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究竟還是否存在節氣呢?畢竟連星期都不存在了,到底失去了多少東西陸凝也無法確定。
可是四季花園所復現的東西是歷史,就像陸凝記憶力,外面的春天不是百花盛開,夏天不是豔陽高照,秋天沒有碩果累累,冬天也很少能見到那樣的雪景。
哪怕排除了生存上的大部分記憶,來自“郊外”的回憶永遠是荒涼、危險、恐懼。甚至稍微休息都要擔心附近的樹和草將自己勒死這樣的程度。
片刻回憶之後,她就收回了心神,十分鐘之內這裡完全封鎖,也不會有怪物進入。
但是……穀雨啊。
危機有另外三個花園的人承擔,不意味着這裡就沒事了。陸凝擡手按了按太陽穴,關閉熱源放大器,視野內立刻從朦朧的黑色變成了灰敗的色彩。
妖怪禍見,也稱死視瞳孔,是一種宿於眼睛內的妖怪,天性極爲膽小,對於危險有着極高的警戒心。將它種在身上之後,至少一隻眼睛會共享禍見對於周圍危險的感應,並且會隨時出現福至心靈的狀況。
在那看上去溫柔的細雨下,整片庭院之內都呈現着遊動着黑色的絲的灰色調,這是禍見提供給陸凝的視野,在此之前,這種顏色陸凝只從那個中了毒的傭兵身上見到過。
“死亡的顏色。”
換句話說,以目前陸凝的狀態,只要有一片皮膚暴露在外,可能就會死去。
她擡起手臂,能看到自己身上同樣有無數黑色的絲在盤繞,夜行衣將它們擋在外側,一時無法侵入進來。但當她擡起頭,看向蜂巢的另外一邊,那個被釘在牆上的流放殺手屍體的時候,卻發現屍體上已經出現了濃重的灰黑聚集,它們宛如細胞一樣開始拼合,然後形成植物的樣子。
穀雨——這滋養萬物的雨水,也正符合這個節氣的特性。然而它選擇的土壤卻是人,或者說任何動物。
“不要脫下衣服,向電梯間移動,我們等過十分鐘後立刻上電梯。”
陸凝叮囑了貓佑和平娜一句,然後慢慢移動起了腳步,她能看到身上的“死亡”,因此行動起來就越發謹慎。夜行衣的防水能力不知道極限是什麼程度,陸凝不能指望它能永遠擋住雨水。
天花板上垂落下了宛如藤條一樣的植物,那是從戈留斯的屍體上長出來的,這個曾經的隊友已經徹底變成了一株植物,連用於行刑的十字架也已經被完全遮擋,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陸凝沒有去觸碰那些植物,而是邁着緩慢的步伐往電梯間移動。穀雨甚至也波及了房間之內,這個庭院根本沒有任何躲避的空間。
“陸,那是……”
“不必管任何奇怪的情況,集中注意力,不要讓一滴水滲入衣服內。”
陸凝的視野內,兩個隊友還是正常的白色,這種中立的顏色說明他們是安全的,還沒有受到任何侵害。
“我好像踩碎了什麼東西,是蘑菇還是……”貓佑低聲說。
“別去想,別去回憶!”平娜用有點尖厲的聲音說,“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地上長了什麼!我們不是幾乎看不到什麼嗎?那就這樣看不到好了!”
“冷靜點,平娜。”陸凝不得不出言安撫平娜,在死亡面前人們的情緒往往不好控制,先是貓佑,現在又是平娜,她的隊友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否已經到了極限了?
不對。
陸凝側目看了一眼貓佑,這個從一開始就遇到的人。
她並非沒有察覺到貓佑的行動中存在的各種特異之處,只是貓佑如今的表現並沒有真的出格,她還判斷不出他是否是一名遊客。
此外,她至今爲止遇到的所有人當中,又有幾個是遊客?應該有很多……只是大家很沉浸於現在的角色之中,就連程霧泠都那麼自然地開始了角色扮演,相比於二階的各種相互試探來說,三階的遊客好像完全不在乎這種身份問題。
時間流逝得很快,當陸凝在電梯井前站了幾分鐘後,再一次的全花園廣播響了起來。
【春之花園氣象鎖定解除完成,從此時開始,花園一號庭院、二號庭院、上層迴廊、內層迴廊區域內將永久維持“穀雨”狀態。所有進入花園的單位請注意避雨。】
“嗯?”陸凝聽到這個廣播稍微停了一下腳步,手依然搭在電梯按鈕上。
氣象鎖定解除了四個區域,但是這樣特意又全部提出來說一遍的話,難道這四個區域並不代表花園的全部地帶?
電梯門緩緩打開,陸凝一步跨入,一瞬間視野便回覆了純白的顏色,身上的那些黑色細絲扭動着從身上退了出去,完全不敢進入電梯一步。
這算是一個意外發現吧,電梯間自然不可能排斥所有東西,不然之前那個半機械人也不能衝鋒進去,但至少可以用來驅除一些東西。
等三個人都進入電梯後,陸凝才把眼睛的部分拉上來,視野重新恢復了正常。
“安全了?我們能……”貓佑小心地問。
“嗯,進了電梯就沒事了。”陸凝按動秋天的按鈕,將戴着儀器的那隻手從夜行衣裡解放出來,打開儀器,二星任務的獎勵已經到了不用說,穀雨的危機卻還尚未結束。
【陷阱危機十二號:穀雨(Ex-Physical)
首領:捕蠅草(E),豬籠草(E),蛇瓶草(E),茅膏菜(E),冬蟲夏草(D)
僕從:巨型瓶子草(7/20)】
這次危機時間似乎過早了一些,十分鐘的時間,居然只能幹掉七個僕從,首領依然沒人解決。而自己所瞭解到的等級劃分在此時也再次彰顯了一把存在感,就彷彿是之前“夕照”和“鏽蝕”的怪物連等級都排不上號一般。
秋之花園的電梯一打開,遠處就能聽見人們的尖叫和咆哮聲。雖然距離過於遙遠而聽不清在喊什麼,可戰鬥的聲音卻是實打實的。
“陸!那一定是……”
“我們過去。”
陸凝伸手稍微按了按腰間的腰包,帶着嚴肅的神情走向了通道。
首先看到的每個花園都有的那棟住宅房屋讓陸凝確定了這裡是一號庭院區域,然而此時庭院內的金秋景色下出現了許多長着深深淺淺綠色斑點的巨大植物,它們的根系像是觸足一樣在地上蠕動着,也支撐着上面龐大的軀體。一根大約成年人合抱粗細的主幹上長出六個巨大的瓶子形狀“口袋”,“口袋”邊緣都有一圈十幾根藤條,長度有七八米。這樣的長度完全彌補了它們移動較爲緩慢的弱點,只要抽出去很容易就能纏住人的什麼地方將人抓住。
而在這種植物的頂端,還有一個壺嘴形狀的花朵,它看上去沉甸甸的,不時從裡面淌出一兩滴無色的液體,滴落在地面上發出滋滋的響聲。
“這羣東西已經自己抓東西了!”貓佑看到這些植物瘋狂地甩動身上的無數藤條,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太多了。”平娜也說。
如果一株植物只有那麼十幾根還好,可是這些巨型植物延展的藤條足有幾十根,別說是人了,就算有蜈蚣那麼多手也擋不過來。
被植物攻擊的那個人顯然也是這麼覺得的,他的戰術就是邊打邊撤,或者說,就是在撤。
“快躲開!”
“救命!我被纏住了!”
“背後!”
嘈雜的喊聲清晰了許多,陸凝邁着步子飛快往最近的一隻植物那裡靠了過去,有人注意到了陸凝,連忙大聲提醒:“小心被抓住!如果掉進那口袋裡就完蛋了!”
陸凝在這句話喊完的時候已經進入了植物的狩獵範圍,馬上有十幾根藤條被分了出來抽向了她。
哐!
刺耳尖銳的鋸齒聲響起,伴隨着金屬物體重重落地的聲響,陸凝藉助衝勁一躍而起,半空中將伐木機械放了出來,稍微控制了一下方向讓它徑直砸向了那顆植物。抽過來的藤條被高速轉動的鋸齒頃刻間割斷了大半,剩下的抽在了機器身上,將它直接拉近了身邊。
“相性不錯。”
藉助機械的巨大身體擋住了所有藤條後,陸凝輕鬆落地。伐木機械面對眼前這顆比自身更加龐大的植物,幾隻機械臂一擡,齒輪轟鳴中重新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陸凝迅速撤離開這片戰場,瓶子草的那些囊被切開飛濺的汁液同樣具有強酸性,機器人的身上被汁液潑濺也開始冒出了灰褐色的霧,併發出被腐蝕的聲音。
擋住這隻機器人後,陸凝也沒看一眼那個從攻擊中逃出來的人,飛速繞向了前院。
這裡有很多人,萊萬斯卡、付駿年在這裡,慄北陽木兄妹也在這裡,這羣人共同面對的便是首領之一的捕蠅草。它依然保留着這個名字應該具有的一些特徵,但這名首領甚至連長出的藤鞭上也佈滿了尖刺,刺尖都呈現紫黑色,有些上面還沾着血跡。地上躺着三四具屍體,它們渾身發黑,而且已經開始出現了溶解的跡象。除了這個首領之外,旁邊還有兩隻瓶子草在策應,這也讓在場的其他人也疲於應對。
而現在頂住捕蠅草的正是萊萬斯卡、慄北陽木、慄北逢代和單斂眉四人。萊萬斯卡手裡展開了一面如同風扇一樣高速旋轉的盾牌,正是那把武器“囚籠”的變形。慄北陽木的手裡則揮舞着一把沒有鋒刃的重劍,每次揮舞之間都帶着海潮洶涌的濤聲。單斂眉的肩頭扛着一門重炮,在她的周圍有四片鋸輪在高速旋轉。而唯一依靠道具在扛場面的是慄北逢代,她以瞬間開關移動壁壘的方式迅速幫另外三個人阻擋沒能被打掉的酸液和藤條。
但是憑着這四個人的硬抗,也不過是維持着平手的局面而已。
陸凝只是觀戰了片刻就估摸出了捕蠅草的強度,它已經超過了第二級別道具的應對極限,甚至也不是第三級別道具能夠輕鬆對付的東西。
“陸!離遠點!”付駿年這邊對付瓶子草還能觀察一下戰場,馬上就看到了跑過來的陸凝,“那邊的瓶子草呢?”
“正在和自己的天敵打架。”陸凝平靜地回答,“需要幫忙嗎?”
“如果你能在那個距離——哎呦!幫忙的話!”
付駿年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一條藤鞭,看到那朵花轉向了自己這邊馬上大聲吼道:“所有人儘快迴避!”
緊接着,一面盾牌就被他憑空抓了出來,那盾牌上已經佈滿了灼傷和腐蝕的痕跡,但依然牢固。瓶子草從花裡面猛地噴出了一股透明的酸液,正好打在了付駿年的盾牌上,衝擊力讓付駿年不由得蹲下身穩住了自己,等到衝擊結束後馬上將盾牌一收,繼續咆哮:“這次酸液過去了!儘可能砍它的藤條!這東西沒毒!”
付駿年這邊指揮得相當有經驗,那些人也知道性命攸關全都聽着他的命令行動,而另一隻瓶子草則並不是如此。
端木溪則是最顯眼的那個,她只拿了兩把匕首,但整個人的身後卻有一對灰色羽翼如影隨形。每當她開始高速奔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會驟然消失,速度快到讓人覺得是錯覺,然而下一瞬間她會在高空頻閃出現,匕首在每一次閃動中迅速將瓶子草那致命的“口袋”切開,順便也截斷幾根藤條緩解正面的壓力。
這些人已經形成了相當的默契,先殺小怪,拖住首領,等只剩下一隻首領的時候再集合全部力量一起幹掉它。這個方案至今爲止實行得很成功,但陸凝聽到了一陣異響,那不是來自戰場上的聲音,而是來自後方。
“有別的怪物爬過來了!天哪!它……它難道殺光了另外一批抵抗者?”
陸凝一回頭,就看見玻璃門那裡緩緩爬進來一隻植物,它的主體就像蓮座一般,向外延伸出許多長達五六米的葉瓣,邊緣生長着密密麻麻的晶瑩“露珠”。