開始自我頹廢,對現實不滿且不想着去改變現實,只是在旁邊謾罵。
“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是堅定地朝着自己的理想邁進,哪怕理想破滅、自身損毀,也會爲創造自己的理想國而拼盡一切。
“我從接觸法亞開始到現在,就只有一個想法。
“救人,我要把我的家人救出來,我要把我的家鄉救出來!我要把培養了我這個意識體的文明救出來!
“哪怕爲此付出的代價,是我去給法亞人當狗腿子!
“你呢?你只是虛假的理想主義者,你比僞善還要不如,你想反抗法亞,那你去做啊!你做什麼了嗎?
“你在頹廢,你在等死,你就像是一條蛆蟲。
“你在用一種自我滿足、自我欺騙的論調,讓自己躲避困難,不去想實際情況就誇誇其談,然後自憐自愛地說一句,這個世界根本不理解我,錯的是這個世界。”
砰!
帕帕洛卡用拳頭猛砸桌面,站起來對楊洺怒目而視。
楊洺冷笑了聲:“瞧,還急了。”
“他們不配。”
帕帕洛卡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隨後低頭吐了口氣,慢慢坐了回去,再次點起了電子煙。
“現在你可以殺我了,你要殺我兩次才能重新更換先行者,我不會再回答你任何問題,我們是兩種人,沒什麼可談的。”
楊洺陷入了沉默。
這個傢伙,好像對法亞的遊戲,瞭解的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