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迴應。
龐大魔力彷彿一劑過量的麻醉劑一般,困擾着魔力起源的神智。在這裡,它們根本不能維持現世的思考能力,它們只能在這片混亂的夢境中抓住片刻的時光。
陸凝無法判斷真正的歷史,正如她也不知道,讓魔力重新回到世界上,對這個世界到底是有利還是有害。
她能感覺到自己並不受這裡的約束,只是真的找到返回的路還需要一點時間,或許只要重新建立起與現實世界的聯繫,而這裡的魔力可以很輕易地完成這一點,只要有人使用魔法她就可以觀察到。
而就陸凝所知,八目島上可是有不少人悄悄使用魔法來着。
稍微辨別了一下空中的魔力後,陸凝向着一道向天空噴涌的魔力柱走去。她現在的狀態在這巨大的屍體上行走速度非常快,也許和她本身已經不是物質狀態有關,只是兩三分鐘的體感時間後,她就已經抵達了魔力噴涌的柱子下。
這裡沒有魔法起源蹲伏着,反而是有一些使徒正蹲在那裡摳挖着地面。碎石一樣的荒灘之上,有一個宛如隕石坑一樣的凹陷,不過面積並不是很大,那道魔力柱正是從這裡噴出的。
陸凝站在邊緣,向坑裡望去,在那濃郁到令人窒息的魔力之中,有一個巨大的物體嵌在中央,彷彿正是這個東西砸出了這麼個大坑一樣。
仗着自己目前與魔力處於一種微妙的隔離狀態,陸凝小心地向坑下走去,不過很快她發現自己無需小心,因爲無論是走在平面還是斜面上,她都是如履平地。
接近了中央之後,她終於在濃密的魔力中央看到了那塊物體的真實樣貌,那是被放大到了兩米左右長度的箭矢尖部,很顯然這裡本來應該是有箭桿存在的,但浸泡在魔力之中,似乎早已被侵蝕殆盡。
所以……這裡是傷口?
陸凝擡起頭,望向遠方,類似這樣的魔力柱還有很多,光是她目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就有十幾條,而更遠的地方恐怕還有更多。而這些看上去巨大的魔力柱相對於這龐大的屍骸來說怕是連人類的一根頭髮都不如,陸凝至今都不知道這名爲“魔法”的屍骸究竟有多大。
當她從坑裡面走出來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嘶啞的吼叫。
幾個渾身纏繞着破布的使徒正站在四周,它們的眼眶內早已被魔力腐蝕得只剩下正在燃燒的火焰,身上的破布也並不是什麼衣物,而是異化的皮膚。它們不像是魔法起源那樣遭到了魔力的嚴重扭曲,依然維持着類人的造型,可也僅此而已了。
“你們……在對我說話?”陸凝指了指自己。
一個使徒發出了沙沙聲,微微點了點頭。它擡起手,用枯黃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痕跡。可是那並沒有形成任何能夠形成意義的文字,哪怕是,陸凝也肯定不懂以前時代的文字。
使徒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垂下頭,似乎有些懊惱,但旁邊的幾個使徒走了過來,它們互相看了看,似乎這一瞬間就完成了交流。緊接着,它們便整齊地轉向了同一個方向,然後筆直伸出了手臂,指向遠方。
“你們讓我前往那個方向?”陸凝順着它們手指的方向看去,自然是什麼都沒看到,肯定有不遠的距離。
使徒們沒有再回答,而是保持着站立指向遠處的姿勢,等候着迴應。
陸凝點了點頭,邁開了步伐。
她能預感到自己在這裡恐怕無法停留太久的時間,她是憑藉自己偶然窺見“圓谷寺空”體內的狀況而與這裡建立了連接,甚至抵達這裡的都不是血肉之軀,這是一個偶然,她和這裡的連接也並不穩定,連這裡的魔力都只能在她的體表浮動。
在詭異的速度下,陸凝能夠看到大地在自己的腳下飛速後退,這巨大的屍骸上居然還長着一些植物,不過想到此前見到的深獄花蟻,她覺得這裡滋生出什麼東西都是正常的。
這樣的飛掠過了比此前更久的時間,陸凝甚至懷疑自己回去之前能否看到使徒們所指示的東西。而就在這個時候,眼前出現了一片光暈。
這個黑暗的空間裡,除了能夠藉助魔力觀察東西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光,於是這片光暈就相當顯眼了。
正在發光的是一棵看起來像是石頭一樣的樹,它的枝幹在樹冠的部位團成了一個球狀,枝幹的頂端葉片已經完全枯死,全部呈現出了石頭的狀態,但是球體下方的枝幹上居然還保留着嫩葉。
這是陸凝在這個鬼地方看到的第一個正常的東西。
石頭樹的根部深深扎入了地面之下,四周同樣有魔力氣柱向上噴涌着,然而這裡給陸凝帶來的壓力感要遠遠小於別的噴涌點。她靠近了那棵樹,看到球狀的樹枝之間包裹着一個被籠罩起來的事物。
八目島。
一個微縮的八目島,被包裹在枝幹的中間。只是那島嶼上早已是遍佈廢墟,無論是主館還是別館都已經坍塌,唯有島上的一些植物還算是茂密,還沒有出現大規模被腐蝕或者直接枯死的狀況。
這並不是莉絲塔創造地那個可以無盡循環的魔力場景,而是真正存在於歷史當中,被雷尼克斯用來舉行了儀式的島嶼。而如今,雷尼克斯已經處於一種被召回的奇妙狀態,於是這棵樹也呈現出瞭如今這種榮枯一體的樣子。
“那些使徒爲什麼要讓我來這裡呢?”陸凝喃喃自語,她可以看得出這座島,也瞭解這棵樹大概代表雷尼克斯在這片世界的錨點,可知道了這些又能做什麼呢?她除了集散地所給的能力以外,並沒有真的神明那般本領。她無法拯救誰。
忽然,她看到樹上那枯死的枝葉之間,有幾個類人的東西正在向下看過來。
“居然有人……”
上面的生物嘟噥了一句,隨後從枝葉之間流淌下來,黏膩如油的事物在樹下形成了粗糙的人類外形,一道裂縫在大概是嘴的地方裂開。
“你爲什麼還能保持着這副樣貌?你的皮膚應該早已腐爛,血肉被魔力重塑,你的生命形態……啊,你的身上有一絲熟悉的味道。”
它趴伏了下去,油狀的身體上爆開幾個液泡。
“你是誰?”陸凝嘗試着問。
“我們是這裡的守衛,雖然這裡並不需要……魔力起源的根系無比牢固,除非另一個魔力起源來攻擊,否則不會有任何損傷。我們侍奉的起源已經離開了,但他很快就會回來,很快……他沒能擺脫,儘管他嘗試了,也無法保證自己的形態。魔力啊……它令我們痛苦如此,也讓我們超越如此。”
“你還記得自己曾經的模樣嗎?”陸凝問。
“我曾經是有和你一樣的‘臉’的。”油狀的身軀膨脹了一下,直接在接近腹部的位置組成了一張臉,“但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們在這裡許久了,我們等候着一場……最後的沖刷。我們會迎來歷史生命的枯萎,然後由魔力之中重生。這個地方存留着最爲本質的魔力,太多了,你看……這個劑量,只要區區一塊領土轉化爲魔力丟向世間,人們就會立即浸潤在龐大的魔力中,被魔力所轉化……”
“你爲何知道這些?”
“連接,歷史,記憶,我們已經是這一側的生物了。”
陸凝在詢問問題的時候,也在看着那張臉,她確實並不認識這張臉,卻有些異樣的感覺,彷彿她應該認識這張臉一樣。而這種感覺她並不認爲是錯覺,在思慮片刻之後,她問到:“雷尼克斯……你與他相識。”
“他在人間行走,使用的是這個名。他欺騙了我嗎?然而對現在的我來說,是否欺騙已經沒有意義,我終是未能活着離開,我不該踏足過深。我們被保留在這裡之後,透過根莖的汲取重新塑造爲了現在的模樣,而我還能說話……也許再過一段時間,我們的語言——”
啪嗒、啪嗒。
另外一些東西從樹上落下,有的宛如灰塵,有的像是純粹的液體。它們都沒能保持人類的形態,只有一個最後從上方落下的帶落了大量紙屑,精緻的筆觸在一張紙板上留下了一張臉。
那是管家埃舍爾。
“退化會隨着這裡徹底枯萎而成型,在那之前,我們還能保留一段時間意識。這位……闖入者,你爲何能夠來到這裡?你爲何能夠抵抗這裡的魔力?難道你並非這裡的存在?”埃舍爾問。
“我確實不是,而看起來當初在八目島上的人已經全部都在這裡了。”陸凝看了看周圍,“雷尼克斯將你們都變成了使徒……哦,也不是所有人。”
“只有我們。”埃舍爾說道,“家主已經離去很久了,他感受到了呼喚,並認爲這是一個機會。在他離開之後,這裡受到魔力同化的進度的確減緩了,但這並不夠,我們只有在發芽的時期才能維持一些溝通能力,更多的時候是睡眠和搜尋更多的殘快堆積在這裡。這種行爲並不受控制,你很幸運,現在是發芽的時節。”
“我……”
陸凝剛想回答,卻感覺有一道法術正在引動附近的魔力,她的身體已經開始作出了相應。
“你們想要什麼,直接說。”陸凝看向埃舍爾。
“終結,只要是終結,什麼都可以。”埃舍爾用那畫出來的臉向陸凝微笑了一下,隨後陸凝就感覺到了一陣巨大的拉扯力量,她已經受到了魔法的呼喚,隨着魔力盤旋而上,直衝天穹。
一線光輝從黑暗中閃耀而出,緊接着周圍的景色便恢復爲了房間裡的景色,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的牀上,室內已經暗了下來,並沒有開燈,天色已經黑了,雨聲打在窗戶上,發出的聲音令人睡意更加濃郁。
她感覺自己有些疲勞,不過還是強撐着爬了起來。
現在的時間正好是家宴剛剛開始的時候,這個時候埃舍爾與傭人們會將家宴的宴會廳暫時封鎖起來,不過家宴的內容她已經知道了,她和圓谷寺空都不在,那麼在場的人裡面可是要再少兩個人。
陸凝給自己倒了杯水,她還算能理解位於魔法屍骸上埃舍爾他們的話語,然而理解並不代表她就不懷疑了。那棵包裹着八目島的樹狀態古怪,而埃舍爾他們說的話真的能取信嗎?那些指路的使徒又爲何將她指引到那裡去?
謎團的增加並不是特別讓她困擾,因爲陸凝對於解析背後世界觀並不太感興趣。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走出了屋子。時間經過了這麼久都沒人發現她的不對勁,那就是當時她的身體自己回去休息了,這倒是很像她之前不控制的時候讓角色自己行動的狀態。
稍微休息了之後,她就出門了。
傭人室的路線陸凝很熟悉,一路上甚至沒有碰到什麼人。傭人們會將私人物品都帶到這個地方來,雖然之前在傭人們都死之後陸凝等人檢查過,卻沒有發現太多值得一看的私人用品。
雷尼克斯在家宴上對幾個子女說的並不是騙人的,陸凝在知曉了不少人背後的故事之後,符合雷尼克斯描述的人選已經越來越少,鑑於傭人們的來頭各有可不同,哪怕去扮演了這個角色也未必能夠全都知曉,她覺得自己應該去看一下傭人們的正常生活狀態下傭人室是什麼樣的。
但在她走進屋子的時候,卻看到了在外間的座位上坐着一個傭人。那個傭人微微低着頭,似乎正在休息,而她身上屬於霍華德家族的制服衣領上,則繡着一隻麝的圖樣。
陸凝的身體微微一僵,她完全沒有想到還會發生這種事。
麝香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在島上過,在已知的種種背景下,她都在場景開啓之前就已經死亡,除了渡邊淵子之前裝神弄鬼的時候借用了一下這個名字之外,她理應沒有再出現過了。
理應……
傭人已經擡起頭來,然而陸凝卻感覺無法對她的面貌形成一個具體的認知,明明五官都在,她卻根本無法在心底形成一個印象。
心臟劇烈跳動了一下,她感覺體內的血液正在散發出不正常的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